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耘徹
阿公說,他自己老了,從往年的五千藤到如今,只能照顧一千多藤的番薯了。還沒種之前,這裡從不下雨。等到如今要牽藤,颱風卻要來了。
1986 年,在九份小鎮裡,謝文遠半蹲在一間破房子旁,盯著他的阿公收番薯。阿公穿著白上衣,將鋤頭插在地上,抱怨著颱風對番薯的影響。這時候的謝文遠只是盯著他,聽著他的抱怨。這或許是他從金門當兵回來後,第一次把素雲兵變他的事暫時拋在腦後,專心的聽著別人說話。阿公說,他自己老了,從往年的五千藤到如今,只能照顧一千多藤的番薯了。還沒種之前,這裡從不下雨。等到如今要牽藤,颱風卻要來了。照顧這些番薯,比照顧巴蔘還要累。接著又要忙著除藤了,若是不除,那番薯種出來就只會有這麼小。阿公用三根手指比了個拳頭,謝文遠盯著他。然後謝文遠從褲子裡拿了一盒菸,遞了一根給阿公。阿公講累了,頓了一下,接過菸;謝文遠站起來,替阿公點菸。阿公抽了一口,用鼻子噴了出些菸出來。他說,今年的颱風來的實在是特別早,阿公種這些番薯收成一定很不好,還不如種巴蔘。謝文遠就這樣盯著,阿公說完,搖了搖頭,鼻子再噴了些菸出來,然後雙手叉腰,環視周圍那些山與山上連不完的樹林。然後九份,這個被包圍在山中的小鎮以及它上方的陰雨顯現,然後老師關掉了投影螢幕,我才從這個小鎮以及謝文遠190分鐘的人生中漸漸抽離,回到了課堂上。
長鏡頭及空鏡頭。老師說,滿含神秘笑臉。是一種特殊的敘事手法,讓角色在這個長時間放置的鏡頭中自然地發生對話與故事,讓場景再現於螢幕前的我們。接著他說,讓我們來仔細回想剛才幾個特地為我們暫停的片段。在車站。一個大大的時鐘定格在畫面上。然後畫面一轉,脫離學生身分準備工作的謝文遠,打算搭火車離開九份去工作,素雲去送他。老師說,這個片段長達五分鐘,鏡位始終不動,維持了一個類似於偷窺者的視角,遠距離的,令我們無法知道這對年輕情侶的密語在說什麼。但我們會知道,謝文遠難過。我們又看了一個片段,在一個軍營的通道裡,鏡頭同樣不動。輔導長對著坐在旁的一群漁民家屬們說話。這些平民拿著饅頭,似乎畏懼著環境,而輔導長輕聲安撫。輔導長說放心,饅頭沒毒。謝文遠站在輔導長身旁,他透過旁白說這些大陸漁民誤入金門所管轄的海域,被國軍抓起來。他說,連上的人很開心,拿出許多饅頭和小東西贈與他們,並在之後看著他們返航。他說,他沒收到素雲的信。我又回到課堂。老師說,這些長鏡頭構成了一些重要的片段,讓我們進入到謝文遠的人生,讓我們看著這些重要時刻發生。他被偷走摩托車、他被偷走摩托車後猶豫再三最後選擇不偷走另一個人的摩托車,等等。老師說,而侯孝賢,這部《戀戀風塵》的導演,猶善此道。這也是為什麼,侯孝賢的電影敘事風格平緩,幾乎沒有起伏。這也是為什麼,謝文遠如此真實。
長鏡頭及空鏡頭。是一種特殊的敘事手法,讓角色在這個長時間放置的鏡頭中自然地發生對話與故事,讓場景再現於螢幕前的我們。
關於作者
林耘徹,寫詩,曾獲東海文學獎新詩獎,現就讀於東海中文系碩士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