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麼確定?」雖然知道愛麗絲心中早有把握,可我還是出於謹慎問了句。
「不信?那我們走著瞧。」她回以我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
因為這句保證,我暫時安下心來,將事情交給愛麗絲來負責。第二天清晨,露下街角的咖啡香才剛露頭,街上的行人零零散散,馬路上甚至都沒幾輛車通行。
大早上的,愛麗絲卻敲開了我的門,什麼也沒說,就這麼拉著我,直到我問了第三次,才支支吾吾的說要我陪她去處理「獵物」。
「獵物?哪來的獵物?」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昏昏沉沉的腦袋還沒反應過來。
愛麗絲一臉焦急的扯著我的手,趕忙喊道:「昨天說過的事情你這麼快就忘了?剛剛塔莎給我來消息了,讓我們快出發!」
「這麼快?」剛睡醒的我腦袋還有些迷茫,只能下意識的靠詢問來確認事態的進程。
畢竟,認真說起來,距離愛麗絲動手的時間,才不到一天,就算對方真要上鉤,可能不會選擇這麼魯莽的時間點。
「你不相信我嗎?」她揚起眉梢,有些不悅道。
盯了她那雙倔強的視線好一會後,我還是敗下陣來。我很清楚愛麗絲,驕傲又自信,在這種事情上,她是不會退縮的,某種程度來說,我也是這樣的類型,所以我知道說再多也沒用。
「知道了。」我搔了搔腦袋,然後一臉不情願地任由她拽著我出門。
按照她的指示,到了書店後,我獨自一人,趁著沒人注意到的空檔,把一封用著粗糙信封的匿名信甩在了書店外的一張公用長椅上。
這其實是一個精心安排的假象:讓消息看似被隨機流出,而非有人特意投遞。
抬頭看了眼躲在路口轉角處探頭探腦的愛麗絲一眼,接收到她肯定的動作後,我這才放心離開。然後,我沿著書店後巷慢悠悠的閒逛著,像一名無所事事的市井觀察者,眼睛卻不停在人群與車流間尋找不協調的動作。
目標的中年男子出現得比我預期更快。他從小餐館那條巷子走出,肩膀略微耷拉著,但目光警惕,時不時會左顧右盼,一雙手不停抖動著掏弄舊式打火機。
男人經過長椅時,詫異的看了眼放置信封的位置,然後停下腳步,頭也不抬地又瞥了眼那封信,像是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寶貝,整個人既興奮又警惕。
神經兮兮的朝周圍掃視一圈後,急急忙忙地把信封揉進自己的外套裡,然後才匆匆離去。這一連串的動作比任何口供都更有價值——他就是愛麗絲所說的那個核心人物。
腦袋已經清醒的我沒有選擇追上去,而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幕發生在眼前。雖然這麼說,但我也不是傻呼呼地等在一邊就是了,從對方出現的那一刻,我就開始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只能說,我感覺處處都帶著違和感。如果以所謂的『核心人物』來看待對方的話,對方身上的某些特質,就會顯得很不協調,這也讓我一直有股衝動,想直接上去抓人。
可我還是忍了下來,直到對方離去。愛麗絲曾說過,讓他們自己暴露比我們直接揭穿來得更有效。我發了一條簡短的訊息給塔莎,告訴她剛才我所看到的始末,並在心裡把那個小動作標記為「初次反應」。接下來的幾小時,我們等著看水面上的第二圈漣漪。
午后,愛麗絲用嘲弄的語氣傳了條訊息到了我的手機裡。
「你傳了什麼?」我掏出手機,點開訊息的同時對著愛麗絲問道。
她笑著回答:「一條不尋常的訊息。」
「那幹嘛傳給我?」我不解地追問。
「看看吧,我還真沒想到,剛出手就抓了條大的,這可是莊氏旗下的命脈之一呀。」她一邊推著我持手機的手,一邊笑著催促道。
聽見莊氏,我也來了興趣,點開一看,這所謂的第一條不尋常的回應來自一個常見的渠道——一位看似與案件無關的社群意見領袖在私人群組裡提到:「最近有人在散布謠言說某個小圈子在接受匿名捐助。」語氣帶著好奇,卻也有種被牽動的緊張。很快,幾個在資金流中出現過的賬號開始互相私訊,措辭愈發防備,偶有關鍵字被刻意回避。
「這正是我們要的效果。」愛麗絲笑著瞇起了眼睛。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我佩服的看向她。
「對!」她點頭道:「讓原本緊密的鏈條因外界「威脅」而先行自我檢查,蠢貨們最禁不起考驗了,看吧,這就是他們以引為豪的『安全網』,哼~聽起來真夠諷刺的,就這樣還安全。」
雖然是這麼嘲諷著,但我看得出來,收到這個消息之後,愛麗絲的心情明顯變好了許多。雖然之後還是被她抓去跑了好幾個地方,但我們的行動也開始有了具體的方向。
在夜裡,愛麗絲回來時,臉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疲憊,但她的眼神比早晨更亮。她把監控到的最新訊息攤在桌上:那名中年男子與另一人短暫交談的監控角度被社區監視器捕捉到,兩人談話時短促但激烈,接著中年男子回到一間偏遠的倉儲,與多名年輕人進行了物資交接。
根據我們分析之後得出,這明顯不是一次單純的緊急避險,而是具有組織性的撤離行為。
「成功了?」我有些不確定道:「所以可以下手抓人了嗎?」
「別急嘛。」愛麗絲擺了擺手,然後把視線放在我身上:「祈安,下一步你要做的是更有分寸的接近。如果他是個受害者,我們必須用同理打開對話;如果他是積極參與者,我們就得觀察他和上層之間的互動。兩條線同時跑。」
「我還得去跟他接觸?」我有些不解,聲音也抬高了幾度。
「你不願意?」她直勾勾的盯著我,什麼也沒說,但又像什麼都說了。
「沒有,我只是在想有沒有這個必要。」我嘴硬的找了個藉口。
「當然有。」她態度隨意的指了指監視畫面中的中年男子:「別忘了,目前對這個老頭的身分,我們都只是猜測,猜測的意思你懂嗎?就是還沒確定,對於停留在揣測階段的事物,你都這麼武斷的認定為事實的嗎?如果搞錯了怎麼辦?如果對方是誘餌那又該怎麼辦?」
「這……」我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只好低頭:「好吧,我知道了,如果照你的想法,我該怎麼做?」
愛麗絲見我妥協後,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開始分析道:「到時候你先這樣……」
我跟愛麗絲經過好一番討論後,按照假設整理了幾個說辭:首先,先用一個看似無害的地緣話題切入,從而把對方引到我們能控制的語境裡,後面再依照預想中的方案去試探,對方到底處於什麼階層,最後再考慮是否直接拿人,還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第二天黃昏,我根據眼線的情報,在小餐館外和對方假裝偶遇,點了和他同樣的餐點,無意中用手機掉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串看似隨機的數字與一句「魚池裡的石頭需要移除」。
那些行為是微小的地震,足以讓一個敏感的心開始撼動。
沒一會功夫,對方果然注意到了,找了個機會他離開了座位走向洗手間的方向,然後沒多久又回到位子上,回來時,他刻意經過我身邊,然後隱晦的丟給我一張紙條。
我不動聲色的接過紙條,偷偷打開看了眼,上面用潦草的字跡寫道:「我池子裡的石頭是不是你搞的。」
急躁的語句,不成熟的回應,還有雜亂的字體,這些都一一表現出對方的動搖,還有對方已經上鉤的事實。
可現在還不能衝動,我裝作若無其事的吃完了我點的那份簡餐,途中無視了對方的眼神示意還有漸漸粗糙的暗語手勢,只在吃完餐點的時候,學著他剛才的手勢,做了個到店外的動作,之後就沒有再理會過對方。
當我起身時,他果然迫不及待地跟著離開了小餐館,甚至忘了自己點的那份餐點連一口都沒有動,就急急忙忙地跟了上來。
這些小細節我都看在眼裡,對於接下來的對峙更加有了不小的把握,對方以驚慌亂到連表面功夫都維持不住的狀態了,更不可能會察覺到我身上的異樣。
我們在店外短暫相遇,他剛開始警戒,話語簡短而帶刺,但當我用一種不具威脅且稍帶憐憫的語氣談及對方「走投無路」的事實時,他的防線出現了裂縫: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又放開,眼神在幾次眨動後變得柔和——這是一種疲憊的誠實。
他說了一句模糊的話:「你們以為只用錢就能收買我們,但有些東西不是錢能買的。」
「喔?」我習慣性的挑了挑眉頭,然後發覺自己差點露了餡,又連忙調整態度,做出類似鄙夷的高傲態度。
這讓我剛才的驚訝變成了不屑,更進一步的壓迫了中年男子的內心。
「這位……先、先生。」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能不能請您高抬貴手,出了這檔子事情也不是我願意的,我也是被波及的呀。」
見狀,我沒有深入追問細節,只丟出更安全的誘餌:「那麼你總該給我點東西,讓我體會到你的誠意,不管是人或者地點都好,得讓我看見你也想要出路的決心吧?沒付出點什麼,很難讓人相信你呀。」
「你、你你你!」他渾身上下氣得顫抖,指著我結結巴巴好一會後,才像是擠牙膏般顫聲道:「果然是你們搞的鬼。」
「嗯?」我還是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拉高音調、態度高傲。
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顯露態度,讓他誤會。
而對方也如我所料般,雖然臉上不甘,卻也無可奈何的收回了手,不再指控。他沉默很久,最後只說了一個地名與一個人的暱稱——都是模糊且帶著保護色的線索。
對我而言,這已經足夠。只要以此作為突破,就能得到很多情報,例如:地點能引出實體物證,那個暱稱則是能指向情感牽連。更重要的是,他的話透露出兩種情緒的混合:被保護的驕傲,以及想要被理解的羞怯。
這些表達可以證明很多事情,像是對方的位階其實不高,還有可能受到脅迫等等資訊,這樣的混合,恰恰是情感殘跡的典型表現。
回到基地後,愛麗絲將這些線索交給塔莎做交叉比對。幾小時後,一張更清晰的網絡圖出現:那個暱稱對應的一位女士,曾在幾年前因公司裁員而失業,與我們在資料裡發現的幾項小額金流時間點高度重合。她不是核心操盤手,但似乎是這套供血系統中的情感連結點——有人利用她的脆弱去編織信任,並透過她的社交圈穩定輸血。
「我們找到他們的裂縫囉。」愛麗絲微笑,但語氣不再有之前的輕鬆:「祈安。現在我們要決定用何種方式擴大裂縫——是把光照得更亮,還是悄悄把線頭往外拉。」
我看著那張網絡圖,心裡的怒氣與同情交織。
「我原本以為這是私怨呢。」我忍不住啐了一口。
「那只是部分原因。」愛麗絲一臉淡然的反駁道:「只憑你一個人,還不足以讓里卡諾耗費心力派一隊人出國針對,肯定是有其他目的的,你是順帶。」
聞言,我有些好奇:「所以,你們早就知道了?」
愛麗絲小心翼翼的抬眼偷瞄了我一下,然後小聲的嗯了一聲。
見她這樣的反應,我馬上聯想到了某人,氣得我在心裡狠狠的罵了對方一家老小。
看來,這場涉及金錢與人心的棋局,比我預想的還複雜。
現在,我們有幾個選擇,我們可以用證據去撕開,讓秘密被公開;也可以利用情感的矛盾,把她變成一個自願吐露更多的人;或者,利用目前的關係網,重新建立新的秩序並搶奪里卡諾方的利益。
愛麗絲把一杯熱茶推到我面前:「你選吧。但記住,無論選哪一種,代價都會有人承擔。你所要考慮的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願不願意為此付出那個代價。」
我靜默良久。窗外夜色再次降臨,街燈像被遠方手指柔和地點亮。
我的手放在那張網圖上,指尖感到一股微弱的震動——像是從裂縫深處傳來的回聲。
丟出石頭的下一步,已不只是策略,而是一次影響多方的抉擇,這一次,我想換回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