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班導師從辦公室走來,他頂上髮量公平的自中線一分為二,左右兩側弧形瀏海像個括號,使油亮額頭更為搶眼。肥胖身材塞在草綠POLO衫裡,肚子附近布料緊繃,下身著黑色運動褲和休閒鞋。
大頭鬼手握竹條,端幾本書,六班四個女孩跑過去,比劃一番。死胖子聽她們說完,猛然抬頭,臉頰肉因慣性定律晃了兩下,尖銳目光彈射到我們身上。
「欸!幹!翹屁股來了!」我們一溜煙衝進教室,坐在木椅上,雙手靠在大腿,火速搓了起來。
「四個出來!」六班導師站在窗外,揚起下巴,拿竹條示意。我們魚貫而出。「手伸出來!」大頭鬼果斷揮動竹條,立就我們掌心,各自一條鮮明紅印。我們低頭皺眉,微彎著背,聽他說教。他見我們頗有悔意,便放我們進教室。
通常這樣,我們已壞到不必讓老師們詢問事發經過,只須制式化打一頓,再說教即可。「四個」兩字,言簡意賅,不表數量表人物。
「哈哈哈哈!白癡喔!哭屁啊!啊不是剛剛搓過了!」「靠!還是會痛好不好!」軒仔的眼淚裡沒有懊悔,單純只是痛,與我們的肢體語言單純只是表演藝術般,異曲同工。
例行的週三下午,我們有時騎車到附近公園,六班那些女生常在那裡。偶爾我們會受邀一起玩大白鯊,但大多數都是帶著不懷好意的甩炮和珍珠奶茶。
五、六兩班風格互異,五班男生剽悍,女生文靜,六班恰好相反。所以我們特別看不起常受女生保護的六班男生,翹屁股就是為此修理我們。
阿義猛吸一口珍珠,往霓的方向噴,霓像隻蝙蝠倒吊在波浪型的彩色攀爬架上。「幹嘛啦!奇怪耶!」霓捲腹向上,單手抓住攀爬架,熟練翻身跳下,毫不猶豫撿起地上水壺扔過來。
怡和霓是一對雙胞胎,她們兩個身材高挑「精壯」,皮膚黝黑,是班際賽大隊接力的主將。怡抓了兩把泥土衝過來,我見狀把甩炮往她的方向扔。
「你們很賤耶!」怡生氣投出雙手緊握的土,我們左閃右躲,跳上車逃逸。
阿義和我邊騎邊笑,小健跟在後頭,軒仔很氣,因為他身上都是土。
我轉頭看涔一眼,我喜歡涔。涔坐在溜滑梯上,白白淨淨的涔,柔順長髮,鵝蛋臉和一雙漂亮眼睛。她很少笑,不過每個男生看到她,都會忍不住多瞄兩眼。
阿義他們是我的玩伴,但要聊心事,我會找阿農。週日闔家出遊,阿義他們各自有規劃,如果老爸沒有要出門,我會騎車到阿農家聊天看電視。
那是一棟老公寓的頂樓,我很少見到他爸媽。多數時候阿農自己在家。阿農沉穩內斂,黝黑高瘦,他是個獨行俠,不與人交惡,也不與人交好。我們四個在外遊蕩時,常與阿農擦身而過。有時見他在球場打球,有時見他在便當店買飯。
阿農知道我喜歡涔。那時幫老爸整理一次工作室,約莫半小時,他會給我五塊錢。不知道切確存多久,七夕情人節,阿農陪我到光南,挑了一個四百九十五塊,深藍色綴著點點金粉的小提琴音樂盒。
那是第一次送女生禮物,選好包裝紙後,我請店員仔細包好。我真的緊張到心臟快跳出來,腦袋一片渾沌,不知道接下來要幹嘛。
「欸!快跟我說再來要幹嘛,我不知道啦!」
「你就直接給她阿!」
「怎麼給啊!會被看到!」
「不會啦!不然我們去她家,你就袋子直接給她!」
「等一下!不要那麼快啦!」
「沒有很快......我們騎過去還要15分鐘......」
「我真的很緊張啊!早知道不要買這個!我到底在幹嘛!?」
「不然送我好了,如果你不要的話......」
「我不要送你......」
阿農和我騎車到涔的家外頭,阿農跳下車,喊涔的名字,伸手壓門鈴。「欸!幹嘛!」我此刻覺得心跳已快停止。不久,涔出來應門。我把袋子遞給她,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給妳。情人節快樂。掰。」我盡最大力氣吐出幾個字後,落荒而逃,阿農跟在後面。隔天,珊拿一小盒金莎巧克力給我。「欸!涔說謝謝你的禮物,但她沒有要收音樂盒,巧克力她給你的。」我接過巧克力,心裡很多疑惑。「欸!這個你要拿回去嗎?」「不用啦!送妳!」
後來音樂盒就送給珊了。涔的巧克力吃起來很甜,我分給阿義他們吃,然後我還是不知道這樣是表示發生什麼事。
當天晚上,霓和怡打電話來家裡。「欸!你送涔情人節禮物喔!」「哈哈哈!好白癡喔!」「欸!她也有送你巧克力耶!」「欸!啊你的巧克力吃完了沒啊?」「我也要一個音樂盒啦!」霓和怡一人一句接過話筒輪著講。
「閉嘴啦!關你們什麼事啊!」「哈哈哈!原來你喜歡涔喔!好好笑!」
這件事雖不了了之的結束,卻在童年裡,留下一個酸甜回憶。胡鬧和教訓還是繼續,除了大頭鬼會打人,導師也會。當然,老爸更是不遺餘力。想來我這輩子的皮肉痛,都在那段歲月裡吃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