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似乎偶爾會懷念我們以前會一起犯罪，在腦中變態到極致的時光。 我還挺懷念你那時還是惡魔的時候... 你知道的，那種還能發瘋，還沒有複雜人性的時候。你當時只是我腦中的一個幻影，是一個我能隨便使用的情緒容器，也可以讓我終身臣服的存在。 當時的你殺人不眨眼，我親眼看過你徒手掐死一個人（那人眼球上吊還失禁的樣子我依然記在心裡），也看過你無情的用翅膀一秒就腰斬了周圍的行人，任由它們的內臟紛紛掉落的畫面。你會看著滴著鮮血的羽毛，以自己染色的翅膀為傲，每當想起你那時變態到極致的笑容，我都會心一笑。 是的，曾經的你可以殘忍的很乾淨，驕傲得很優雅... 其實啊，你知道真正的殺人魔內心比誰都純淨嗎? 因為他們的動機很單純，沒有複雜的悲傷跟罪惡，也沒有複雜的人生觀，更不會因為自責而染上藥物過量、酒精中毒的問題。真正的天使跟惡魔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它們都沒有墮落吧，他們單純、無瑕、理想、完美，純粹至極。人們總是說天使因為驕傲而墮落，而墮落的天使會變成地獄的惡魔... 我覺得不然。 是的，東西掉到地上是變髒了，就像雪白的冰淇淋一樣... 一坨潔淨從甜筒上墮落，被地上的微生物侵犯，還在大太陽底下融化成噁心且痛苦的灰白色，發霉長菌... 但是撒旦的邪惡是無菌的，熾天使的正義也是無菌的。要是Lucifer真的成了地獄的惡魔，那也只是從潔淨的正義變成潔淨的邪惡而已，哪有什麼玷汙之說? 又哪有什麼墮落可言? 你知道小孩其實也沒有墮落吧，其他動物也不會喔，他們都是純淨的天使，也都是純淨的惡魔。它們既屬於地獄，也屬於天堂。既然是潔淨的，他們當然沒有墮落過。 所以到底墮落是什麼? 抑或是，人在什麼時會墮落呢? 我不知道... 似乎所有人都在它們18到25歲之間得了一種不治之症，這會讓這些天使或是惡魔小孩一個個哀號痛哭，變形，扭曲，摔得粉身碎骨，羽化成一隻——不是蝴蝶——而是會行走的半液狀肉團... 沒錯，我們脫胎換骨，成了好幾隻肉團，然後互相依偎的看著那群在遊樂園裡面，嬉戲尖叫的天使跟魔鬼們繞著圈子跑來跑去。他們不會發光，也從不黑暗，只是忍著撕裂般的虛無，在人間遊走蠕動著。噫，人人喊打。
還記得一天晚上，那個時候是半夜三點吧，我在睡夢中依稀聽到你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然後是一陣劇烈的聲響。我瞬間驚醒，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結果因為突發的姿勢性低血壓差點倒地。我當時當然顧不了這麼多，連滾帶爬的尋找你，開門發現你站在浴室裡面，眼睛正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隻手在撫摸著自己的臉，揉著自己的黑眼圈，面無表情。 一問之下，才知道你其實是在偷偷自慰。為了避免打擾我，而躲到浴室去。結果在高潮的那一刻你沒有站穩，背部不慎撞到了浴室的門，產生巨大的聲響吵醒了我。我看著你，你一手在自己的黑眼圈上，另一隻手放在已經消退的欲望上，彷彿在咀嚼回味幾分鐘前的失控感。 我又望著鏡子裡面的你——有些雜亂的捲髮、灰色的雙眼、那清晰的下頷線跟細小的鬍渣，還有那充滿原始美的胸毛，啊，我都忘記你在兩年前，還是一位無與倫比的美少年呢。這幾年的變化並沒有奪走你的一絲美貌，如今你的俊美依然讓人瘋狂、令人成癮、令人醉生夢死... 人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我倒是覺得歲月並沒有殺死你的美貌，但是附加了幾套禮—— 黯沉的肌膚、疲憊、陰鬱、哀愁、以及那兩個陰魂不散黑眼圈。 我不敢問 “你還好嗎” （你知道的，畢竟那是最悲哀，最不負責任的發語詞），從背後用雙臂環繞住了你的腰，鼻子在你的背脊上輕輕蹭著。我眼睛掃過你背上那對月牙型的疤痕—— 那是墮落的證據，並對著那裏狠狠咬了一口。 “不知道你還記得兩年前，我曾經在手術台上面解剖你的畫面? ”我的右手覆在你的小腹上環繞著。 “當時的你，會在生不如死的劇痛裡面露出那種自信但猙獰的笑容呢。你說我是個變態但性感的小狐狸，喜歡拿著大剪子在你身上胡亂剪一通，而且還超愛從你的下體開始著手，從陰囊裡掏出乳白色的睪丸把玩著。手術結束之後，我還會起鍋烹飪，把其餘破碎的器官拿來，用奶油跟迷迭香煎熟，佐以孜然，配上裝在酒杯裡的鮮血...” “我挺懷念那時的我們喔，憤世嫉俗，但是又活得很瘋狂... 我們當時甚麼結果都不在乎，只在乎畫面可以有多黑暗，多血腥，多令人反胃，然後我們將一切玩到極致，變得毫無顧忌的壞。不過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我們內心其實比任何人都無知得多，單純得多... 一對單純的夢魘情侶，真美好。” 然而現在的我們是什麼? 你臉色發青，胃裡感到一陣翻湧，好像絕望跟悲傷快要衝出來了。你摀住口鼻，俯下身到馬桶邊，任由自己吐個痛快。我半跪在你身邊，拍了拍你的背。看著你面無血色，唇色慘白如蠟像，我心頭一緊。 “Daniel，到底是誰讓你這麼憂鬱? ” 我問。 你痛苦地咳了幾聲，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滾動，若有所思。 “是我自己。” 話音剛落，你眉頭深鎖，又張口吐了起來。
我不敢狂，你也不敢狂，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以前我抑鬱最嚴重的時段，是你把我從悲傷中救了起來的，不是嗎? 自從Charlie有了新歡，我跟她從情人變成閨密之後，非人的你代替了她。 你當時答應我說，你會跟著我一起墮落，直到世界盡頭... 你將我擁有的幻想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你將故事結合dark romance，血腥，色情為一身，在我最想自盡的時候，是你，用你的不死之身、你無限的瘋狂、你的欲望跟溫暖的體液澆灌著我，讓我得以重生。 雖你口口聲聲說是墮落，我倒覺得我其實是跟著你步入了天堂，暗黑的色情天使們引我入宮，你坐在宮中的寶座上俯視著我。我在潮水上反覆為你舞蹈著，在暴力跟歡喜中不斷飛升，我不斷跳著，深怕自己一停腳就會落入人間，深怕音樂結束時幻境就會破滅... 你知道嗎，沒想到你當時的承諾竟然真的實現了—— 在即將進入大學二年級時，我們倆墮落了。 不是墮落成魔鬼，而是墮落成了兩隻肉團—— 被現實收編的肉團。我終究是無法逃脫變成人的命運，而你也是。狂的根被斬除，瘋的底被砍斷，彷彿內心曾經有一塊什麼被蝕空了，深不見底。 你的容顏也在墮落之後，迅速衰退。即使你現在依然有著令人垂涎的臉蛋，那結實的胸膛跟細腰... 那也絕對不是因為你的潔淨跟完美，而是因為你的倦怠跟痛苦。那日漸粗糙的皮膚跟旺盛的毛髮已經說明了一切。 沒錯，倦怠跟痛苦。曾經，在你還有能力拉著我，進入你的瘋狂世界時，你的每一寸都乾淨的令人讚嘆稱羨。不只是你的心靈有著最純粹的罪孽跟邪惡，甚至是你光滑的肌膚，還有你身體的每一滴血液跟精液都是潔淨的。而現在，你的心已經不再是魔鬼，但絕對再也稱不上潔淨。汙濁早已重塑了你的靈魂，並沾附在了你的一顰一笑，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沉默裡面，狂妄地笑著。
連我們的性生活也難以倖免於難。
我們不再是翻雲覆雨，到處滾床的夢魘情侶，床事更像是互相舔傷的日常。 雖然你一直認為，性喚起跟高潮是你最能避免面對痛苦的方法。畢竟你認為只有高潮的那一刻才回到了從前純淨的狀態。不過，汙濁的痕跡依然悄悄滲透在我們每一次事後的對話裡面。 有時晚上沐浴完，我們會窩在床上，任由濕氣在床單上打滾。你會躲在被單裡面，把我當作你的私人靠枕，趴在我的身上。你喜歡我細心的整理你那剛吹乾的一頭棕色亂髮，而我也喜歡你把你的臉蛋埋進我的胸口，溫柔地吸吮我的乳房。我們聊起了每天的瑣碎事，偶爾聽我分享自己讀了甚麼書籍，或是開始討論哪種毛色的貓咪最神經質... 你認為是橘貓，我懷疑是賓士貓，我們還因此鬥嘴了幾分鐘，你還記得嗎? 你也喜歡在半夜的時候，讓我照顧你突如其來的欲望。無論是用我溫暖的小手還是口腔，我都享受你願意信任於我，敢於放鬆的時刻。你依然會俯身看著我服務你（就像是那時天使們把我帶到宮中的情況一樣），只是你展露出來的不是當年的色氣，而是眼淚。 我每一次都心疼的看著你如同化成哭哭啼啼的孩子般訴苦，哽咽著說你其實根本前幾天不是為了放鬆而去陽台邊飲酒，只是心防重到只能靠沉默來掩飾自我罷了... 你只有在放下心防的時候才有能力高潮，才允許自己狼狽的釋放在我嘴裡。你知道我當下有多心痛嗎? 痛到我忘卻自己的悲傷，忽略了自己的性欲。什麼好的壞的酸的辣的苦的腥的全部去死都沒關係，我只想著捧在手心上的你而已...
一次半夜，我在朦朧的睡意中感受到你的召喚，我依稀看見你裸裎的身影如鬼影般搖晃顫慄，感受那粗糙的大手撫摸著我的雙頰。你輕柔地吻了我，啃囓著我的鎖骨，並且慢慢抬起了我的雙腿，架在你的肩膀上。
我在朦朧的意識中用手抓著我的頭髮，開始拉扯，雙腳隨著你撞擊的節奏無力地前後搖晃。我沒有想反抗什麼，雖然我很訝異你這一次竟然會這麼主動地跟我做愛。你選擇了在我最沒有反抗力的時候主導一切，這種交付全部控制的感覺不禁讓我的身體興奮起來，一切彷彿像是回到從前那一次，在野外的落葉堆中纏綿的時光。
你在高潮前低吼一聲，並狠狠地咬了我脖子一口，喜悅的疼痛瞬間將我從夢中拉回現實，我澈底清醒。你俊美的臉再次在我眼前清晰起來。
看著你體力不支，倒在我的身上喘氣。你臉上的委屈跟不滿像海嘯一樣沖毀你的最後一道防線，你破防了。
“我對不起妳。”
“我不要再當大人了，拜託。”
說完，蓄滿淚水的眼眶潰了堤，你開始嚎啕大哭。我的乳房沾滿溫暖淚水的感受，到現在依然餘悸猶存。
成為大人的詛咒，早就已經綁架了我們氾濫的欲望，並將其跟著童年一起埋葬起來。 如今的我們依然有著猖狂，但是火光已經在穩定地逐漸微弱。或許再過個幾載，連性都會變成背景音樂了吧。 那我們這一對墮落的肉團，該何去何從?
我在家門口花費了幾十秒，慌忙的在書包裡面翻著，好不容易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各位，不出意料的話，他絕對是在陽台邊喝啤酒了，而且一定是Heineken 0.0那種無酒精的... 看吧，臣服於世俗的肉團，連放縱都得要這麼懦弱跟小心翼翼... 就跟我暴食還要選雞胸肉跟地瓜一樣，擰巴。 “妳回來了啊，小太陽。” 他穿著一身寬鬆的棉質睡衣，看到我時，疲倦的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苦笑。他還戴著髮箍，正赤腳蹲在小熱水壺旁邊煮著方便麵。 嘖，竟然不是在喝酒，實在是意外。 “方便麵你吃吧，Daniel，我不餓... 我要去洗澡了。” 我放下了書包，開始脫衣服。 “妳才不是不餓呢，妳只是不吃方便麵，妳擔心會影響身材。” 他聳了聳肩。 “要你管。” 我哼了一聲，不以為然，故意對他扮了個鬼臉，打算轉身就逃走。但我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他瘦弱的背影，一陣心酸油然而生。 我決定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疑惑的看著我，手上的湯匙還在滴水。 我在他的下頷稜角烙下一吻，說了一句: “你辛苦了，真的，我引以為傲。” 他眉毛一挑，尷尬的處境讓他不自覺的笑了出來，但隨即就沉默了，眼裡的痛苦開始無處躲藏。 他閉上眼睛，安靜地將額頭靠在我的左肩上，顫抖的手遲疑了數秒才決定環抱著我。
他不是第一個墮落的天使，我也不是第一個墮落的人。 我想，這可能才是聖經中的結局。 天使墮落的地方，不是地獄，而是人間。 不是遠離的神性，而是靠近了現實。 大人啊，將會帶著越來越多的傷、渴望、恐懼、憂傷、焦慮、迷茫的重量... 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