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城市的霓虹被朦朧的霧氣拉成長長的光帶,燈火在遠處閃爍,像是一片不眠的星海。
休息了一段時間,感覺胃裡的晚餐都消化的差不多後,愛麗絲把地圖合上,伸手從資料堆裡抽出楚婉汝留下的一份加密筆記,輕輕放在我們面前。
「看看吧,畢竟是楚婉汝辛苦趕出來的東西。」給了我一個眼神後,愛麗絲便直接開始了正題。定睛一看,紙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對著我倆的眼神低語,好似再說這裡面的每一行都有可能是陷阱,有一具也可能是轉機。
哪些證據需要優先保全、哪些線人需要更嚴密的保護、哪些媒體聲明需要更精準的措辭,這些都是我們需要好好斟酌的。
討論中,我們偶爾會停下來,交換一個眼神或是一段簡短的交流,這些小小的互動讓緊張的討論不至於流於形式上那種呆板的交代。
「你看過這份了嗎?」愛麗絲的手指在筆記旁敲了敲,語氣裡帶著那種不容忽視的嚴肅。
我點頭,在腦海裡一邊對照著楚婉汝留下的每一個細節,試圖從中找出破綻。
那些在郵件中出現的時間標記,文件被動過的痕跡,與通訊紀錄中某些頻繁重複的片段,像一條看不見的線,將我們過去幾次行動串聯起來。
其中最讓人感到惡心的部分是:這條線並不簡單指向里卡諾或他的直屬人馬,而是橫跨了幾個看似無關的小團體——網路中介、地面傳遞者、甚至一些金融清洗的匿名賬戶。
也是因為這樣,才更讓人確信,這是別人的手筆,畢竟,里卡諾太囂張了,在他的犯罪體系中,他會走的也是自家的私人途徑,而不是用這種看起來很精巧的方式,轉移所謂的犯罪資金。
我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眼神裡的凝重,冷得像刀子,既想把資料切開,也像是要把藏在資料底下的真相撕出來。
沒有草率做出回應,我接過筆記頁,認真的反覆檢查了一遍。
果然,上面紀錄的內容有些刻意的規律,讓我一眼就看出了愛麗絲想問的到底是什麼,大概就是覺得其中有詐吧。乾淨、俐落且沒有留手,也是因為這樣才讓我起了懷疑,我認為,愛麗絲多半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對方的手段太過高明,連續幾次出手,都沒有留下丁點狐狸尾巴,那為什麼這時候反而露了餡?多半是陷阱,或是替死鬼,我直觀的這麼認為。
「怎麼樣?」愛麗絲等不及開口。
「我們必須先把這些散碎的線索,製造成一張能看出脈絡的地圖。」我說,同時把筆記翻到其中一頁,頁面上有一串看似隨機的字母、數字與時戳。
前段時間,塔莎在系統上已經標出過幾個重複出現的IP,但那些IP是經過多層代理與跳轉的,追蹤起來像是在追一隻隱形的手,我在這一頁的紀錄上,看到了那幾個重複IP的影子。
「你是懷疑?」愛麗絲湊過來看了眼我特別指出來的部分,有些狐疑的追問。
我馬上解釋道:「你不覺得跟那天開了後門進來散播謠言的IP很類似嗎?我懷疑這兩個是用同樣的手法。」
「嗯……」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像是在沉思也像在斟酌,考慮了片刻後才慢慢開口:「你認為這裡面可以找到點什麼?」
我搖著腦袋,有些沒把握:「不確定,畢竟這幾次的追查幾乎都沒有結果,我想這次多半也是無功而返,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什麼都不做,萬一呢。」
我的想法很簡單,不能因為對方做得好就放棄,畢竟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可能會犯錯,就像在跟我教學時,愛麗絲也跟我坦承過自己曾經有過幾次的失誤跟犯過,強如愛麗絲這樣的人,都有可能有做錯決斷的時候,說不定對方也是呢?說不定就是這次被我們抓到了把柄呢?沒去做之前,一切都未可知。
「說的也是……」愛麗絲認同的點頭道:「塔莎從系統拿來的資料裡,有幾個節點值得注意。一個是高頻出現的中轉節點,雖然IP顯示在東南亞,但現實中很可能是租用的伺服器群;另一個是金融交易裡出現的三筆小額匯款,金額不大,但時間點跟我們某次內部調度吻合。由此我們可以判斷,那三筆可能是‘通知’型的酬勞,而非直接買賣,這代表他們已經建立起了一套暗中信號體系。」
我揉了揉太陽穴,腦中開始排列可能的優先順序。
第一,保全能直接被用來反向追蹤的痕跡──像是我們基地的通訊終端或固定的數據備援;第二,保護那些有可能被第三方利用的線人;第三,以誘敵深來測試敵方的能力與邊界,同時避免讓里卡諾察覺到我們的動作。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得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躲起來的這傢伙,究竟是獨立行動,還是里卡諾的外包情報部門?」我低聲道,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意圖。
這個問題決定了我們行動的節奏。如果躲起來的這傢伙是獨立的,那麼他們最可能因為各種利益而行動;如果是里卡諾在背後操盤,那就意味著他等著我們露出更多破綻,好在合適時機一舉擊潰。
愛麗絲把筆記壓得更緊,指尖輕輕的點在桌面上。
「有些樣本暗示兩者都可能。比如某些通訊片段裡的暗語,和里卡諾手下使用的口語重合;但在另一端,這個傢伙所使用的傳輸協定卻更像是自由市場上的黑色情報買賣平台所用的模式。他們不像完全聽命於里卡諾,但他們也不是無根之水。我目前的判斷是:他們應該是獨立在外的,可是又與里卡諾存在交易關係,利益可以使彼此靠近,也可以在需要時分道揚鑣。」
聞言,我好奇的抬眼看了看愛麗絲有些狐疑道:「聽你這麼說,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知道些什麼?」
愛麗絲心虛的眼神一閃而逝,不過還是被我給巧妙地捕捉到了。
我一直盯著愛麗絲,用眼神與態度施加壓力,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她終於鬆了口。
「你想的沒錯,我確實有了些猜測。」她有些不悅的撇開腦袋。
「不能跟我說說嗎?」看她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我沒有直白的問出口,而是採用委婉的說法旁敲側擊。
這一招起到很好的效果,當我這麼說之後,愛麗絲重重的嘆了口氣,這才自顧自的解釋起來。
「我懷疑是夜鴉的人。」她說。
「夜鴉?」我愣了一下,又是個新勢力,不會也是黑道吧?
「嗯。」愛麗絲點了點頭,繼續解釋:「他們某方面來說也可以算得上是傭兵的一種,只是涵蓋的範圍更多也更廣,就比如這次,不管他們的目的是要追回那筆百億資金,還是要抓出我們的藏身之處,都在他們的業務範圍之內。」
「那麼我們的策略,是要先逼夜鴉採取行動,把他們的運作方式暴露出來;還是先去擾亂里卡諾,看看夜鴉那邊會做出什麼反應囉?」我問。
雖是這麼說,可這兩條路都有風險。直接刺激里卡諾會把我們暴露在最大的火力下;先試探夜鴉則可能讓里卡諾繼續從背後操弄棋子。
愛麗絲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衡量每一個可能的代價。
最後她才開口道:「我們同時做吧。先分成兩步驟,但用極高的偽裝和誘導。第一步,對外放出一個能夠吸引夜鴉注意的‘貨色’——一份假情報、一筆可追蹤但不起眼的匯款。我會讓讓塔莎在網路上刻意放出痕跡,像是我們的金流文件被外洩。第二步,我們在地面上做點小動作,假裝露出破綻,讓里卡諾派來的那些人的注意力被牽扯到我們安排的線路上。這兩個計畫的重點在於時間的協調:兩邊必須在同一個時間內被刺激,讓夜鴉出手時也給里卡諾造成判斷錯誤。」
簡單來說,就是愛麗絲擔心兩邊聯合或是其中一邊坐收漁翁之利,那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同時對付,可這點小伎倆不管哪邊都很清楚,所以虛晃一招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愛麗絲的方法雖說是兩邊都對付,其實只是計畫的一半,後面要看對手的兩撥人怎麼反應才能夠判斷。
如果,兩邊是毫不相關的,那很簡單,分頭擊破,先吊住一邊,採取迂迴,把另一邊擊退了之後,在回頭夾擊剩餘的敵人:反之,如果兩邊是合作關係,那就能藉機整合雙方,和二為一,用一次的行動同時打擊兩邊,對我們來說也是利大於弊的作戰方案。
話雖簡短,但每一個字都指向一場精密的舞台劇。要做到這一點,最難的不是布置假情報或製作欺騙性信息,而是如何在不被兩邊敵方察覺的情況下,讓資訊在暗網與一手接觸的中介間流動。這需要人員耐力,更需要嚴密的秘密分工。
而我們的命脈,就在行動的隱密與否,可這件事情,在於剛進行了一次內部清洗的我方而言,倒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情報方面沒問題,那剩下的就是執行人員了。
思及至此,我連忙詢問:「我們要怎麼確保那些在地面的線人不會暴露?」
保護人員,永遠是最難一環——在資訊戰裡,肉身常常成了最脆弱的棋子。
愛麗絲的眼神變得謹慎:「重新梳理每個線人的聯絡方式,將彼此之間的聯絡割裂成最小單位,解除舊有的聯絡通路,改用短時間的臨時通訊號、一次性會面、增設一層實體身份掩護。還記得你之前被人盯上過嗎?別忘了把那些看起來不重要卻有高接觸風險的線人撤走,如有必要,甚至可以暫時停止他們的任務。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直接跟幾個核心線人談話,你應該知道我們接下來的目標,剩下的我就不多說了——這部分我只信你,能做到嗎?」
她這麼說,讓我心裡一緊。和線人的關係是一種特殊的連結,一旦溝通失誤,整條鏈結就會因此斷裂,暴露的就不只是名單,而是所有接觸史與行動記錄。不管是基於什麼原因,我知道我都得親自去操辦這件事。
「好。」我站起來,感覺今天的空氣冷得就像刀片一般,刮的我無比清醒。
「我會從小規模、低風險的接觸開始收縮範圍,確保他們暫時轉移、或至少冷凍現有通訊。至於任務的聯繫你就不用擔心了,在此之前,我已經安排好了一條新的聯繫通路,所以後續的安排方面倒不用特別擔心。」我拍著胸脯保證道。
「你就這麼自信?」愛麗絲皺了皺眉,看起來像是對我的保證感到不滿。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抬手打斷了正要開口提醒我的愛麗絲,然後繼續解釋道:「新的聯繫方式是我單獨建立起來的,完全獨立於我們的體系之外。」
「完全獨立?」這話讓愛麗絲愣了一下。
「對。」我認真的向她保證:「不是楚婉汝、齊邵奇或是正天盟這三方的人,而是我自己找來的人手。」
「這……」她有些為難的看了我一眼,這才猶豫開口:「值得信任嗎?」
「當然。」我肯定的點了點頭:「畢竟我只讓他們傳遞消息,為了什麼,說了什麼他們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充其量就是傳聲筒而已,所以沒有其他的顧慮。」
聽了我的解釋後,愛麗絲這才放心:「如果是像你說的這樣,那的確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畢竟什麼也不知道的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有收買跟洩漏的問題存在,因為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搞定好了聯繫問題後,我們開始寫下行動清單:誰要撤離、誰要暫停聯絡、誰要充當誘餌。塔莎也在一旁敲入新的腳本,準備在我們下達命令的同時,啟動網路跟蹤與假信息散播,進而達成同時行動的目的。
接下來的幾天,基地變成了緊張的蜂巢。愛麗絲主導物理撤離與危機管理,我負責與線人面談與地面掩護,塔莎在資料裡鑽進鑽出,像一隻無法被看見的蜘蛛在網裡織補。配合著在外奔波的楚婉汝,我們的陷阱正逐日成形。
事情的發展一切順利,甚至可以說順利的讓人感到詭異。每一次通訊都經過多重加密、每一次會面都在不同的時間與地點,一道道的任務與命令在我們小心翼翼的操作下,完美的執行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