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 vol.1

 

那真是過分衝突的畫面，咖啡店裡坐著人並不弔詭，即使坐著身著制服的學生也不會讓人感到突兀。但當一臉痞樣，看起來像是剛結束三千公尺馬拉松疲憊的運動服男孩，置身在一七彩牆面，四週瀰漫塑膠花草、不同年代各色玩具的少女系咖啡店時，喔，不僅如此，在這夏季夜裏，理當情侶窩在咖啡店培養前戲的氛圍，卻僅有一位運動服男孩獨享這片夢幻，這真是全世界最尷尬的一夜。

 

運動服男孩相當認真的讀書，不知是考季將在前頭引爆，或是預習功課的認真，都與他那對猥瑣的雙眼，爆炸尖刺的頭形成反差。阿基拉與實果子坐在暱稱員工桌的位置，瞄著運動服的男孩，怎樣都覺得好笑。「我實在不曉得為什麼他會走進來？」阿基拉壓低聲音說，

 

「可能是附近學生吧…但這樣的男生走進來是真的有點奇怪，應該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客人。」

 

時間走入晚上九點，運動服男孩自動起身，付了一百塊的鈔票，相當有禮貌的說了聲謝謝，就快步離去。阿基拉和實果子的驚訝不是無故生成，打著少女系咖啡店的名號經營，鮮少有男孩獨自走進來，多數是情侶放閃，或是女孩姊妹聚會，獨自登場的男性客人，總會引來他們側目，再者接連好幾天運動服男孩都如電視節目一般，準時報到，開演他的勤勉讀書實境秀，說也奇怪，正值青春的高中少年沒有校園友情的熱血同盟；荒野孤狼之姿卻鑽進粉色系咖啡店的衝突，阿基拉他們每晚打烊時，心裡都會浮現固定的問號。

 

「那個弟弟還是每天來喔？」

 

松本邊揉著麵糰邊問，

 

「嘿啊，超怪的！我跟實果子都在想他是不是沒朋友，不然幹嘛自己來，可是自己來這種店，他不會覺得奇怪嗎？」

 

「說不定想要特立獨行阿！覺得自己不去假掰文青咖啡店很潮。」

 

「但選擇一間這樣的咖啡店根本失敗啊！」

 

阿基拉的吐槽並沒有貶低運動服男孩，也沒有輕看自己的店。整條巷弄起頭是各式小吃店佔據，在一巧妙轉角後全是文青咖啡店林立，昏黃的燈光、深奧的文學、精美圖片的西方雜誌、討論咖啡豆的苦澀酸甜等，全與這間少女系咖啡店無關。高亮度的照明，把雜亂的擺設全部曝露出來，各樣的動漫海報、整櫃整櫃的漫畫、不同年代的玩具混搭老物，沒有統一規格的桌子款式和七彩顏色的椅子，唯一稍微和文青搭上邊的是店長是頭橘白貓，應該沒有文青不愛貓吧?這僅是阿基拉他們的推測。

 

經過無數禮拜的運動男孩教育秀，某天他們終於有了搭訕的機會。當送走所有客人，他們發現運動服男孩掉了一張考卷，阿基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給實果子看，他們的驚訝拆成兩條線，一是運動服男孩的字奇醜無比，向來以字醜聞名的阿基拉也深感佩服；另一讓人費解的是考卷上的名字，運動服男孩除了寫下學號之外，只署名猴子。「哇靠，這真的很屌！我以前都不敢在考卷上寫外號欸。」

 

「說不定這是本名阿！」說完都覺得自己太荒謬的實果子笑了出來。

 

隔天晚上，他們的心情有些浮動，比起追問為什麼要來這裡唸書，他們的好奇更多佔據在為什麼考卷上可以寫外號這種小事（或那就是他的本名？）。當然他們毫不在乎，那理所當然的高分。猴子一如昨日一樣出現，阿基拉賊笑的遞水過去時，笑容都快藏不住的問：「你昨天是不是掉一張考卷啊？」猴子露出驚訝的表情「對啊！原來在你們這裡！我找超久的啦！」

 

阿基拉其實比猴子還驚訝，因為猴子的嗓門之大，讓他覺得兩人面對面的簡短對話，猴子像台砂石車開過般轟炸。「為什麼考卷上可以寫外號？」

 

「喔喔，因為我很屁啊！我們老師都知道我，我寫個外號他們就知道了，反正有寫學號。」

 

又一輪砂石車開過，阿基拉覺得平常店裡的音樂音量已相當擾民，沒想到眼前這頭潑猴，可以蓋過音樂。「那個…我們其實一直想問，為什麼你會來我們店唸書，而且都只有一個人。」阿基拉說完對實果子使了眼色，實果子像是等到漫畫週刊連載大結局般走過來等待答案，

 

「喔，哈哈哈，就我平常都會去不同咖啡店亂晃阿!你們店看起來最沒人我就走進來了。」猴子講完似乎有發現阿基拉二人的瞬間白眼，趕緊說「而且我也很喜歡貓咪，你們店的燈光也很適合看書啦。」

 

雖然感覺得出來那一秒猴子的腦細胞死了千萬才將話語轉折過來，但阿基拉與實果子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補一句吐槽「下次覺得人少可以帶同學來充場面啊。」

 

「好喔！」又一砂石車開過的宏亮。

 

那之後猴子還真是義氣十足，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男夾著尷尬的神情，對比猴子一臉輕鬆當自己家的模樣一同前來，但自從猴子擺脫個人秀之後，群聚的男孩就變成手遊協力桌，看書的比例越來越少，端正的坐姿也慢慢與店長的懶散睡姿比擬，就這樣三、四個人配上一頭貓，如一疊麻糬堆在大沙發上。

 

「喂。」

 

猴子接起電話使了眼色，其他男孩瞬間靜默，「沒有啊，我在圖書館，幹嘛？」安靜的男孩群用眼神溝通，猴子也做出怪表情回應，「好啦，我等等就回去。」

 

掛斷電話，猴子的臉比今晚待丟的垃圾還臭，阿基拉走過去問「家人喔？」

 

「對啊，我媽啦，超煩的，很愛問東問西。」

 

「長輩都這樣啦。」阿基拉拍拍猴子的肩膀。

 

那之後猴子還是照常帶不同男孩，他們慣例先打電動再看書，或是先躺成麻糬然後用手機看漫畫，天氣慢慢轉涼，店長也開心有人躺在沙發，他正好可以靠在他人身旁取暖。某天他們群起認真，一坐下來大陣仗的把書擺滿了桌，阿基拉送水和飲料過去時，還搬張小桌子放在一旁。猴子那天有些煩躁，店裡店外來回進出，焦躁的腳步在店裡四響，平常嘻笑的臉也凝結成一團憂愁，在接近打烊時分，拉門被猛然開啟，主管標準華麗套裝，配上懾人的氣質，一張漂亮的臉藏住年紀，女子銳利的雙眼掃射店內一圈，鎖定目標就往前走去。阿基拉覺得氣氛不對放輕腳步請實果子從廚房出來，女子走到猴子身旁，阿基拉與實果子乖乖坐在員工位置，靜看眼前的風暴掀起。

 

「來幹嘛啦？」猴子頭也不抬，只把眼睛放在課本上，手仍不停抄寫，砂石車般的聲響萎靡成汽車爆胎的破風，「你不是說在圖書館？」女子好聽的聲音爆出怒氣，「有時是去圖書館，有時來咖啡廳阿！」猴子雖然加大音量，但仍感受得到恐懼，女子怒眉緊皺，往阿基拉他們方向走「老闆，不好意思，我要先結帳，他的多少。」

 

「今天消費總共一百元。」實果子試圖以招牌的溫柔笑容緩和氣氛，但顯然效果有限，此刻除了店長在沙發上睡成一團麻糬，所有人皆緊繃成一根冰棒。女子付完帳，又走回猴子的座位「你給我趕快回家！」女子的怒氣似乎已沸騰到最高點，但又在避免衝突使局面全毀下拿捏音量，「我讀完這段就走啦…」猴子仍頑強抵抗。女子不再講話一個灼熱的眼神掃過，猴子默默收起書本，跟阿基拉他們揮揮手，搭上女子的高級轎車消失夜中，同桌男孩們如氣球消氣，尷尬笑了笑轟一聲全部撤退。

 

「唉唷，我媽就很囉唆，我後來整晚跟他解釋，解釋你們是很普通的咖啡店，沒人抽煙也沒賣酒那種。」
「抽煙喝酒也不是犯法吧，哈哈」阿基拉翻了一個大白眼，
「他們老人家就很古板啊！」
「會嗎？你媽媽看起來不老阿。」實果子快語接下。

 

隔天猴子坐在暱稱員工桌的位置，以砂石車開過的高分貝抱怨昨晚如何與猴媽大吵，逗得阿基拉他們大笑，但如果知道往後將與猴子一起面對的總總，阿基拉與實果子可能很難笑的這麼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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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的聖誕節都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