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纓
陽光明媚的早晨,我與師父一同出發登山,手上拿著昨晚準備好的供品,打算去祭拜一下親人。
師父雖然年紀不小了,但體能依然如年輕人般,即使爬到半山腰,仍然氣定神閒。我體力稍微有些吃力,但還能勉強跟上,只是要像師父那樣不喘氣地爬完,對我來說確實有些困難。
這座山對鄉里的人來說是一座神山,據說許多在這裡去世的人都嚮往葬在這座山上。
我們家雖然沒有得到華邦楊大家族的支援,但光是老爸參加數次空王盃,便讓他能安葬在他想要的位置上。
其實我們可以騎機車直接上山,但師父認為這是訓練體能的絕佳機會,所以硬是帶著我徒步攀登。
我背著裝滿供品的包包,一步步向上,左顧右盼地欣賞沿途的美麗風景,這裡的山水真的非常動人。
一路上,師父不斷提醒我注意腳步,提醒我保持節奏。即使到了半山腰,我已經有些喘,但師父依然健步如飛。
總算登上了山頂,看到眼前的墳墓,頓時心中感慨萬千。這座墓碑由潔白的石材雕刻而成,十多年過去了,依舊這麼潔白如新。
墓碑的高度接近一米六,與人並肩高,象徵著父母在我心中的崇高地位。
這樣的清晨,一起登山祭拜,似乎拉近了我與過去的距離,也讓我對父母的記憶變得更加鮮活。
「這是按照你媽原本的身高設計的。」
老爸從未告訴過我這件事,最終還是從師父的口中得知。
旁邊還有一座黑色玉石的墓碑,比母親的墓碑稍矮一些,上面刻著老爸的名字,這只是一座衣冠塚,實際的遺體早已由師父送入某處的靈骨塔中。
無論一個人在世上做過多少豐功偉業,最終也不過是眼前這『千里孤墳』而已。
墓石上滿是落葉,地板間也長滿了雜草。我揮起鐮刀開始清理墓碑和地板縫隙中的雜草,一路除去這些障礙,即使揮汗如雨,也毫無怨言。
這就像父母在世時悉心照顧剛出生的我一樣,現在只是角色互換,他們已無法再打理人世間的一切,這責任便由我們這些後代承擔。
我拿起掃帚將落葉掃乾淨,倒在樹下充當肥料。接著提起水桶,拿起抹布擦拭墓碑。
墓碑上的金字被灰塵覆蓋,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我小心地擦洗,直到它恢復原本的潔淨。看著水桶裡灰濁的水,我又去樹下倒掉,再提來一桶清水繼續擦洗。
師父則拿著剪刀小心地修剪墓旁的白梅樹,避免它們遮住墓碑。她似乎也有些不捨,畢竟那些含苞待放的白梅花與母親的髮色如此相似,仿佛隨時都可能盛開。
白牡丹和白梅,也許都能代表母親的存在,不過因人而異罷了。
「媽!這張照片給您。」
因為我們家從來沒有過一張全家福,所以我特意使用PS,把老爸、媽媽和我放在一起,背景則選用了那片美麗的白色花園。
這正是出門前我所提到的那份『勞作』,原本需要三張照片,而後我興致勃勃地把它們合成,加上那片白花園的背景,讓這張全家福顯得格外溫馨。
說來可悲,這是我們家唯一的一張全家福照。而且相當違和──媽媽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老爸則大概是三十出頭,而我則是現在十六歲的模樣。看起來倒更像一個年輕姐姐和她的兄弟們,而不像一家人。
這是一張來自不同時空的拼合之作,現實中永遠不可能出現的照片。我相信其他家庭的全家福不會如此可笑且帶著悲傷,但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儘管這是一張多麼違和的照片,我仍然會珍惜它,因為它代表了我們一家人在某種意義上的團聚。
一道狂風吹起,將放在墳前的照片捲走,仿佛將它捲入了天堂彼岸,和白梅的花瓣一起飄向遠方。
風,似乎成了天堂的信使,把我對媽媽的思念送達到她那裡。
──春朝光燦欲留香,遙送驪歌千里外──
●
拜完後,師父開始收起供品。
「師父,要不要一起合照?」
嚴格來說,師父這邊算是我的第二個家庭。即使家庭成員就只有她和我兩個人,但這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算是我們的全家福。
「就以這棵白梅樹為背景吧。」
「好,等會兒收拾完就一起拍。」
「3、2、1!拍照!」
第一張是正常的合照。
「惡搞版!」
我和師父其實都是愛玩的性格,擺鬼臉更符合我們的風格。悲傷並不適合我們!
「3、2、1!拍照!」
我做了個鬼臉,師父則露出讓人毛骨悚然的陰笑。一次拍了兩種風格的全家福!之後我打算把這幾張合照全部印出來,護貝好,放在房間裡保存著。
「我走了!」我雙手合十,對著父母的墳墓行了禮,隨後跟隨師父離開。
雖然不完全相信鬼神之事,但我深信天堂的存在。否則如果天堂不存在,那麼人們在生前的所有努力和愛都會失去意義?那些離開人世的人豈不是永遠消失了?這樣殘忍的推論我無法接受。
「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回家吧。」師父說。
是的,我們的主要目的已經達成,沒必要再停留在這片充滿回憶和悲傷的地方。
突然,我轉過頭,看見白梅樹旁似乎有兩道身影,一男一女。即使只是幻影,我依然感受到那股溫暖的感覺。
「再見了,爸!媽!」
並不恐怖,那種溫暖的感覺讓我堅信那就是他們──他們正在那邊,向我們揮手告別。
這個世界終究是活人的世界,我們不能因為過去而停滯不前。是時候揮別悲傷了,儘管知道這並不容易。即使放下了,也很難保證未來不會再拾起那些過往的感情。
隔天一大早,我和師父騎著摩托車出發,這次的路線與來時的完全不同。師父從不喜歡走回頭路,所以我們選擇了另一條深山中的道路返回。
「感覺怎麼樣?」師父問我。
「非常棒!」我笑著回答。
「對了,回家後我有一段影片要給你看,是你剛出生時,你爸和你媽對你的期望。」師父說。
聽到這句話,我微微一笑,一定得看。也許這是我唯一能聽到母親聲音的機會,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其實你爸媽給你取名為『徽』,並不是希望你多麼厲害,奪得多少榮耀和獎章。正相反,『徽』的意思是美善,他們唯一對你的期盼就是成為一個心地美善的人。」師父語重心長地說。
「是。」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他們所期盼的從來不是什麼榮耀或成就,而是希望我能活出美好、行善為人。而更重要的,是希望我能得到幸福──這便是他們對我唯一且簡單的期望。
我不是青鳥,而是那個渴望尋找青鳥的人!
一路上,我們如往常一樣,走走停停,偶爾停下來休息。但如今的我心中歸心似箭,聽到師父有影片要給我看,就迫不及待想要趕緊回到家。
返程的路上花了幾天時間,我們住在不同的地方,有時候甚至只能住在網咖內,雖然有些艱苦,但想到即將看到那段影片,我也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楊徽!我們到了。」
我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在後座緊抱著師父的腰睡著了。幸好沒摔下去,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睜開眼睛時,熟悉的校園景象映入眼簾──我們終於回到了學校。這趟旅程前前後後將近耗費了一個星期。
我和師父一同下了車,走向宿舍的方向。校園裡靜悄悄的,周圍沒有一絲人影,只有偶爾一陣微風吹過,帶來樹葉的沙沙聲。
這時段,大多數學生都已經回家了,只剩下我們兩個孤零零地走在這條靜謐的路上。
碩大的校園內空無一人,整座學校如同一座死寂的空城,與開學後的熱鬧場面截然不同。
「我們回來了!」我說道,語氣中帶著些許倦意。
雖然心中還是想看師父所提到的影片,但在疲勞的轟炸之下,最終還是決定先睡上一覺,恢復一些精力再說。
「歡迎回來!楊徽大人,楊纓大人!」古嬪那溫柔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瞬間讓我感覺精力再次充盈。
「洗澡水已經放好了,兩位大人辛苦了!」她輕聲說道,語氣中滿是關懷。
有個像古嬪這樣的賢內助真的是幸福無比,讓人省卻了不少麻煩。現在我們可以直接去享受那溫暖的洗澡水,而不必自己動手操心這些瑣事。
「你先洗吧!楊徽。」師父輕聲對我說。
我走進浴室,迎面而來的是撲面的蒸汽,彷彿一股溫暖的擁抱。很顯然古嬪精準地計算了我們的回程時間,才能讓我享受到這樣一個完美的熱水澡。
浴缸裡還漂浮著一些泡泡,散發出令人心情舒暢的香氣。這一刻,我正好可以徹底放鬆自己,在這暖暖的泡泡澡中將一路上的風霜洗去,好好舒緩疲憊的身心。
洗完澡出來後,我看到了師父的巧妙安排──她把我們兩人的全家福照片,以及我PS的偽全家福,一同放入了相框中,擺在老爸的遺照和那瓶白牡丹旁邊。
這個小小的角落,彷彿是我們家族的縮影。遺照中的老爸、偽全家福,還有師父與我拍的那些照片,一切都那麼自然地並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