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堂眾人匆忙趕往青石崗,衝進議事廳裡質問石春花,是否綁架了文秀。
石春花自然不認,她更藉機大吵大鬧,要白玉堂儘管在城寨裡搜尋,若是找到了妻子,她石春花立刻帶領青石崗眾人歸順朝廷;但若是搜不到,那就是襄陽府仗勢欺人,官逼民反。石春花甚至威脅說自己若是一時氣不過,說不定就追隨君山的腳步;她雖未明指襄陽王,但眾人都明白石春花的暗示。
蔣平冷眼看著石春花的舉措,他心中認為極有可能就是石春花派人擄走了文秀,只是石春花爽快答應讓人搜山,話又說得如此信誓旦旦,可見得石春花早有準備。蔣平相信眾人什麼都搜不到,只是平白地落人口實,給了石春花囂張跋扈的藉口。當下蔣平先向二當家致歉,同時又安撫玉堂,私下勸玉堂先行回府商議;玉堂只能聽從四哥的意思,暫時離開青石崗,另作打算。
文秀被關在山上木屋之中已經是第二天,這兩天都是石嫂為文秀親送飯菜、照料生活。
自從見過文秀高明的醫術以及謙和的性情之後,石嫂一直十分敬重文秀。石嫂曾私下勸過二當家不可莽撞行事,但石春花卻聽不進去。
石嫂對文秀歉然說道:「白夫人,我真不知該說什麼好,我勸過我們二當家的,可是她……。唉!她也是愛女心切,只是感情的事可勉強不來,二當家卻總是想不明白!」
文秀笑著溫言安慰石嫂:「石嫂,我知道妳心腸好,這不是妳的錯,妳不必放在心上。」
石嫂雖然懼怕二當家,但她仍鼓勇說道:「要不,我偷偷跑去告訴白五爺,讓他來救妳吧!」
文秀趕緊說道:「石嫂千萬不可,若是為了我,而害妳受到二當家的責罰,文秀會良心不安的!」文秀握住石嫂雙手、感激說著:「石嫂,妳能關心我、照顧我,文秀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午後,張人傑來看文秀,他溫言告訴文秀:「文秀,君山方面派人送信過來,我必須趕回君山商議事情,估計明晚我才能回來。我不在的時候,石嫂會過來陪著妳,等我回來了再來看妳。」張人傑輕撫了文秀的臉,笑著起身便待離開。
文秀幽幽地說道:「你把我關在這兒,其實是為了想挑撥青石崗與我五哥他們的關係,對吧?」張人傑聞言當場愣住。
文秀繼續說道:「你知道我五哥是絕對不會棄我於不顧的,薛二當家的派人將我擄走,五哥早晚都會知道,到時候五哥不會輕易放過二當家,青石崗敵不過朝廷的圍剿,自然會投效君山。」
看到張人傑的臉色,文秀知道自己說中了,文秀緊接著又說:「你說你是為了我離開龐二小姐,可是這不像你,你熱中功名,龐太師在朝中的權勢對你的仕途大有幫助,你不可能會輕易地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文秀思索了一會兒,接著又笑說:「我猜襄陽王必定是給了你更好的前程,不是封侯、就是拜相,我說的對嗎?」
張人傑瞪視著文秀,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文秀抬頭凝視著張人傑,平靜地說道:「你根本就不是為了希望我回到你身邊,你是為了幫助襄陽王謀奪天下的霸業,說到底我只是你手中的棋子罷了!」
張人傑沒想到原本單純、質樸、毫無心機的文秀,如今竟變得如此深沉,他隱隱感到有些害怕,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孕婦,竟讓張人傑心中有所忌憚。
張人傑趕忙解釋:「是,我承認,最初我的確是想要看到石春花跟白玉堂鬥個兩敗俱傷,可是自從妳告訴我,為我懷過孩子的事情之後,我就改變主意了。文秀,我對妳始終都是真心的,我希望能有一個家,我希望能有妳跟孩子陪在我身邊。」
張人傑握著文秀的手,真誠地說道:「襄陽王對我有恩,我必須報答他,等君山收服了青石崗,我答應妳放棄榮華富貴、不再過問襄陽王稱帝之事。我們帶著孩子,找一處鄉間平淡度日,我們倆就……歸隱山林、永遠廝守在一起,妳說好嗎?」文秀微微一笑,不再多說什麼!
張人傑走後不久,石嫂過來照料文秀。
文秀說了張人傑明晚才會回來,接著就請求石嫂:「石嫂,我想求妳一件事!」
石嫂問也不問地立刻答應:「白夫人,您儘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幫妳!」
文秀從懷中拿出一袋錢以及一張紙交給石嫂,跟著說道:「石嫂,我這裡有一些錢,妳先拿著!」
石嫂不解問道:「白夫人,妳這是幹什麼?」說著就要推回錢袋。
文秀制止說道:「石嫂,這是要請妳幫我買藥的錢,我決定明日提前把孩子生出來。」看來文秀早就準備好這一切,她早已打算要提前將孩子生下來,文秀等待的只是一個時機。
石嫂十分驚訝,她從未聽說過有哪個女人可以決定自己要何時生產:「提前把孩子生出來?這……白夫人,我不明白!」
文秀笑得很自然,好像這是極其簡單的事,她溫言說道:「放心吧!這是催生湯的藥方,妳只要替我買回藥材,照著藥方所寫,先幫我熬好湯藥,明日妳早點過來,幫我接生孩子。」
石嫂有些害怕,幫人接生她是有經驗,但像這樣沒有產兆,光靠吃藥催生,石嫂聽都沒聽過,她小心問道:「白夫人,這樣子不要緊嗎?妳跟孩子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啊?」
文秀笑著安撫石嫂:「怎麼會有危險呢?別忘了,我可是大夫!」文秀接著很認真地說道:「石嫂,這孩子是五爺的骨肉,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孩子流落在外,我要將孩子生下來,平安地交到他爹爹的手上。石嫂,務必請妳要幫我這個忙!」
石嫂聽文秀說得可憐,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幫助文秀。
彩蝶跑到娘親房中質問道:「娘,我聽石嫂說,妳派人把文秀姊抓了回來,還把她關在後山上獵戶們過夜的木屋裡,這是真的嗎?」
石春花很不高興地回說:「這個石嫂,仗著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就不把我這二當家放在眼裡了,叫她別說出去,她竟然告訴妳!」
彩蝶十分震驚,她怨道:「娘,妳真糊塗,妳把文秀抓回來,白五爺絕不會善罷干休的!我們豈不等於是跟朝廷作對嗎?」
石春花想了一會兒,當初一時衝動,想到就動手,其實也沒顧慮到這麼許多,現在仔細想來,似乎真的是有些不妥,只是事到如今石春花也不願承認自己有錯:「我……當時沒想這麼多,張人傑替我想出了為知縣大人母親治病的主意,他說白夫人一定會心軟出門看診,想不到真被張人傑說中了。」
石春花頓了一會兒又說:「唉呀!我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妳嗎?反正做都已經做了,這會兒就算我把老婆還給白玉堂,他肯定還是會把我恨上。」
彩蝶焦慮地埋怨道:「娘,妳怎麼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張人傑是襄陽王派來監視我們的,他這麼做就是希望青石崗最好能與官府決裂!不論如何,君山是隔山觀虎鬥,都不會有什麼損失!一旦白玉堂發現他老婆被關在咱們山上,咱們可就騎虎難下,不是投靠君山、跟著造反,就是接受朝廷招安、散了青石崗。娘,妳真是太糊塗了!」
石春花急著解釋道:「彩蝶,妳不知道,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妳可知道新來的張寨主跟妳的文秀姊是什麼關係嗎?」
彩蝶不解問道:「他們能有什麼關係?」
石春花像是得知了天大的祕密,她笑得十分得意:「程文秀其實原本是張人傑的老婆!」
彩蝶不可置信地喊了聲:「什麼?怎麼可能?」
石春花將張人傑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了彩蝶,彩蝶驚詫地說不出話。
石春花接著說道:「蝶兒,妳聽娘說,擄走程文秀,娘確實是一時衝動、沒想清楚,可是娘全都是為了妳啊!如今程文秀被關在後山,張人傑每天都跑去獻殷勤,人說一夜夫妻百世恩,說不準程文秀就真的被張人傑的真情給打動了,回頭又跟了張人傑。只要妳現在抓住機會,在白玉堂身上多下點功夫,女追男隔層紗,白玉堂還能不對妳動心嗎?等到白玉堂捨不得妳了,就算他找到了程文秀,看在孩子的份上救出程文秀,到時候說不定他會求妳嫁給他做二房呢!」石春花自覺越想越對,忍不住得意地笑著:「又說不定白玉堂認為程文秀不守婦道,休了程文秀,那妳不就順理成章地扶正、成了白夫人了?」
彩蝶聽著娘親的剖析,倒也不敢說完全不可能,她被娘親說得心裡活了起來:「這……!」想到自己能與白玉堂好事成真,彩蝶不禁雙頰飛紅。
石春花慈愛地望著女兒說道:「蝶兒,事關妳的終身幸福,咱們不得不拿出點手段出來,妳可不能心軟啊!」
夜裡,文秀獨自一人待在小屋中,想到明日就要生產,文秀除了期待,也懷著擔憂跟害怕。
事實上,喝催生湯催生是相當危險之事,除非是產婦難產生不出來,又或者是胎死腹中者,否則任何大夫都不敢胡亂讓產婦喝下催生湯!
自從在議事廳中見到張人傑,文秀就在心中推想好一切,藥單跟錢都是隨身備好的,為的就是預防著有這麼一天,自己真的迫不得已,必須提前將孩子生下來。文秀擔心若是張人傑擄走自己遠走高飛,此生恐怕真的再也見不到丈夫,自己可以承受相思之苦,但腹中胎兒是玉堂的親骨肉,絕不能讓孩兒留落在外、認了張人傑為父親!
用藥物催生,若是沒能拿捏好藥量,母親跟胎兒都可能有生命危險,文秀何嘗願意如此?但權衡眼前的情勢,文秀明白她必須拿自己跟孩兒的性命拼搏一次。
至少張人傑說對了一件事:如今的程文秀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少不經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了,而這樣的轉變則全都是拜張人傑所賜!
文秀悽然一笑,她撫摸著肚子,自言自語、溫柔地說著:「孩子別怕,娘已經算好了湯藥的份量,你已經很大了,催生湯不會傷害到你的!娘相信一切都會很順利,明日你就可以見到你爹爹了!」
驀然間,文秀聽到屋外有動靜,此時她被關在木屋裡,心中反而不覺得有什麼好怕的。
文秀走到窗邊,她沒有見到人影,不過她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文秀略略揚聲問道:「彩蝶,是妳在外頭嗎?」
隱身在窗邊的果然就是彩蝶,她驚詫地在窗前現身問道:「妳怎麼會知道是我?」
文秀淡然一笑地回答:「妳身上有一股很香的脂粉味,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
彩蝶心中轉了許多念頭,她試探地問道:「妳不打算求我救妳離開這兒嗎?」
文秀想也不想地、立刻反問:「妳肯嗎?」
彩蝶愣住,她滿臉通紅,竟不知該如何答覆;彩蝶的確不是來救文秀的!
文秀又是淡然一笑,說道:「妳若是想要救我,又何必躲著不敢見我,況且妳應該不會選在深夜,又獨自一個人前來,妳不想救我出去,我也不會怪妳!」
彩蝶不願顯得自己無情無義,她辯駁說道:「我娘說,張人傑……跟妳……,他會對妳很好!」
文秀望向自己的腳下,微笑說道:「彩蝶,妳看看我腳上還銬著腳鐐,妳還覺得張人傑對我好嗎?」
彩蝶看見文秀腳邊的鐵鍊,她心裡有些猶豫,只是她又想起娘親說文秀曾經跟過張人傑,彩蝶的心又剛硬了起來:「妳性情反覆不定,誰知道張人傑是不是因為太愛妳,才不得不用此手段想要留住妳?」
文秀凝視著彩蝶,直望著彩蝶心虛地別過頭。
文秀嘆了口氣:「張人傑到底跟妳娘說了什麼,能讓妳們如此深信不疑?」
彩蝶默然不語,張人傑所說的話,以及相處了幾個月的文秀姊,兩人誰是誰非其實不是彩蝶真正想知道的;彩蝶在乎的是,自己抓到了追求幸福的機會,而擋住自己去路的,只有眼前這個女人!救與不救、善與惡,彩蝶心中交戰著。
見彩蝶不說話,文秀知道今晚彩蝶是不會出手相救了,她仍是淡淡笑著:「彩蝶,我求妳一件事,日後若是五哥接納妳了,願意娶妳為妻,我請妳善待我的孩兒,這孩兒不單單是我的孩兒,也是白五爺的,求妳看在五爺的份上,善待我那沒娘的孩子。」說到最後,文秀忍不住悲從中來,抽泣地哭了起來。
聽見文秀的哭泣聲,彩蝶的心又軟弱了起來,她語氣上故意裝得強硬:「妳……不必哭得這麼可憐,張人傑跟我娘說過,他很愛妳,而且他會善待妳腹中的胎兒,所以妳不用跟自己的孩子分開。至於白五爺……」想到自己未來能為白玉堂生孩子,彩蝶忍不住臉紅:「我相信日後五爺……一定還是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文秀平靜地問著:「張人傑告訴妳娘,他會善待我的孩子?」
彩蝶說得理直氣壯:「是啊!張人傑說,妳原本就是他的妻子,妳認識白五爺之後,見到五爺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於是妳就移情別戀,跟了白五爺。」
原來這就是張人傑捏造的謊話?文秀笑得無奈:「這些……都是張人傑說的?」彩蝶不出聲,來個默認以對。
文秀心灰意冷地笑著:「彩蝶,我們認識也有幾個月了,我的性情妳還不明白嗎?我跟五爺的感情,妳也都看見了,張人傑隨便講幾句,妳就寧可信他,不信我了?」
彩蝶想了一會兒,她決定給文秀一個機會:「好,那麼我問妳,妳跟張人傑是不是從小就訂了婚約?」
文秀頓了一會兒,無奈回答:「是!」
彩蝶接著又問:「在妳嫁給五爺之前,妳跟張人傑,你們……你們是不是早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文秀望著彩蝶,心痛問道:「這些也都是張人傑告訴妳們的?」
彩蝶森然追問著:「妳先回答我,是或不是?」
文秀長吁了一口氣:「是!」
彩蝶心中怒氣陡生,她十分不齒文秀:「我真不明白,五爺到底……喜歡妳哪一點?妳分明就是一個……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女人!」
文秀想起在開封府被綁赴法場之時,周圍百姓輕蔑地罵著「賤婦、淫婦」,想到自己被羞辱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淡然笑著:「妳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文秀不想再多說什麼,她慢慢轉身:「妳走吧!既然妳無意救我,我跟妳也就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隔天一大早天尚未全亮,石嫂就來到了木屋。
文秀早已起身,她問石嫂是否備好了湯藥。
石嫂點頭稱是,她心中忐忑不安地問道:「白夫人,妳真的要喝這碗湯藥?這樣好嗎?我聽醫館的大夫說,喝這藥是有危險的,若是稍有不慎,母親可能會血崩,會性命不保的!」
文秀是大夫,她當然知道其中的兇險,但與其跟著張人傑,她不在乎一死;文秀唯一記掛的只有腹中胎兒,她慢慢地在石嫂面前跪了下來。
石嫂嚇了一跳,趕緊一邊攙扶起文秀、一邊說道:「白夫人,妳這是幹什麼?妳……妳快快請起,我可擔不起啊!」
文秀心情有些激動,她懇求說道:「石嫂,我被張人傑鎖在這兒,又懷了身孕,我根本就跑不了。我肚子裡的孩兒真的是白五爺的骨肉,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張人傑帶走,求妳一定要幫忙,幫我順利地把孩子生下來,再平安地將孩子交到白五爺手裡。至於我,張人傑不會對我怎麼樣,到時我自有辦法應付張人傑。石嫂,求求妳,眼前只有妳能幫我了!」
石嫂見文秀說得可憐,一時之間她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石嫂只能心中唸佛,求菩薩保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