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

凌晨三點，城市沉入一片死寂，只有遠方偶爾傳來的車輛聲劃破黑暗。陳景握著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照亮了他眼底的紅血絲。通訊錄裡，「顧言」的名字靜靜躺在那裡，他猶豫著，指尖懸在撥號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七次了。顧言失聯，電話不接，訊息不回，像人間蒸發一樣。陳景知道他在哪裡——那間拉緊窗簾、終日不見陽光的公寓，那個他自己親手築起的牢籠。 最終，陳景還是撥出了電話。漫長的等待音後，電話被接起，那頭卻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沉默。 「顧言？」陳景試探地叫了一聲。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粗重的喘息聲，然後是玻璃碰撞的輕響。「……沒事。」顧言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強行壓抑後的平靜，「吵醒你了？」 「你覺得我睡得著嗎？」陳景的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開門，我在你家樓下。」 沒有等對方回應，他掛了電話，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和早已準備好的便利商店袋子，快步衝出家門。初秋的夜風已經帶上了涼意，吹在他臉上，卻無法冷卻他心頭的焦灼。 顧言的公寓在城東一棟老舊的大樓裡，電梯壞了很久，陳景一口氣爬上六樓，肺部因缺氧而隱隱作痛。那扇熟悉的深綠色鐵門緊閉著，他抬手敲了敲，力度克制。 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一條縫。顧言站在門後，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被揉皺的紙，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嚇人。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灰色T恤，整個人瘦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屋裡沒有開燈，黑暗中瀰漫著一股藥味、灰塵和某種絕望混合在一起的氣息。 「進來吧。」顧言側過身，聲音低啞。 陳景走進這間他熟悉又陌生的公寓。客廳的茶几上一片狼藉，空了的藥板散落得到處都是，幾個礦泉水瓶東倒西歪，旁邊還放著一個半空的威士忌酒瓶。陳景的心猛地一沉，那些藥，他認得，是強效的鎮定劑和抗憂鬱藥，而它們絕對不該和酒精混在一起。 「吃過飯了嗎？」陳景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將手中的袋子放在唯一還算整潔的餐桌上，裡面是他買的粥和清淡的小菜。 顧言沒有回答，他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抱著一個靠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雖然窗簾緊閉，什麼也看不見。他的身體微微發著抖，像是在極力對抗著什麼無形的東西。 陳景走進廚房，想給他倒杯水，卻發現水槽裡堆滿了未洗的餐具，散發著輕微的腐敗氣味。他默默地挽起袖子，開始清理。水流聲中，他聽到客廳傳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他關掉水，輕輕走回客廳。顧言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單薄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像個迷路的孩子。陳景站在原地，感覺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走到顧言身邊坐下，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地、試探性地放在他顫抖的背上。顧言的身體先是僵硬了一下，隨後，那壓抑的哭聲終於決堤，變成了破碎的、痛苦的嗚咽。 陳景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像太陽一樣耀眼、才華橫溢的男人，如今被無形的病魔折磨得形銷骨立。看著他手腕上那些已經結痂或還泛著粉紅的新舊傷痕。看著他靠大量的藥物和酒精來麻痺神經，卻依舊無法擺脫內心的痛苦。 那一刻，陳景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如同岩漿般滾燙，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我好想救救他。 無論用什麼方法，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把顧言從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拉出來。 他必須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