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早已失溫的冷咖啡還擺在窗邊，滾動著殘餘的苦澀。
看著愛麗絲忙碌的側臉，我心裡突然湧上一絲說不出的責任感：如果我們現在失誤，付出的不只是計畫的失敗，還有那些信任我們而置身其中的人命。
這種感覺讓我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也讓接下來所下的每一個決定都變得分外沉重。一個小時後，塔莎刻意加重的聲音從旁邊的座位傳來：「對方有動靜了，三個不同的節點在同一時間對我們的假流量做出探測，還有一次小額轉帳剛剛被觸發，交易號碼是……」說話的同時，她也給了我們第一個可以追蹤的線索。
這是個開始，也可能是另一個更深層迷宮的入口，我們屏息以待，知道今晚或許會有海嘯般的回應，但無論如何，我和愛麗絲已把彼此的信任交到對方的手中，就像互相是彼此最堅實的一塊堡壘。
不管接下來會遇到什麼，我們都將全力以赴，並會在暗處與暗處之間，找到能讓光透進來的縫隙。下一步，將是一場用資訊與意志博弈的硬仗。
看著畫面中，一段段、一串串飛速滑過的資訊流，塔莎在耳機裡報出的交易號碼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擋在我們前行路上的那扇門上。
愛麗絲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首先在螢幕上顯示的是一串我們刻意放出的假匯款路徑——一連串小額轉帳，經過多個容易被忽視的殼公司，再流入一個看似普通的加密錢包。這一切都是我們的誘餌，目的在於把真正的獵人引到預先佈好的陷阱裡。
「我來追蹤它的來源與下一步去向。」我率先行動，並將這一串訊息轉了過來，聲音只在我們三人之間往返。由於沒有透過通話系統的緣故，即便被監聽，也希望聽到的是一段無害的背景雜音，而不是行動指令。
塔莎點頭，手速更快。她把追蹤程式的模組層層疊開，像在解一個複雜的螺旋謎題。她的臉在螢光下有種被夜色切割出的冷峻美感，那種專注讓她看起來既危險又可靠。十幾分鐘過去，塔莎報回來了第一層結果：「資金在三個小時前被另一個節點接收，節點的備註有個代碼──Raven-3。
我們的假流量被複製到一個外部伺服器，然後那伺服器嘗試向一個在歐洲的中轉站發送一個小型數據包，封包內含一個加了密的數位指紋，看來是用來驗證我們那份＂洩密訊息＂的真偽的。」
「Raven-3？」愛麗絲的眉頭一動，語帶懷疑道：「夜鴉（Raven）？……他們的命名規則是什麼？這是他們內部節點還是外包者的標記？」
聞言我也皺起了眉頭，這時候出現這個代碼，破綻未免也太大了些，感覺有些刻意，可是又不能明確指出對方到底是不是那個叫做夜鴉的勢力的手筆。
「我查了內部資料庫，這個命名出現過一次，在我們以前攔截的某段通訊裡，那時被認為是夜鴉的一個地面協調節點。不是核心，但足夠接觸重要客戶。」塔莎的聲音在作戰室裡低而穩：「而那個中轉站的IP曾短暫出現在里卡諾一名財務主管的VPN紀錄中，時間正好就在最近。」
此話一出，代表著什麼幾乎不言而喻，可……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讓人感到懷疑。
栽贓？將計就計？引蛇出洞？還是單純的失誤……各種的可能瞬間閃過腦海，對於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對手，往往是最讓人頭痛的。
我的心頓時收緊。塔莎的發現像是要把原本模糊的兩條線又繫在一起——里卡諾的影子，似乎在更遠的背後伸出觸手。
「所以我們之前的假設還成立：夜鴉可能是獨立，但跟里卡諾有金流接觸。」我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試著客觀看待。
「因此，我們不能只用網路上的誘餌來試探了。」愛麗絲說得很快：「我們需要一個地面的視覺證明，一個足以讓他們確認＂客戶＂是真人且位於某地的信號。這樣夜鴉會派人實地接應，或者至少回傳更多實際的接觸資訊，讓我們能鎖定他們的行動半徑。」
我看著她，腦中立刻開始演算可能性：設置一個假的人脈、一個看似脆弱但實際上暴露足夠訊號的目標，讓夜鴉露出面來。這需要一個敢於冒險的人，一個可以在街頭或咖啡廳做出看似真實接頭的人。
「我有一個候選人。」我說。腦中閃過一張熟悉的面孔——一個我們以前在情報交換中用過的低階中介，名叫孟輝。
這個人性格油滑、見多識廣，願意為微薄報酬做一次出面接應，且他在里卡諾的勢力範圍內有些老客戶。最重要的是，他不會直接把我們暴露給里卡諾，因為他怕被勢力之間的爭鬥所波及，只想撈錢。
聽了我的建議後，愛麗絲沉吟片刻，最後點頭同意：「那就孟輝。但我一要條件：他必須當場被觀察，不准單獨面對，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不能讓他走入人群消失。我會安排一隊偽裝成咖啡廳常客的觀察員，跟進他的每一步。」
於是，我們開始把計畫細化。孟輝的“客戶”是一位匿名女子，她會在市中心一間不起眼的書店外的咖啡攤坐下，手裡拿著一份我們精心制作的“洩密文件”的複本。文件內夾帶一張假身份的信用卡與一個一次性USB，裡面放的是經過我們特意篡改的檔案，標記得像是真正有重大價值的內線資料。文件裡的日期、地點與我們的行動節點都經過精細安排，足以誘使夜鴉派出中間人來驗證，並留下通訊痕跡。
我親自和孟輝碰面，包了一杯熱茶給他，語氣如同做一項小小的交易。
「這次你只要按我們的劇本走，別驚動任何人。你會在三點二十分到書店外的那張長椅上，穿著那件灰色外套。手臂上的紋身是你的識別碼。對方會遞一封信，你只要確認內容，裝作要交付USB，然後藉機把那封信放到你口袋的內層，假裝說要回頭檢查一些東西就離開現場。我們會在附近觀察，但不出面。記得，不要帶手機，保持低調。」
孟輝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抽動，拍著胸口訕笑道：「你就放心吧，龍哥。我這種事做過不下百次了，您還信不過我嗎？」
我沒有多說，給了他我們安排的暗號與退路，並且把一小筆現金塞在他手裡，作為他出場的誠意金。
和他分開時，我的心依然無法放鬆，因為地面行動總有不可預見的變數。
那天下午三點，天氣比預期更冷些，街道上寒風帶著腥味的城市味道刺激著路人的鼻腔；書店外的咖啡攤上坐著幾名顧客，有的翻閱著手上的書籍，有的則是悠哉的品嘗手上的咖啡，遠遠看去一切是那麼平靜。
我方的觀察小隊分散成三個位置：一人在斜對面巷口的麵包店外，另一人在書店的二樓窗邊，還有一人在對街的車內，作為快速反應點。每個人都用不同的理由出現在現場，背著不同的包，像城市裡互不相識的背景板。
孟輝如期出現，穿著那件灰色外套。他的步伐像是熟練的演員，在人群中游刃有餘。他假裝在翻口袋尋找些東西，然後坐下，像是回憶著要交付的重要物件。
十七分、十八分、十九分……每一秒都像拉緊的弦。
三點二十二分，一個身影悄然出現在書店門口，穿著黑色風衣，帽緣低垂，手提一個看似普通的帆布袋。她的腳步輕盈但果斷，像是城市裡習慣了被觀察又能觀察的人。
透過隨身攜帶的針孔攝影機回傳的畫面，我注意到她與孟輝視線相交的一剎那，表面雖是柔和的眼神，但雙眸中卻隱隱帶著有如針刺般的電光，那一閃而逝的老練讓我確定了對方的身分。
她沒有直接坐下，而是在離孟輝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小幅度的左右偏頭，像是在警覺性地掃描周圍。我從車裡的鏡頭看著這一幕，心頭莫名的感到詭異，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她知道了什麼似的，讓人很不舒服。
或許是我的胡思亂想，在這樣的前提下，我甚至覺得，從塔莎的對講機裡傳來低頻的呼吸，就像是等待獵物出現的興奮表現。
雙方開始了初步的接觸，就在這瞬間，慢我一拍的塔莎這才有了反應。
「目標接近。」塔莎的聲音壓得更低，卻難掩情緒中的激動：「她的手腕有個編織手環，像是夜鴉通用的一種識別標記。畫面已經被記錄──對方可能會留下實體痕跡。」
塔莎的聲音很激昂，說話的時候更是難以抑制心中的緊迫，語速都加快了不少。
鏡頭中，女子在孟輝的面前停下，把一個小信封以極其自然的方式放在桌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咖啡攤另一端走去，像是怕被注意到一般。
等女子離開，間隔有些距離之後，孟輝才慢悠悠的伸手拿走信封，接著拿出內部的文件做出翻閱的動作，表情既緊張又興奮，整個過程不到十秒。
整個過程都很緩慢，其實這是他故意的，目的就是藉著監視鏡頭讓我們確認內容物。
「東西沒問題嗎？」他小聲的對著耳掛式對講機向我們確認道。
我看了看認真審視的塔莎，在接到她點頭確認之後，這才回了訊息。
「行了，回來吧，辛苦了，你的錢會馬上打到你的帳戶裡。」
「應該的，都是工作。」孟輝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然後，他以劇本預定的方式起身離開，往人群裡消失。
對於孟輝那邊，我已不再關注，反而抬頭看了眼那個女人離開的位子。
「她離開了。」我低聲說，但心裡有種奇怪的不安，剛才那股濃烈的詭異感，仍盤據在我的心頭上。
雖然我們捕捉到了初步的接觸，但那種被觀察的感覺更濃烈——像是在黑暗中被另一雙更冷眼的視線測量著。也許夜鴉不僅僅是收取資訊，他們在收集一種更有價值的東西：人心的反應、人群的節奏，以及在危機中人們的微小習慣。
我們有錄影、有交易的痕跡、有信封裡那張看似不起眼卻足以把夜鴉引出的假文件。但最重要的，是那個黑衣女子留下的手環痕跡。塔莎已在那瞬間用附近的攝影機放大了畫面，那個編織手環的紋路在她的螢幕上清晰可見，就像是一串獨特的指紋。
「我把她的樣貌放大並增強了顏色資訊，正在比對我們以前截獲的畫面。」塔莎說：「如果她是夜鴉的地面協調人，我們就有了首個能夠連結里卡諾暗網節點與真實世界的橋樑。」
塔莎正在興奮的說著接下來的規劃，可我仍死死的盯著那個女人離開的位子。
「如果抓到那個女的，事情不是更簡單嗎？」我自顧自地低喃道，同時抓緊了手上的對講機。
「什麼？」塔莎還沉醉在任務得到初步成效的喜悅中，絲毫沒有聽清楚我剛才的喃喃。
風在街角吹過，帶起幾張落葉。表面上，什麼都沒發生；但在我的腦海裡，一張更大的網正在慢慢合攏。
孟輝帶走的是我們的誘餌，而那黑衣女子的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是讓夜鴉現身的線索。現在要做的，是把這些微小的線索縫合起來，讓夜鴉無所遁形——或者讓他們把自我暴露到里卡諾的眼前，讓兩個地下勢力在我們設下的局裡先互相撕咬。
想到一半我就笑了出來，剛剛的想法有些樂觀了，甚至有些不自量力，先不說我們還沒搞清楚雙方之間的關係，單看目前夜鴉那邊展示出來的能力，就可以清楚的知道沒經過推敲的計畫是很難影響到對方的。
或許是因為壓力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緊張，我的腦袋閃過了瞬間的清明。
思緒在這一刻被放大了數倍，下一秒，我雙眼一凝，鬼使神差下抬手拿起了話筒，打開頻道直接對著周遭監視周圍的小弟們下令。
「所有人注意！抓住那個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