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來到了中段,我的大一生活也似乎來到了結尾。期末的壓力把我年僅19年又3個月的自律神經系統快搞砸了。最近的我有了好似無限的時間,但是我卻每日的半夜二時依然無法入眠,而早上八時卻依然起床。此時鬧鐘不是叫我起來的主角了,而是我的交感神經跟皮質醇。
這個禮拜沒有課了,沒有報告了,沒有考試了,但是我還是去學校,做完我每天的英文練習,聽完我每天都要聽的podcast,完成我必做的日常任務。同時,我又去買了一本書。上個禮拜看完了Haidt的 “The Anxious Generation”(中文翻譯為⌈失控的焦慮世代⌋),這個禮拜看的是 Harari的 “Nexus” (中文翻譯為⌈連結⌋)。
坐在學校的圖書室裡面,乾淨得令人感到陌生,安靜得令人有些不安,圖書室裡人手一個電腦,一支手機,似乎佔據大學生心力的是期末報告的deadline,而不是我父母口中的“college cultures”。他們以為我的大學裡面會有翹課、夜遊、社團、戀愛、 hook up,殊不知我們似乎連聚餐都少得可憐,也較少人願意參加學校活動跟社團,酒精跟菸似乎在我們學校出現的頻率也變少(當然,各個學校的環境不盡相同,本人的觀察可能只是特例)。我在學校的知心朋友大概只有一位,她跟我說她一直都很忙,沒有時間出去玩,基本上是在dorm跟學校這兩個地點來來回回,跟同學的社交地點就是圖書室跟學校餐廳,不然就是線上,而且討論內容基本上就是功課跟報告相關。
她常常自己一個人,切斷了不少現實上的社交,她雖然告訴我說自己已經習慣了,但很明顯她渴望交流,跟我一樣。
我到了四樓的諮商室,一問之下,才發現這一個月的諮商名額似乎都已經排滿了。想到我母親那個年代,大學生還是一群樂觀開朗,一起去各地旅遊,還會回到宿舍裡面舉辦生日派對的靈魂們,心理疾病也鮮少被提及,怎麼這幾年憂鬱跟焦慮的比例不斷上升,而人跟人之間這麼安靜?
Haidt認為,手機跟社群媒體讓Z世代失去了玩耍的階段,並且錯過成長為大人的機會。而Harari覺得,網際網路讓矽幕升起,演算法讓大家困在資訊圈的回音室,人跟人減少互相溝通的機會。
自由主義從二次大戰後,在法西斯主義跟共產主義間勝出。按理說,我們這個世代應該是最幸福,最不受壓迫的一群人,但是為甚麼我們似乎並沒有理想中的幸福,而且安靜的表面下,似乎人跟人間變得更加對立?
自由主義跟典範消失的焦慮
Haidt寫到了兩個方面。一、以玩耍為主的童年結束,以手機為主的童年興起,孩子失去了成長跟培養反脆弱力的機會。二、手機成為孩子的生活主角,但是對孩童產生社交跟注意力的傷害,並且導致他們心理健康崩潰。
不過,我也思考了其中的一個延伸概念。我們這個時代被賦予了自由,但是代價是什麼?
Haidt在第二章“小孩在童年該做甚麼”中提到社會學習(social learning)跟社群媒體在其中扮演的作用:
社群媒體平台是有史以來最有效的從眾引擎(conformity engines)... 父母無法利用從種偏見的影響力... 另一個有別於從眾的重要學習策略是找出有聲望跟地位的人... 社群媒體平台破壞了青少年最重要的學習機制之一... 他們不再關注能夠指導他們、幫助他們邁向成功的各種楷模與榜樣。
很明顯,人有從眾偏好。我的觀點認為,對於大腦來說,在自然界裡面,跟著領導人的步伐前進、學習,相對於獨自一人決定下一個agenda是什麼,有著更高的存活機率。而且人需要有歸屬感,並且認為自己是群體裏的一份子。這樣會讓人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在書中第十一章“學校可以做些甚麼”也提到:
缺乏男性教師會加速男孩失去對學校的興致... 這可能是角色楷模的效應使然... 由於對於男孩,在生活中缺乏正向的男性楷模,許多男孩轉而在網路上尋求指導。
因此,對於我們來說,人需要楷模,需要榜樣,需要有歸屬感,而且在群體中會希望成為一份子。至少,我們需要知道怎麼走,如何走,未來要成為怎樣的社會角色。這是建立在我們大腦裡面的網路,是演化下的產物,因為從眾,個體的平均生存率增加,世世代代在自然界中得以生存下來。

小孩可能是透過從眾跟模仿榜樣來建立認同跟歸屬感。圖片來自AI創作。
然而這在現代社會中變得有些弔詭。隨著言論自由跟個人的社會角色自由開始越來越強大,我們收到了“人人都有權利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這條信息,這樣反而讓人變得無所適從。也就是:
當人缺乏一個具體並明確的榜樣,他們在自由中反而會迷失,並且感到焦慮。
Price Feeney博士做過一個了解跨性別和非二元青年的心理健康的調查,結果顯示,跨性別跟非二元性別的青年,心理健康的問題反而更差。原因尚未有個結論。我個人覺得,除了外界對他們施予的社會壓力之外,也有一個可能是因為,他們缺乏穩定的社會認同形成,也更難參照一個社會角色向他們學習。做自己固然開心,但是代價就是他人難以理解,導致孤獨感。
除了缺乏榜樣之外,社會和社群媒體給我們前所未有的選擇權,但當選則變成海量、沒有標準答案的時候,它不再是禮物,而是一種焦慮源。這跟“過度選擇效應”(paradox of choice)有關。無論是青年還是成年人,對於生活中出現無數選擇,似乎總會覺得煩躁。
我了解自由的珍貴,也了解他們可以增加社會間的對話跟多元性。然而,很多人其實卡在 “我應該要怎麼選” 或是 “我選的這條路是不是錯的”。當然,可能有些人對於這個問題不以為然,畢竟自己選擇什麼路並且負責,這是身為大人都應該做到的事情。但話再說回,60年前的成功定義通常是畢業後找到工作,並且結婚生子。現在有了如此多的選擇我們固然自由,但這也讓我們在社會上的定位變得很不穩定。你是你的一切,你不知道怎麼做比較好,但你勢必要選擇,而且你負全責,並且你沒資格怪罪社會。相反的,社會給了你自由,你更應該感謝。
而且別忘了,演算法AI們並不會給你對當代社會最適合,最能align的社會路線或是楷模,它只會根據追蹤數跟使用者的搜尋內容,再次提供使用者相似的內容,無論內容本身是否極端或是有偏誤。等下在討論 “Nexus” 時會再次說明。
我祖父母的世代在社會風氣下被塑造成一種樣子;我父母的世代在逐漸自由化下被塑造成家人或是朋友的樣子;而Z世代被迫塑造自己。我們降低跟身邊其他族群的歸屬感,不打擾它們,因為他們也被迫走著自己的路。這不代表我們過得比以前更差,也不代表我們過得比以前更好,不過我們確實走得更孤單。
自由社會下的數位分裂
我在看完 “The Anxious Generation” 之後,接觸到了Harari寫的 “Nexus”,這本書在第二章提到一個概念:
資訊並不像天真的資訊觀以為的,必然會帶來真理真相... 每個人類資訊網路都需要同時做到兩件事:除了要發現真理真相,還得創造秩序。
作者提到的 “天真資訊觀” 是甚麼?就是人會認為,大型的網路一旦蒐集到更多資訊,它就能更了解不同的領域。舉凡歷史、醫學、物理、經濟。因此這樣的網路會變得十分理性而明智。因為資訊越多,就越能找到真相。
然而資訊更大的作用,是在 “連結和創造秩序”。從Harari之前撰寫的 “人類大歷史” 裡面,我們知道人類是目前各種猿猴中,能夠虛構一個故事並且信以為真的物種。當越來越多人相信這個故事,那麼將創造一個既非客觀現實,也並非主觀現實的 “主體間的現實” 。因此,資訊不一定要呈現出什麼真理真相,但是資訊能連結大眾,讓所有 “接受或相信同一個故事” 的人群們能聚在一起。
很明顯,這個 “連結”,本身也有一部分是來源於歸屬感,來自於人類想要從眾的行為模式。而相信虛構並從眾的原始人,確實也能夠同心協力,幾千人戰勝一群猛瑪象,因此這個優勢被保留下來。我們不只是從眾,我們還會對群眾背後的故事信以為真。
然而到了社群媒體出現的時代,我們似乎看到了一些變化。人跟人之間不僅是Haidt所提到在現實生活中更疏離而已,在網路世界裡也開始分裂。
Haidt在其書本的第二部提到:
我們在現實世界過度保護孩子,但是在網路世界對他們的保護卻不足。
家長為什麼願意讓孩子隨意上網?除了疏失或是對網路世界的不理解,可能也由於Harari提到的根本問題:大部分的人天真的認為資訊越多越能得到真理真相。所以既然網路上面資訊多,那就讓孩子們探索吧,他們總能找到最合理,最符合真理真相的路。
Harari不僅告訴我們這個天真資訊觀的想法錯得離譜,而且演算法本身的設計不是奠基於誰的言論更合理,而是誰的言論被關注更多,按讚更多。因為人群的參與跟流量,就是社群媒體們賺錢的主要因素。如果令人憤慨的言論、極端的貼文更能受到民眾青睞,那麼陰謀論、極端政治派、身材焦慮、厭女文化等等的內容自然就會在網路上變得更 “大聲”。人們看到的資訊將會變得難以中立,甚至更加片面。
人本來就偏向於接收片面或是極端的信息,因為更能呈現現實的資訊往往複雜,甚至是讓人難以接受。只是社群媒體將其效應放大,讓我們失去了彼此理解和交流的能力。

演算法雖然讓人找到了歸屬感,實際上卻常常讓自己跟其他人之間的關係更加疏離。圖片來自AI繪圖。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人會選擇在社群媒體中找到歸屬感跟榜樣,但是演算法往往會傳遞更片面或是極端的資訊,導致他們越來越難融入其他族群,只能待在接納自己的團體中。
假如一個男孩在家中可能失去了成人的楷模(例如父親),也可能在學校裡面很少見到男性的教師。他感到焦慮,在網路的洪流中試圖找尋自己的方向。有天他在網路上面發現了一個社群,裡面的人思想可能比較極端(例如有些incel團體,或是厭女社群),他點開來看,大受震驚,而演算法之後又重複推送類似的內容給這個男孩。
他的母親讓男孩自由的上網,而不去限制搜尋內容,相信網路能讓她的兒子健康成長。她是否會想到,這個男孩可能在潛移默化下變得憤怒跟歇斯底里,而等到他終於開始踏入社會的那一刻,他因為極端的行為受到了忽視、批評跟社會壓力,這種跟社會脫離的情況,能把錯歸咎於他嗎? (當然,這個情況跟Richard Reeves對於男性的長期衰退論點也有關係,而這也是現代的男性遇到的難題之一,之後有時間可以再說明)
Harari在第十一章講到:
如今的資訊技術已經變得如此強大,卻是有可能把人類封閉在一個又一個的資訊繭(information cocoon)裡,而使人類走向分裂。
現在走在路上,人跟人之間沒有多少面對面談話,表面上看起來安靜無衝突,其實各自生活在不同的資訊繭裡面。我們在數位世界中找到了虛擬的歸屬感,但是卻跟現實生活難以連結,愈發疏遠,這加重了孤獨,也加重了人跟人之間的隔閡。
我們看似待在自由主義下的世界,不過在資訊網路下,我們並沒有自由。
我們在演算法的帶領下成為虛擬社群的一份子,然而我們卻難以跟現實生活中的人產生連結。現實中的我們是孤島,而在網路洪流中,我們其實也是。
And finally...
我自己也是習慣獨自一人,有時壓力大,甚至類似解離,需要諮商師稍微幫助我一下,然而這一個月似乎大家皮質醇都有點過高,然後血清素低下,諮商師忙得不可開交,我苦笑幾下後便獨自回到家中。
其實自從看完Haidt的書後,我鼓起了勇氣跟身邊的男生問好,也稍微跟我那朋友表達了自己的心意。果真如同Haidt講的,我似乎在社交能力上面出現障礙。不過這不能完全怪手機,我自己的個性以及以前的家庭環境也對我的社交行為有很大影響。
有時好奇,自己是否太習慣把一切看的複雜跟沉重,或許一切也沒這麼糟糕? 或許那些平常不說話的大學生們,其實回到dorms裡面,就開始狂歡? 某語言模型對我的疑問沒有說什麼,只是說:
你不是專家,你在搞懂世界罷了。放心,這有用,只是別再想到焦慮了(但你絕對會)。
好吧,我竟然被演算法叮嚀了。還有,我跟慢性焦慮的旅程似乎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