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是奴才
母親節，一個理所當然歌頌母愛與各種偉大的日子。蛋糕烘焙業紛紛以粉紅色的鮮奶油轟炸臉書河道，廣告DM塞爆信箱，我一邊哄蘑菇睡覺一邊拚命打電話訂餐廳（結果還是訂不到Orz），就為了在這個奇妙的日子犒賞媽媽。
媽媽真的是超人，無論是全職媽媽還是上班媽媽，就我目前體驗過的範圍，媽媽的工作包含——
- 1.食物產生器（餵母奶或泡奶粉）
- 2.洗碗工（洗奶瓶和全家的碗包含消毒烘乾）
- 3.侍者（上菜、餵小人兒吃飯）
- 4.廚師（採購、洗菜、煮飯、打副食品、冰凍副食品）
- 5.洗衣女工（洗手帕圍兜小人衣服以及全家的衣服還有超多毛巾到底為什麼生了小孩有這麼多毛巾可以洗）
- 6.鏟屎官（每月用掉的紙尿布我都不敢去數，砍掉了這輩子種也種不完的樹）
- 7.護士（量體溫、抽痰抽鼻涕、餵藥、環境消毒）
- 8.陪睡小姐（真的只有陪睡，嗯，還有按摩沙必死）
- 9.所有的管理職（從洗澡流程到居家動線無一不管）
比較文藝的工作則包含有：
- 10.小說家（床前故事創造）
- 11.歌手（唱歌娛樂小人，偶爾催眠她）
- 12.單口相聲演出（我覺得順口溜比搖籃曲催眠）
- 13.現場口譯，例如：
兒：「#$%^%$^&*&」母：「你要吃飯嗎？」 兒：「%$^&*&!!!」母：「喔~~你要拉屎！」
- 14.服裝設計與造型（看到同學把小孩打扮得又帥又美，但我選擇不時尚的人生，髮型帽子隨便啦）
以上全部在24小時內發生並完成，然後，如果有空檔的話，你可以去吃個飯，上個大號，如果奇蹟發生今天竟然有25小時的話，你可以打掃家裡。
以上，全部無給職，無退休俸，無休假，三節工作加倍無獎金。
要錢，請去上班。拜託，我跪著去上班都可以！我要上班！上班拿錢回家輕鬆多了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媽以及所有的媽媽當年是怎麼挺過來的？！她們怎能放棄自己的夢想，放棄自己的人生到這種程度？
同時，電視上一定會出現表揚偉大母親的報導，那些身披彩帶接受獻花滿面笑容的母親們，被貼上了好媽媽牌坊。我盯著螢幕不寒而慄，心想著裡面有多少個被淹沒的作家？舞者？歌手？CEO？排球選手？太空人？
寫到這邊，我突然驚覺母親節，以及所有鼓吹母親真偉大的頌詞，都只為了掩蓋一個恐怖至極的事實：
母親做為（單一）親職，是範圍最龐大、歷史最悠久的奴隸制度。在這個制度下反抗的奴隸將被所有人追殺，少數反抗成功的奴隸則成為遙遠的英雄，成為傳說。
更恐怖的是，你我都參與其中，我們是共犯結構的一員，是我們聯手摧毀了媽媽的一生，然後我們互相折磨、糾纏、指責對方，再用神奇的「孝順」來綁架對方的人生。
這麼說也並不公平，因為更早以前，大戶人家的太太不用自己哺乳，家裡有廚師傭人和奶媽，窮人家的孩子除了整天在外面玩（媽媽去當別人的奶媽）之外，大家庭的親人亦可以互相照應小孩，例如未出嫁的小姑、叔叔、舅舅……過去的母親雖然很辛苦，但是他們也有親族的相對支持（與強力箝制）。
然而，現代母親經歷到的是史無前例的最高檢驗標準，她們被強力要求親餵母乳以增強小孩的抵抗力，被要求百歲育兒或親密育兒法以培養孩子的強大心智，被要求捍衛「新觀念」並且與長輩發生諸多教養衝突，回去上班後則繼續面對不寬容的哺乳環境、不安心的托嬰制度、不友善的請假限制。
小家庭結構下，如果配偶不在身邊，她們往往就只有一個人衝鋒陷陣（而父親在職場上遭受的打擊更大，請問有多少男人可以真的請到育嬰假？有多少男人可以拒絕加班，原因是要去托兒所接小孩和煮飯？）。而且，還會一直遭到網路教養文章的隨時襲擊：「孩子三歲前父母最應該做的事」、「孩子三歲後父母最不該做的事」、「父母這麼做毀了孩子的一生」……
啊啊，媽媽彷彿眾叛親離的美國隊長，被隊友海扁之外，還要掛上瀟灑的笑容，在雨中狂吼（有嗎）。所以我們獻上鮮花、鮮奶油、吸塵器、不用洗碗的外食大餐，來表達我們的感謝（良心不安）（贖罪）（懺悔）（明年就繼續拜託您了）。
放過媽媽吧，親愛的世界。
我建議母親節最好的禮物是放媽媽單飛一整天，呃，最好是一個禮拜附機票。讓她脫下盔甲，放下盾牌，讓她回到那個柔軟花俏自由自在的自己。
更好的是，不要有母親節（也不要有存在感極低的父親節），讓親職工作確實的分配到父親／伴侶／同住親人的身上，少洗兩個碗，媽媽的幸福感就會爆表，你看看，這是不是奴隸之心，稍施小惠就感激涕零。
我相信這不是夢想，因為從生下蘑菇開始，我就不要她步上同等悲慘的人生，所以我必須做給她看，蘑菇呀，母親節我就告假去吃鬆餅囉（不帶妳去，反正妳也不能吃），然而鬆餅店還沒開，此刻我只能讀讀魯迅給她聽。
〈聰明人和傻子和奴才〉 奴才總不過是尋人訴苦。只要這樣，也只能這樣。有一日，他遇到一個聰明人。 「先生！」他悲哀地說，眼淚連成一線，就從眼角上直流下來。「你知道的。我所過的簡直不是人的生活。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這一餐又不過是高粱皮，連豬狗都不要吃的，尚且只有一小碗……」 「這實在令人同情。」聰明人也慘然說。 「可不是麼！」他高興了。「可是做工是晝夜無休息的：清早擔水晚燒飯，上午跑街夜磨麵，晴洗衣裳雨張傘，冬燒汽鑪夏打扇。半夜要煨銀耳，侍候主人耍錢；頭錢從來沒分，有時還挨皮鞭……」 「唉唉……」聰明人歎息著，眼圈有些發紅，似乎要流下淚。 「先生！我這樣是敷衍不下去的。我總得另外想法子。可是什麼法子呢？……」 「我想，你總會好起來……」 「是麼？但願如此。可是我對先生訴了冤苦，又得你的同情和安慰，已經舒坦得不少了。可見天理沒有滅絕……」 但是，不幾日，他又不平起來了，仍然尋人去訴苦。 「先生！」他流著眼淚說：「你知道的。我住的簡直比豬窩還不如。主人並不將我當人；他對他的叭兒狗還要好到幾萬倍……」 「混帳！」那人大叫起來，使他吃驚了。那人是一個傻子。 「先生，我住的只是一間破小屋，又溼，又陰，滿是臭蟲，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穢氣衝著鼻子，四面又沒有一個窗……」 「你不會要你的主人開一個窗的麼？」 「這怎麼行？……」 「那麼，你帶我去看去！」 傻子跟奴才到他屋外，動手就砸那泥牆。 「先生！你幹什麼？」他大驚地說。 「我給你打開一個窗洞來。」 「這不行！主人要罵的！」 「管他呢！」他仍然砸。 「人來呀！強盜在毀咱們的屋子了！快來呀！遲一點可要打出窟窿來了！……」他哭嚷著，在地上團團地打滾。 一群奴才都出來了，將傻子趕走。 聽到了喊聲，慢慢地最後出來的是主人。 「有強盜要來毀咱們的屋子，我首先叫喊起來，大家一同把他趕走了。」他恭敬而得勝地說。 「你不錯。」主人這樣誇獎他。 這一天就來了許多慰問的人，聰明人也在內。 「先生。這回因為我有功，主人誇獎了我了。你先前說我總會好起來，實在是有先見之明……」他大有希望似的高興地說。 「可不是麼……」聰明人也代為高興似的回答他。 收錄於《野草》；復刻版這裡買
親愛的蘑菇，起床吧，我們又要吃奶了。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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