寂靜的夜晚,孤男寡女兩人坐在公車站牌旁的座椅上等待下一班車。或許昕雪學姐已經明白了我的用意。
「是姐姐叫你來的嗎?」
「呵呵,哪有這麼巧啊!只是碰巧跟羽弦同學一起來廟會,然後看到學姐你在這裡,這一切真的全是碰巧的,也是『碰巧』找東西找到學姐下班而已。」
「謝謝你。」
「下一班公車好像還要等20分鐘呢。」
「嗯。」
兩人相對無言,但這沉默卻並不令人感到不適,反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在這個夜晚的靜謐中流轉。
昕雪學姐突然打了一個相當可愛的哈欠,顯然她是真的很疲憊。
「要不學姐先睡一會兒吧,等巴士快到了我再叫妳。」
原本以為她會矜持地婉拒,沒想到她只是點點頭,然後輕輕閉上了雙眼。這一刻,她的信任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我面前,彷彿願意將自己完全交托於我。
緊接著我拿起手機向昕君回報說:
「目前正陪著昕雪學姐一起回家。」
只看到昕君貼出一隻灰貓的貼圖「謝謝」。
昕君顯然在背後策劃了一切。她故意告訴羽弦同學這裡有廟會,深知羽弦會隨意邀請同學,而由於我們最近關係不錯,自然也會邀請我。
這一切,無疑都是昕君的安排。她很清楚,我不會丟下昕雪學姐一個人,甚至早就預料到我會陪學姐一起回家。
「明明對昕雪學姐的事這麼擅長,對自己的事卻總是糟糕透頂,偶爾也多關心一下自己吧!」我用調侃的語氣回覆昕君。
「可別在路上把小昕雪弄哭,不然通通當掉。」
「是,是。」
每次都用這招威脅,真受不了這個像小孩子般的不良教師。
沉默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好奇地偷看了一眼昕雪學姐的睡容。雖然知道這樣有些失禮,但還是難以抑制那股好奇心。
真是令人擔心的學姐啊。某種意義上,她總是有些不自量力,把太多責任背在自己肩上,完全不顧及旁人的擔心就繼續勇往直前。
偶爾也該學會休息一下、放鬆一下吧,傻瓜。
面對這樣的學姐,我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如果沒有我幫她踩煞車,她哪天絕對會先翻車。這下子,我也似乎沒路可退了,只能同意學姐的請求當風紀委員吧!
「學姐!學姐!時間差不多了。」
昕雪學姐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什麼差不多了?」
也許還沒意識到自己還在巴士站上,她揉了揉眼睛,一副迷糊的模樣,顯得有些可愛。直到看到了遠處的巴士車燈,她才逐漸清醒過来,迅速恢復一貫的冷淡模樣。
不過,我能看得出來她內心的動搖。被人看到自己這樣睡糊塗的樣子,對於自尊心極高的昕雪學姐來說,恐怕是有些難以接受吧。
坐上車後,昕雪學姐望著窗外,我則默默地坐在她身邊,靜靜地守護著她,直到聽到廣播聲:「中都翼行學院站到了」。我們默默地下車,走向校門口。
「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昕雪學姐從原本的冷淡中流露出一抹溫暖的微笑。
「都送到這裡了,不如就讓學弟我直接送學姐回去吧!」我笑著說道。
昕雪學姐沒有拒絕,只是默默點頭默認了,彷彿代表著沉默地期盼。
於是我們就這樣緩緩地走進校園,夜晚的校園格外寧靜,但卻不冷清,反而有著一種安詳的氛圍。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多說話,但這份靜默卻充滿了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這種感覺,反而讓人感到安心和溫暖,甜而不膩,並不討厭。
來到共親宿舍前,只見昕君匆忙地從門口飛奔過來。
「小昕雪!!」她相當熱情地抱住了昕雪學姐。
「姐姐!住手!楊徽在看。」昕雪學姐略顯無奈地說道。「而且,這樣真的很噁心!」
「真過分啊!姐姐可是很擔心妳呢!」昕君撇著嘴,表情透著一絲委屈。
昕雪學姐皺著眉頭:「全身都是汗,每次被姐姐抱完都黏黏臭臭的。」
昕君不甘示弱:「小昕雪現在不也是如此嗎?今天在外面工作一整天,全身也都是汗味。」
「……」
我能感受到昕雪學姐眼神中的憤怒,但我在旁邊也不好發作,只能無奈地苦笑。
確實如此,當著男生的面被說自己臭,對昕雪學姐這樣自尊心強的女生來說,肯定是無法接受的。
她咬著牙,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顯然對姐姐的話感到相當不滿,看來待會將引發一場家庭革命慘案,我得趕緊逃之夭夭!
「那我先回去了。」我決定讓她們姐妹有自己的空間,趕忙識趣地離開。
「今天真的非常謝謝你,楊徽。」昕雪學姐強忍著對姐姐的怒氣,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向我道謝。
我可以預料到,等她一轉身離開,肯定會變成一副厲鬼的模樣,準備好好教訓這個不識趣的姐姐。
可以想見,明天又得被迫聆聽昕君的哭訴了。唉!真是一對麻煩的姐妹呀!
●
回到宿舍後,宿舍管理小姐姐早已不在櫃檯,只留下了一本冰冷的簿子靜靜地擺在那裡。
由於大門有自動感應裝置,配合身上的徽章可以實時感應進入宿舍的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11點10分,早已超過宿舍門禁時間11點整,因此我必須在這本簿子上填寫晚歸事由,等待之後的處置。
填完後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確實,如果不護送昕雪學姐回去的話,我肯定能在門禁時間內回來,但內心還是會擔心她是否能安全抵達宿舍,這樣的選擇也算是無可奈何。
「楊徽同學。」
沒想到羽弦同學竟然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都這麼晚了,她還沒回房間?!
雖說門禁只規定外面進來的時間,並沒有限制在大廳逗留。
「羽弦同學?!」
「學姐已經平安護送回去了?」
我相當吃驚,果然之前編的理由還是太牽強了,一下子就被羽弦同學看穿了。
「是!非常抱歉,讓妳們今天玩得不太盡興。」
「楊徽同學用不著道歉啦!相反,如果楊徽同學只是冷眼旁觀,讓一個女孩子在深夜裡獨自回家,那樣反而才會讓我對楊徽同學你感到失望呢!」
「果然楊徽同學真的很溫柔而且熱情,最重要的是非常善良。」
善良?不,我根本不是溫柔或熱情的人,與善良更是毫不相干。只不過是對事態的發展感到興趣,強迫自己去介入而已。
我露出相當惡狠狠的眼神瞪著羽弦,同時猛然靠近將她壁咚在牆上。
「這一切只不過是我演出來的,我一點都不善良,也不溫柔,甚至可以說相當冷血無情。」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如此生氣,如此較真。羽弦同學並沒有錯,只是說出了她的感受,但我卻選擇傷害她。
為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在幹什麼?老實說,連我自己都看不懂,甚至都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極其痛恨與厭惡。
我不是個乖小孩,永遠也不是,求妳別說了!別再揭開我的傷疤了,別再讓我重燃希望,別再對我溫柔了,我沒有資格……
羽弦同學看著我,雙眼閃著堅定的光芒,她的聲音柔和卻帶著力量。
「我知道的,楊徽同學。」她輕聲說道,「現在的你,絕不是最真實的你。你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自私無情的人。」
看著毫無畏懼的羽弦,她那嬌小的身軀卻展現出驚人的勇氣,這份堅定反倒讓我震驚,讓我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幾步。
難道我真的有這個資格嗎?
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充滿著憤怒,對著老爸咆哮:
「翼行才是你真正的寶貝吧!乾脆把我換掉,當初就不該把我生下來!像你這種老爸,不要也罷!!!」
當時說出那句話,也許只是源自一點對父親的不滿和憤恨,但我清楚地知道,那對父親的打擊一定不小。
我曾經想道歉過,卻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更不想讓老爸把我的孤獨變成他在翼行上變強的養分。
直到那一刻,那句一時的氣話成了現實,彷彿老天在對我的不公進行了審判,即使我明明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
「我能感受得到,一直以來楊徽同學總是以『贖罪』的心態去替大家著想。」
羽弦的一席話讓我愣住,她精準地踩到了我的軟肋。我想裝作堅強,用更過分的方式趕走羽弦,但我卻做不到。反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無法與她對視,只能低下頭,仿佛被她徹底看透了內心。
最後,我竟然選擇逃跑,匆匆跑到電梯口,不敢回頭。即便羽弦大概沒有刻意追上來,我依然害怕聽到自己最真實的那一面。
回到房間後,我鎖上門,癱坐在地上,不停地思考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不是這樣的!不能被這些話迷惑。
但我知道,這聲音其實來自我的心魔,來自潛藏於靈魂的渴望正被激發。是羽弦激起了這股感覺,喚醒了我想要迎接希望的那部分自己。
曾幾何時,我也渴望做個乖小孩,成為老爸心中不可或缺的那個存在,渴望擁有他全部的愛。
現在則是幻想著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乖乖地做個好孩子,支持老爸的夢想,無論多孤獨、多痛苦也願意一個人承受,或許現在的我仍然幸福!
但這一切不過是虛妄的「如果」。我很清楚,在這個無情的世界裡,從來沒有「如果」這回事。
因此,即便我現在選擇成為乖小孩,又能改變什麼?又有什麼意義?難道不就只是打著「彌補」旗號的偽裝嗎?壞小孩偽裝成乖小孩,難道能因此改變其本質嗎?
可是,如果我就這麼踟躕不前,難道就不會再引發更多的悲劇嗎?
我失神地看向放置在電視櫃旁的相片,相片裡的老爸總是露出那麼陽光的笑容,而我則像活在他陽光下的陰影。
●
「徽,怎麼了?」
「沒事!」
「又鬧脾氣了吧!」
「才沒有呢!」
然後老爸總是溫柔地摸著我的頭,「走吧,今晚咱們去吃大餐。」
我一聽就樂了,難得老爸有閒心帶我吃大餐。不過我也知道,因為快到老媽的忌日了,每當這段時間,無論多忙,老爸都會想盡辦法把工作推掉。
老爸駕車載我出去,來到熟悉的白牡丹花田,一望無際的花海映入眼帘。我忍不住露出興奮的神情,「好漂亮!」
「是吧!」老爸輕笑著附和。
「可為什麼老爸你總是對已經去世的老媽這麼上心?」我忍不住問道。
「為什麼呢?」老爸被問住了,似乎連自己也說不上來。
「對我的事卻這麼不上心,真是過分!臭老爸是個笨蛋!」我有些抱怨地說。
「哪有!我也知道很多關於徽的事情呢!」老爸笑著反駁。
「那老爸倒是說說看!」
「啊!先不說這些了,你想不想聽老媽的故事?」
臭老爸!果然不知道我的事,只想轉移話題。
「不想聽!」我故意別過頭掘強說道。
「嫉妒了吧?臭小子!怎麼說她也是你媽媽耶!」老爸用帶點調侃的語氣說。
「我又沒見過她!」我撇撇嘴。
「呵,徽啊,我確實是不夠稱職的老爸,沒能給你應得的溫暖。但每當你感到無助時,只要看見白牡丹,你的媽媽就像從未離開過,一直在默默守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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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相片旁總是擺著一個花瓶,而我則像個機器人般,偶爾幫忙換水,花枯萎後再買新的,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情感。
然而,在那些重要的時刻,每次看見那白牡丹,我的心情就會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即使房間再封閉,我卻仍能感受到那絲微風輕拂在臉上。
我走向花瓶,鼻尖靠近,輕嗅那淡淡的花香。再多的傷痛,似乎都能隨著這股香氣而被撫平,瞬間將所有的創傷化為無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