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4|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散文】台北經驗

一個城市的居住價值,在於它帶給人民的幸福感多寡。
那麼就最動物性的角度來說,一個多雨的城市,會有幸福感嗎?甚至,一個冬天還多雨的城市,會有嗎?
我想答案不是單純的二元對立,舉例來說,一個媽媽可能會為了永遠都曬不乾的衣服憂鬱,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叫孩子起床上學後,但是一個像黃國峻的作家,卻會因為這份憂鬱而有靈感,進而譜出那如星際般遙遠的魅惑之書;正因如此,台北才成就它令人又愛又恨的豐富姿態。
在我高中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到台北念書,因為我老是看朱天文、陳克華的書和阿推的漫畫,我心裡憧憬著的,是能遇見那有著深遂遙遠靈魂的人類外,我跟我自己也活得很疏離的生活。
但結果是,疏離真的讓我踏實體會到水土不服這句成語的真諦。
我不習慣台北的天氣,不習慣台北的食物,不習慣台北的人,甚至,不習慣在台北的自己。
但我那如吸血鬼嗜血般嗜光的怪癖卻是完全的得到了滿足,馳騁在這個國際化深耕的大都市,那些夜裡永不歇息的光彷彿深深地流入了我體內,我在時間跟空間的躊躇中讚嘆不夜城之絕美,也在人們的眼中體驗文明式的疏離暴力。
這或許是對台北過貶也過褒了,但在我腦中,台北一直是一座孤島,一座繁華不落盡,傲氣沛然的漠漠孤島;那些極具質感的外牆、剛冷硬調的入雲大廈、現代感十足的空間建設,除了散發出美麗與危險共存的特殊魅力外,也讓人無法不聯想到他極具壓迫感的經濟實力,這沒有不好,甚至,有點哀傷。
我一直以來都喜歡把話說得拐彎抹角,這也讓台北成為了我那喜歡隱匿個性的最佳匿蹤洞穴,於是我一面熱愛孤獨,一面又痛恨疏離,我總是在該是熱騰歡愉的共樂中遁入如黑洞般無趣、空洞的遙遠自我詰問,然後再在獨處的時候懷念那份共歡,著實難搞。
台北的潮流尖端特質滿足了我對色相的執迷,也讓眼慾的享受值達到了最高峰,那些美到接近沈淪的可人兒跟帥勁十足的男子,每每讓我有種置身電影或漫畫的感覺,台北是活在電影裡的,高濃度的耽美則是它引誘著諸多青年男女投身其中的魅惑蜜糖。
台北的尖銳是一份令人放不下的現代前衛刺激,我曾在這裡虛擲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帶著我那時的女友去間裝潢美麗點的餐廳吃完飯後,就在光點台北的外頭坐著抽菸等著從沒聽過不知哪國的片開演;或是跟一同在台北念書的國中同學逛完西門町之後,在深深的夜裡泡在敦南誠品享受著極致的夜裡遊蕩,或是看著就架在誠品門口的露天電影放著【接班人】,那時我早已看過【恨】,同樣是法國導演馬修卡索維茲的得意之作,所以我在那個夏夜裡體驗了都市的蚊子電影院,感覺甚是特別。
我那時以我能悠閒地穿梭在鱗比櫛次的高低建築構成的空間裡為榮,縱使那只是一段又一段無意義的逡巡。
由於我有個國中同學讀淡江,所以我三不五時便會騎著我那台隨時有可能解體的小機車從新莊到淡水去,在異地有個老同鄉可插科打諢的感覺真的很好,尤其是在個這麼吸引人的異地,我每次都很喜歡去淡水,它有一種類黃昏的極致濃郁悠閒沈淪感,小鎮的可愛小溫馨氣息是它的特色,高調得不得了的地形讓我感到有趣,更遑論它那些極具台灣特色的豐富食物,住了幾年台北,有個感想是,台北市的平價小吃永遠比不上那時的台北縣,不管是肉臊飯、蛋炒飯、炒麵、雞肉飯等,台北市以外的師傅們的確解了遊子們濃烈得無以復加的鄉愁。
我更愛的是淡水的多雨特色,若是在冬天,在這個全台最冷的地方感受著細雨落在手上臉上,極端的痛苦反而製造出一種幸福的錯覺。綿綿細雨飄在寒冷的夜中佇立的路燈下,跟我吐出的熱氣混雜著如冷凍過的專諸之劍深深刺入我的骨髓裡,那麼極致,那麼遙遠。
我曾在繁麗的台北市街頭跟我那時的女友大吵一架,然後我就像電影裡演的,把她丟在川流不息的光流和高聳的大廈交織的深夜怨懟裡,雖然後來我還是回頭把她接回家了,但相對於這樣愛情片的男女主角演出,我還寧願我可以多傾聽她一下,少點磨擦,不過後來我們分手了,我曾愛過她,但到頭來,就是剩下乾涸難耐的惆悵而已。
我曾想像張大春的【城邦暴力團】裡的主角一樣,過一段完全匿蹤的生活,比如說在深夜裡獨自一人買著乾麵的時候能體驗到什麼真理或是被濃重的夜給深深地吞噬,戮力地體會孤獨的感受和腦中各種到晚上才會冒出的詭奇想法,大學真的是一段有著無止境的時間可自處以及浪費的時光。
藝術是都市的香味,在這個層面上,台北市是香得令人醉的。由於我是讀應用美術系的,所以北美館、當代藝術館、故宮、或各地隱於市的藝廊便成為了我的足跡刻痕之地。雖然我有個朋友說不要太沈迷於那些藝術家提出的理念,因為在這世上,最根本的不是財就是色,但當時乃至現在的我,仍是無法自拔地耽溺於藝術那絕倫的生命爆發力中,當然,我也是熱愛創作的,總是背個包包,帶著相機,踏遍美術館尋求滋潤的養分,行過各巷弄記錄腦中的狂想。
我熱愛創作的自我,那是一種讓我在這世界顯得奇形怪狀的熱情,但我喜歡這樣的自己。
台北的交通或許是電影【玩命關頭】的靈感來源,也有可能是上帝對寧靜和安全這兩詞開的一個反諷玩笑,若是一個對棒球滿懷熱情的年輕人,或許可以在台北騎車的時候鍛煉高超的反應和動態視力吧,那麼這樣想的話,對於擁擠與混亂便會抱持著它是豐富性的樂觀想法。
不過後來的我,倒是習慣台北了。
孤獨的角色之於我漸漸從負擔變成享受,台北城絕美,但也可以讓深濃厚重的孤獨強烈地腐蝕一個人的心靈。
不能忽略的是,那些青春中的無知與狂熱、那些中年男子的負擔與軟弱對抗、那些耆老的緩慢流逝活力、以及那些男與女不論是醫學上或是心理上的不同,都在這豐富的城市真實上演、全天播映。這些東西在我腦中濃縮成一片熱暖暖的風景,構成了我對於台北這座繁華之城表面外的生命想像。
某一天早晨,我在伊通公園附近閒晃,我經過一家咖啡廳兼藝廊,突然有個想法是,不知坐在上頭的是不是幾個藝術家,正討論著最新的創作,這種踏實的生命力和高來高去的藝術想像混雜在一起,再佐以我對他們的陌生,令我久久難以忘懷,我想,我可能是對各種未知都抱持著高度興趣的人吧,就像台北的多變一樣,美、但陌生。
我在夜晚的貓空感受穿骨的寒冷的同時啜一口身為中國文化代表的熱茶,並在內外溫差極大的狀態下跟一同出遊的同學們共享假性家人的溫暖。
我在淡水的細雨夜晚聽到跟南部家鄉一樣的悠閒蟬音,或是在下午徜徉於高低趣味的沿山小道中尋美食止饞。
我在從新莊到信義區的過程中體驗瘋狂的交通跟擁擠這詞所能帶來的最大表現,當然不論是走路或騎車,都能有這種享受。
我在輔大戮力感受大學帶來的綠意、青春人兒跟蓬勃朝氣,當然還有它多座的圖書館,那些我當時沒有盡情地沉浸在知識的探索中的後悔,不過幸好我是電影社的,看了蠻多電影。
我在陽明山的深夜與同學們不知所云地遊蕩著,等到發現了以後才知道原來我在一片漆黑中離野生的牛群僅一步之遙,真是個驚詫的回憶。
我在五光十色的舞廳裡讓震耳欲聾的音樂吞沒我,也同時盡享男女人慾橫流的狂歡之夜,慾望有時是助力也是阻力,人要有慾望才會進步,但太多慾望卻會招災。
而其實我最懷念的,是我在凌晨從台北市載著我那時的女友要回新莊,我腦中想的是宿舍那鵝黃的燈光、一杯熱可可、肥厚的棉被跟可以跟她一起看的某片dvd,那正是當時我對於幸福的最完整定義,只是,延續下去的是回憶罷了。
台北滿溢爆炸的資訊和在各領域出類拔萃的人們是它極具潮流引領使命的氣質,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稱呼台北的綽約跟狂暴,但我想,在我的人生中,它或許只會是個連接詞,在風雨飄搖後或許是一段開拓眼界的豐沛之旅。台北能讓人驚喜與衝刺,但同時也能讓人迷失與沈淪。它充滿了能量,但也可以無情地榨乾人的生命力,不過,我仍是在台北留下了一段難忘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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