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森林有一種甜甜的味道。
果子熟了，有幾顆掉在草地上。
小狐狸很遠就聞到那股香味，
肚子「咕」了一下。 牠跑過去，看見一顆圓圓的紅果躺在草上， 亮亮的，像是為牠準備的。
牠正要撲上去時——
停住了。
果子旁邊，
還有一隻比牠小一點點的灰色田鼠， 抱著那顆果子， 用力扯、用力拉， 尾巴緊張得像一條細線。
小狐狸其實完全能搶。
牠跑得快、嘴也能叼得起來。 但牠看到田鼠那種「這是我今天唯一的東西」的樣子， 耳朵慢慢垂下來， 腳也退了一步。
牠肚子明明很餓，
卻小小地把頭低了一點—— 像在說：
「……好吧，你先。」
田鼠愣了一下，
像不敢相信自己沒被追。 牠拖著果子， 慢慢消失在草叢裡。
小狐狸坐下，
尾巴蓋住腳， 鼻子悶悶地嗅了嗅空氣。
牠不是偉大、不是懂讓，
只是幼獸腦袋裡冒出一個：
「牠比我還想要……
那我等一下好了。」
就是這麼簡單。
牠等了很久。
等到肚子又叫了兩次。 最後牠站起來， 準備去別的地方找果子。
就在牠剛走開五、六步時，
草叢裡突然「啪！」地響了一聲—— 是一條老蛇， 滑過那顆牠剛才要撲向的果子位置。
蛇的身體冷冷的，
像一條會呼吸的影子。 牠從果子後面悄悄滑過， 舌尖「嘶」地在空氣中抖動。
若小狐狸剛剛搶果子，
牠正好會在蛇的鼻尖前， 距離不到一爪寬的位置。
小狐狸沒有看到蛇，
只是覺得背後有點涼。 牠停下腳步， 抖了一下耳朵， 尾巴輕輕縮起來。
牠不知道自己避開了什麼，
也不知道世界剛剛替牠關了一扇危險的門。
牠只是
因為沒搶、 沒吵、 沒靠太近—— 剛剛好， 落在一個安全的位置。
風從樹上掉下一片葉子，
輕輕落在牠頭上。 小狐狸被弄得一跳， 轉一圈， 像在玩。
牠完全不知道自己
剛剛因為「太善良」 避開了森林裡的一條冷影子。
牠只知道：
前面不遠的地方， 又聞到一顆甜甜的果子香味。
牠跑過去，
尾巴在陽光裡晃啊晃， 像什麼壞事都永遠追不上牠。
《小狐狸之後很久才知道，那天草地其實很危險》
那天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小狐狸已經學會：
- 分辨樹葉的聲音
- 聞出大白鵝走過的味道
- 也能看懂小鹿的耳朵是在說什麼
牠的步子變得比較穩，
尾巴不再一直踩到自己， 耳朵也比較不會緊張到倒下。
但是——
有一塊草地， 牠一直沒再去。
不是害怕，
只是每次經過那裡， 牠會自然地繞一點、 繞一點， 像風幫牠選另一條路。
某一天傍晚，
小狐狸坐在那片草地外側， 聽到一聲很輕、很細的「嘶」。
不是很近，
但牠現在長大一點了， 耳朵能分辨得更準。
牠的心跳慢了一下。
熟悉的味道從風裡飄來—— 冷冷的、乾乾的， 像石頭底下的陰影。
是蛇。
一條老蛇，
正沿著草地邊緣慢慢滑過。
牠的身體彎出一條暗暗的曲線，
舌尖不停在空氣裡抖動， 像在讀森林的字。
小狐狸蹲得很低，
尾巴壓著地面， 不敢動。
牠看著蛇一節一節滑過去，
就像陰影把記憶倒回來。
突然，
牠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顆果子、 那隻田鼠、 牠因為肚子餓卻退一步的那一刻。
那時牠不知道為什麼要退。
牠只是覺得：
「牠想要……那我等一下也可以。」
現在牠終於懂了。
如果牠當時跳過去搶果子，
牠會站在現在老蛇滑過去的位置。 僅僅差那一點點。
小狐狸鼻子動了動，
風從牠臉旁吹過， 帶著一點寒味。
牠忽然覺得背脊有種
「好險」的小顫抖。
不是恐懼，
而是一種幼獸第一次明白—— 原來世界這麼大，
而牠曾經站在一條被避開的命運邊上。
蛇滑遠了。
風變清了。 草再一次恢復輕輕的聲音。
小狐狸慢慢站起來，
抖了抖毛， 耳朵重新豎起來。
牠沒有哭、沒有怕、沒有後退。
只是靜靜地望著那片草地一會兒。
然後牠轉頭，
跑向森林比較亮的地方—— 跳進落葉裡， 尾巴在身後畫出一條柔軟的弧線。
牠不知道那叫什麼。
牠只知道：
有時候，
善良不是讓牠慢，
而是讓牠走進一條更溫柔的路。
牠跑得很輕，
像把那天的命運當成了一顆被風吹亮的小星星， 藏進自己心裡的銀河。
《小狐狸決定明天去找另一顆安全的果子》
（幼獸版・柔軟的小小勇氣）**
那天傍晚，小狐狸躺在洞口，
前爪枕著下巴， 耳朵不時抖一下。
牠不是害怕，
只是腦袋裡一直有兩個畫面疊在一起——
一個是：
那顆被田鼠抱走的甜果子。
另一個是：
草裡滑過去的冷冷蛇影。
兩個畫面在牠心裡像風鈴一樣碰一下、停一下，
每碰一下，牠的尾巴就捲起一點。
牠不是在後怕。
幼獸不會那麼複雜。
牠只是覺得：
「……我明天還是想吃一顆果子。」
小狐狸坐起來，
鼻子在空氣裡聞來聞去—— 今天的味道裡沒有果子， 只有土、草、巢穴、 和牠自己的毛味。
牠打了個小噴嚏，
耳朵抖得像兩片小葉子。
然後牠想起一些事：
那天牠沒有搶、
沒有靠太近、 沒有跑太快—— 反而走到一個安全的位置。
這個念頭像一顆小小亮亮的種子，
在牠心裡的土壤裡輕輕滾了一下。
牠忽然有點驕傲。
不是那種「我很厲害」的驕傲，
而是幼獸才有的、 像想對風說：
「我今天……有做對一件事。」
牠把尾巴繞在身邊，
眼睛亮亮的， 像月光剛好照進洞口。
牠用力想了一下——
那種很努力、很皺眉的小想法：
「明天……
我去別的地方找果子。
那裡風大、草短、看得很清楚…… 嗯……那裡……比較安全。」
牠不知道那叫「判斷」，
也不知道自己在做「計畫」。 牠只是跟自己說：
「找其他的就好了。
森林很大嘛。」
說完這句，
牠的耳朵慢慢放鬆， 肚子因為想到果子的香味而小小叫了一聲。
牠羞羞地把臉埋進尾巴裡——
像怕被誰聽見。
夜色越來越暗，
風從洞口吹進來， 帶著明天的味道。
小狐狸在暖暖的土壤裡蜷著身子，
心裡有一點小小的亮：
一種
「我還可以再去找一次」
的亮。
牠慢慢睡著。
睡夢裡， 果子很香、 風很輕、 小鹿跳得剛剛好、 大白鵝遠遠地站著， 像一塊白色的山。
而牠——
只是個決定明天要去找另一顆果子的幼狐狸。
一隻小小的、
善良的、 還會一直長大的狐狸。
🍃 小狐狸與葉子的夜光小路
夜裡的風很輕，像怕吵醒誰似的。
小狐狸從洞口探出頭。牠本來只是想看看星星有沒有掉多一顆，
結果腳邊的落葉突然「啾」地跳了一下。
「……嗯？」
小狐狸以為自己聽錯。
那片葉子又晃了一下，像是在叫牠名字。
小狐狸耳朵立起來，尾巴抖抖的，心裡有點慌、又有點好奇。
牠小心靠近。
葉子被風翻起一個小漩渦，停在牠腳邊。
月光照著葉脈，像在說：「跟我來。」
小狐狸抬頭看看四周——沒有危險、沒有影子，只有遠處的蟲鳴。
牠想了一下，覺得應該不會出事，畢竟葉子要害牠也害不了。
於是牠小碎步跟了上去。
葉子一路跳、一路停，像在等牠。
牠走過草地、走過碎石，走到一片小丘。 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風和月亮。
小狐狸歪頭：「……你帶我來這裡，是要幹嘛？」
葉子沒有回答，只是在月光下靜靜停著。
下一刻，遠處突然亮起一條淡淡的光線—— 是一群夜光蟲，剛好飛成一條彎彎的路。
小狐狸嚇得尾巴炸了一下，以為是什麼大事。
但很快牠又放鬆了。
那些光不是危險，只是溫柔。
牠坐下，小小地嘆一口氣。
原來葉子只是想讓牠看看今晚的「夜光小路」。
小狐狸想：
「啊……這樣就夠了。」
牠不知道這世界很複雜，
只知道今晚的風很軟， 葉子很認真， 夜光蟲飛得很慢，好像怕牠跟不上。
牠安安靜靜坐著，讓光和風把心裡的小毛球都撫平了。
遠處的小鹿探出頭看牠，
但小狐狸以為那是月亮的影子，就沒想那麼多。
世界很大，但小狐狸只感覺到一件事：
今晚，他是被溫柔叫醒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