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開始,我出現在一個昏暗的灰色房間。
房間裡的人們都像在害怕著什麼,冷汗直流,手腳發抖,畏畏縮縮。我突然出現在那裡,我也知道我是突然才出現的,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我還搞不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地上亂成一團,翻倒的椅子、桌子,散落一地的紙張、文具,以及隨處可見的各種事務用品,所有人都縮在角落,或焦慮的雙手互相交握、摩擦著。我試圖找人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卻沒有人有心情回答我。
這時候,突然有一群身穿重裝,手持步槍(後來上網搜尋,應該是95步槍的樣子)的蒙面男人,踹開門大搖大擺走入房間,看見人就開槍。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本能的害怕讓我跟所有人一樣四處找地方躲避。
我快速爬到一張桌子下方,蜷縮在一起,希望沒有人看見我,或把我當作一團黑色的陰影就好。正當我害怕得全身發抖,想從口袋掏出手機報警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沒有手機,而桌子也在同時被掀開。一位粗壯的男人單手把整張我藏匿的桌子掀開,隨即舉起他的95步槍,瞄準我,還來不及等我開口,他就扣下板機。
那是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子彈射入我的右大腿中,血並沒有立即湧出,被子彈堵住了宣洩的出口。男人又開了第二槍,這一次,子彈直接射向我的頭部。我倒在地上,疼痛劇烈得讓人神經麻木,原來最高等級的痛,是不會伴隨眼淚的。
我再也無法反抗,任憑身體無力的倒下,逐漸模糊的雙眼還能看見血液如何順著頭的形狀淌到冰冷的地上。正在流淌的鮮血原來這麼溫暖,剛湧出的血液原來是這麼鮮紅的顏色,一切都是第一次見到,卻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吧。
真希望方才有弄清楚這是哪裡、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什麼要死。原來,知道自己是怎麼死去真的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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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放棄求生,順從的閉上雙眼,逐漸感到一股力量從指尖流走,化為人形,慢慢站立。
我再度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極其空曠的大禮堂裡。
裡面空無一人,只有天花板上幾盞閃爍的日光燈,支撐著照亮整個巨大又空洞的空間。我摸了摸被子彈射傷的右大腿,竟然奇蹟似的癒合了。或許這裡是天堂?不可能,天堂不會是這個樣子的,這裡一定是地獄。
曾經聽過一個說法,奪走所有快樂的地方,就是地獄。我死了,而我身處地獄。
我拔腿狂奔,想跑到禮堂的另一側,想看看有沒有一扇門可以離開這裡,想看一看外面長得到底是什麼樣子。跑到一半,禮堂的側邊突然衝出一群手持棍棒的男女,擋住我的去路。我緊急停下,回過頭,看見一位好朋友同樣出現在這座禮堂裡。我跑向她,背靠背,擺出抵擋的姿勢,腎上腺素沖到了最高點。
我問:「你們是誰?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男人和女人們說的話全都用嘶吼的,字句和字句堆疊在一起,回音不斷放大又重複著,完全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我不服氣地大聲再問了一次,依然如此。我知道從這群人身上得不到什麼了,於是內心開始盤算開用什麼計謀以少制多,逃出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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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我意識到現在的我身處夢境之中,這一切都存在於我的大腦裡,只要我想,可以隨時離開。於是我用盡全力緊閉雙眼,嘴裡對自己說:「起來,現在就起來。」然後快速張開雙眼。
我發現自己安穩的躺在柔軟的床上,窗簾微微透進一絲陽光,冷氣穩定的運轉著,枕頭被冷汗浸濕了一塊。
我鬆了一口氣,看了看時鐘,還早,還能再睡會兒。喝了口水,喬了喬枕頭,我再度躺下,輕輕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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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我回到這群包圍我和朋友的男女之間。他們用震驚、恐懼又憤怒的眼神瞪著我,大聲質問:「妳剛才跑到哪裡去了!!!妳說,剛才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妳為什麼消失?為什麼!!!!!!」我瞪大雙眼,驚恐萬分的環顧四周,看見一樣的禮堂,一樣灰暗的強,一樣閃爍的日光燈,一樣嗜血又殘暴的一群人。
我怎麼會回到這裡?為什麼又繼續了?這個夢沒有到結局是無法結束的嗎?我不相信,再次閉上眼睛。
但不論我重複幾次,只要再躺回床上,又會回到這個恐怖的場景。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希望夢境就此止住,我希望看看後面還有什麼,我更希望知道,把我帶來這裡有什麼秘密在後面等著。既然我是不死之身,就該好好利用,深入自己。
一明白自己不會死這個道理,我突然勇敢了起來,搶下一個女人的棒球棒就開打。一陣混亂的打鬥後,我拉著朋友一起跑向禮堂的另一邊,用力推開後重又巨大的鐵門,衝出門外,再用力將它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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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倚在門上大口喘著氣,背後卻襲來陣陣寒意。我猛地回頭,發現我們置身在一片夜晚的雪地。夜空中漆黑之處佈滿星星,月亮大的不可思議,周遭的星星都被月光吞噬。
原來不僅只有黑暗會吞噬,光明也會。我和朋友肩並肩地向前走,不久就看見眼前慢慢浮現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森林。我們相視一眼,沒多做猶豫就舉步向前。
這座森林很安靜,尤其在月光下,襯著潔白的雪地,顯得更加冰冷,毫無生氣。沒有風、沒有動物穿梭的腳步聲、沒有生命的痕跡。這座森林要帶我去哪裡?
當我正捫心自問,看著自己前進的腳步時,一雙皮鞋映入眼簾。我的視線緩緩順著皮鞋抬起,眼前站著一個男人。高瘦,皮膚蒼白,西裝筆挺,頭上戴著黑色禮帽,手裡拽著一個麻布袋。
他脫帽向我和朋友一鞠躬,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緩緩蹲下,將麻布袋放到雪地上。
麻布袋裡有東西。是活的東西。
它開始扭動,像是有兩個動物在扭打。我不作聲,只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那個男人。
男人說:「從現在開始,妳要做出一個決定。」
說完他猛地打開麻布袋,從裡面跑出一隻虎斑貓和一隻老鼠。
朋友看見的瞬間撲向虎斑貓,被男人一把推開,跌在雪地上。
男人:「我知道這是你的貓,但現在,這是她的選擇。」
他用蒼白的手指指向我,臉上再度浮現那冰冷的微笑。
男人轉向我:「妳有兩個選擇。第一,讓她的貓吃掉妳的老鼠,她的貓就可以活。第二,不讓貓吃掉老鼠,她的貓會被我活剝。選吧。妳時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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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從來沒有如此飛快的流逝過。
我看著那兩隻無辜的小生物,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要做出這樣的選擇。這到底代表了什麼?我到底錯過了甚麼細節?這一切都該有個原因不是嗎?
然而,那個冰冷又低沉的聲音,那催促著時間的笑聲卻讓我無法思考。我抱著頭,不斷來回踱步,不斷流下無聲的眼淚,心不斷被撕裂,肉體不斷感受到鋒利的刀尖劃過每一寸肌膚。
我不知道怎麼選。真的不知道怎麼選。
我不敢看身邊淚流滿面卻面無表情的朋友,我不敢和他說話、不敢談論、不敢走近他身邊。
我知道自己心裡偏向哪個選擇,我知道在這片冰天雪地裡,在這皎潔月光下,我的自私展露無遺。
我知道男人愉悅地看著我們,臉上掛著微笑,手裡已準備好虐殺的尖刀。
我聽得見男人在身邊緩慢繞著圈子等待的腳步聲,我感受的到他均勻的呼吸,平和、安靜,他像死神,又像審判者。
他準備好祭壇,等著獵物獻上自己的罪惡。
我幾乎無法呼吸,心裡的疲憊讓我跌在雪地裡,我想,是時候放棄堅持,是時候獻祭了。我會獻上我的自私,救活我在乎的。
就在近乎絕望的時刻,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朋友突然一個箭步衝向男人,搶下尖刀,刺進虎斑貓的心臟。
鮮血焦急的從刀口湧出,滲入雪地裡,染紅一片潔白。月光替這一切套上一層濾鏡,彷彿電影的慢動作,配上遠處傳來的莫札特,男人在貓死去的那一刻消失無蹤。
我從夢中醒來,枕頭被淚水浸濕。
太陽高高掛在窗外,一切靜止。
再也沒有回到那個夢中,但那個夢卻伴隨著我。
自私的邪惡,是靠無怨的犧牲而救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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