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家裡
有兩個兄弟
有五個姊妹
媽媽排行老三
媽媽的家境不是很好
只是普通好
媽媽的姊妹們
陸陸續續送人
都是朋友介紹的過得不錯的人家
尤其是媽媽
長輩都說她要去當大少奶奶
其實是有錢人家的童養媳
媽媽原來單名一個玉
讀書的時候叫做玉子
升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養母家的一個姑婆
碎嘴了幾句女孩應該待在家裡
整整放假了一個學期
學期終的時候日本老師來家裡
要媽媽去拍照
家裡人客氣婉拒了
隔天老師帶了警察來直接抓走養母
媽媽不知道怎麼回事
害怕的躲在床底下
後來被拖出來帶去學校
就這樣一直讀書到
小學五年級日本投降
媽媽字寫得很漂亮
常常代表學校比賽
學校有次來家裡找玉子
家裡人都說沒有這個人
學校找得急又報警
大家才知道原來媳婦仔
不是叫做阿草
媽媽到養母家的時候
家裡有個大十歲的姊姊
隔年弟弟出生了
那本來是她未來的丈夫
家裡很開心
說媽媽名字的玉帶男孩
後來弟弟沒有養住
兩歲的時候風寒死了
姑婆罵這個阿玉沒路用
當草來養就好了
連名字都成了阿草
生病也沒得看醫生
丟在庭院曬太陽
媽媽年輕時候節省
生病捨不得看醫生
都說曬太陽就會好了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
姊姊說要去台北讀高中
接下來好幾年
有二十年
再也沒有看到姊姊
中間有好多好多謠言
最誇張的是
被派去上海當間諜
但是媽媽講不清楚是哪一邊的間諜
媽媽跟大姨相認
兩個人已經都在台北了
除了通電話
每年清明節才會碰面
幾個姐姐嫁人
還有我結婚的時候
都相互出席祝賀
媽媽有過一個老公
我覺得比較像魔術師
一開始來到家裡自稱姊夫
然後是個軍官
然後是個退休官員
然後是媽媽的老公
然後是警察
然後是非常秘密的警察
然後是五個孩子的爸爸
然後是不能出門的人
還有各種媽媽也
記不清楚的
聽不懂的身分
一直他死了都不是前夫
媽媽的老公不能被發現
不能工作
媽媽打工養活一家七口
一天打很多份工
她在一個工地
認識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個人來瘋
到處搞錢請客
請看戲
請看電影
媽媽覺得他是個糟糕的人
媽媽的手帕交阿鳳要她逃走
不是真走是給老公一點教訓
她們計畫到桃園去投靠
家裡開工廠的小學同學
萬事俱備只欠路費
她們找上我的爸爸借錢
他不借才不要借給只來幾天
來路不明的女人
他說沒錢
阿鳳說口袋鼓鼓一定有錢
他說敢伸手進來拿就給
阿鳳伸手抓他的卵葩
另一隻手掏出好幾百塊
我的阿爸痛得哇哇大叫
而且一直罵髒話
媽媽說阿爸很糟糕
我的阿爸是個32歲的混混
帶領5個工班到處接工程
大家叫他三哥
除了他會把當天工錢全部拿來請客
還有兩個真的混黑道的弟弟
每次來討零用錢
就問三哥有沒有要揍的人
三哥很愛搞錢
但是所有的錢都拿來請客
很陶醉被崇拜的感覺
但是三哥是工作狂
每天睡工地
沒有女人要跟他
他還養了個叫阿秀的女人在暖暖
已經嫁人有四個小孩
每次送錢去
只敢站在門口講話
真是傻蛋
阿爸覺得媽媽是來路不明的女人
身世很坎坷但是很神祕
他的幾百塊看是要不回來了
阿鳳雖然說要做工抵償
但是阿鳳有三個孩子要養
所以算了
阿鳳給他媽媽在桃園的地址
他去了也見到了人
他本來只想關心一下
沒有要討債的意思
但是媽媽那天其實要走了
她心軟寄錢回家
被自己的大女兒找到
她決心要逃到花蓮去
於是留給債主我的阿爸
一個花蓮的地址
然後連再見也沒說就搭車走了
那是個相欠債沒話好說的故事
她跟他都沒有談過戀愛
他到花蓮去
原本只是要看看
有沒有平安
居然住了好幾個月
基隆的工地都丟下了
每次打電話回去都被罵個半死
後來因為兩個弟弟出了事
才回家處理
一個弟弟入獄
一個弟弟送去跑船
跑船的那個一直跑船到60歲退休
無論在哪裡打工
原本媽媽都會寄錢回去
她有五個孩子要擔心
大女兒很聰明
想盡辦法找她
被找到了就再逃
可是事情變了
她跟別人談戀愛
有了我的姊姊
真的要人間蒸發才行
我的爸爸也人間蒸發了
拋棄五個工班幾十個兄弟
投靠松山一個做黑心工程的議員
他顧不了太多了
帶著她逃走
他們真的做了連續劇才有的事情
私奔了
他在台北幫議員搞工程
都是骯髒事
白天抹牆壁晚上應酬
回家看看女兒又去睡工地
整天弄得髒兮兮
她在台北照顧女兒
揹著女兒洗碗補衣服打工
日子跟以前差不多
不知道未來是什麼
只是身邊的人不同了
這個人是她自己選的
議員後來拖欠尾款賴帳逃走
他們揹著女兒
從松山走路到萬華
找不到人又走回來
路上叫一碗陽春麵
三個人吃
下著大雨
夜
黑得看不到明天
我在小學五年級以前
爸爸的職業欄
寫的都是蓋墳墓
小學五年級換了老師
老師把我叫過去
當我的面
把蓋墳墓三個字劃掉
改寫成建築業
他們最慘的那年
台大在長興街附近
蓋傳染醫院
爸爸去打零工
被發現是個泥水匠
改聘為泥水師傅
那是另一個黑心工程
壓榨工人非常厲害
日夜趕工很少休息
整個工班住在附近
墳墓山腳下
豬圈改建的宿舍裡
他替她謀個事
在宿舍煮飯給大家吃
整個從松山搬過來
媽媽覺得超恐怖
開門所及都是墳墓
路邊常常曬了整副人骨
居然一住就是30年
媽媽說我出生的時候
胖胖的很可愛
結果現在是胖胖的大叔了
我是生來討債的
三個月就心室腫大
壓迫肺臟差點死掉
進出醫院無數次
老爸到處找錢走投無路
墳墓山上有時候缺工
會到豬圈這裡找工人
爸爸開口跟一個墳墓包商借錢
做工抵償
一賣就是兩年
白天山上晚上醫院
死命絞著身體滴出錢來
每次到醫院看到我就罵髒話
街坊都覺得張太太很神祕
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問她的小孩也問不出來
我真是冤枉
我入學資料
媽媽的名字是四嬸的
我也一直搞混
有些碎嘴的鄰居會通報
警察常常到家裡關心
里長很俠氣
收了錢就幫忙坦
媽媽超感謝他的
姊姊是個優秀的人
從小功課就超好
還入選樂儀隊當指揮
媽媽怕她琴彈得不好被笑
標會買了鋼琴還讓她補習
姊姊讀北一女的時候
媽媽再次被她大女兒找到
我們多了3個姊姊
二姊更住進我們家
她是個讀很多書的人
講話很有學問
我們都很喜歡她
她住了兩年才搬走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後來才發現她是來報復的
在正值叛逆期的姊姊面前講
媽媽跟我的壞話
講媽媽最後會帶我逃走
把姊姊丟給爸爸人間蒸發
那幾年媽媽跟姊姊像仇人一樣
有一段時間我還沒上學
姐姐上學爸爸上工之後
媽媽就會帶我
在台北街頭遊蕩
我們逛百貨公司
喝咖啡看電影做衣服
晚上爸爸回家全身痠痛
我們逛得全身痠痛
我們會去找張醫師
張醫師的太太跟媽媽很要好
她們會一直聊天
我跟爸爸常常覺得
媽媽不是來看病
是來聊天的
他們一直等到
媽媽的老公死了
才決定要結婚
媽媽很猶豫
姊姊很努力促成
他們結婚的時候
我已經高中了
換了身分證
終於是爸爸媽媽
正確的名字
媽媽覺得這件事
吃虧很大
就真的被綁住了
好像是她真的
想要保留一點逃走的彈性
有時候講起來會欲言又止
很矛盾又很無奈
媽媽全身都是病
C肝、交感神經問題
十二指腸潰瘍
開刀割掉半個胃
我們全省到處求醫
有一回經過台中火車站
他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是大伯的朋友
在他們私奔的事情上
幫了很多忙
那個人在台中火車站開雜貨店
媽媽說我幾乎忘記他了
爸爸說他站在我面前
我也認不出來了
他們覺得很奇怪怎麼忘了他
他們曾經很親密
常常抱著姐姐去台中找他玩
中秋節那天
我甚至還在加班
媽媽過世了
晚年她為病痛所苦
我們希望她退休後好好玩樂
享受人生
可是退休讓她
從精明的女強人
變成沒事幹的病人
我們都很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