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類的未來救星５／５

　　．．．．。

　　筑在前往機場的路上，感覺到了「視線」。

　　不是普通的監視，畢竟他們可是做足了功課，耗費許多功夫將她這個有錢人小女孩拜訪親戚的角色塑造起來，比直接走進機場裡還多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到處遊玩拍照，也花錢弄出一份偽造的過關紀錄。

　　但，這道視線並不是普通被人盯著的感覺，而是「好像」在被人看著，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凝視她。

　　最近在她連上網界時，這個感覺就愈發強烈。

　　她在決定要執行這前往機場，合法地離開神共體的作戰前，將一部分的財產交給梭苦特他們，清潔溜溜，乾淨了斷，甚至花了整整一天修改她自己的軀網記錄。

　　當所有事情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為了作戰完整性她繼續演戲，可是在她試著搜尋自己未來的學校時，忽然發現自己完全沒注意到軀網終端裡的內建信箱，有一則入學通知書。似乎是因為，政府這幾天才注意到她的家長沒收到特別的集合通知，才這樣直接寄給本人。

　　但，那封有著雙星洲聯政府加密標籤的信件，只有非常簡單的地點和人名，然後要求她和她的家長一起去那裡，進行入學作業。沒有分發。沒有成績要求。沒有注意事項。就只有這一道要求，以及對於家長非常隱諱的警告：

　　『還請注意作為公民的義務以及契約內容。』

　　契約內容？難道莎拉格溫達在很久以前就把我賣掉了？筑不怎麼吃驚，但她倒是對自己沒有任何感覺和反應，挺為吃驚。

　　她以為，自己比那些大叔認為得還要有人味。她才不是什麼，非人類的神物之類的生命體呢！

　　茿對於莎拉格溫達將自己應該知道的事情，隱藏了起來，感到相當不爽。不爽歸不爽，她還是要確認，這封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後，她發現了宇宙聯軍部裡面，似乎有種人，被稱呼為ＦＣ， Field Commander 。在地指揮官。維基上說，宇宙聯軍部不需要複雜的指揮系統，而是由基因工程精巧地設繼而成的完美指揮官搭配他們的人造人部隊，來執行任務。官網上號稱，不論人類領域哪裡有戰亂、有暴動，有任何需要救助的災難，他們都可以立刻前往支援。

　　她坐在機場裡。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前往何處。那她已經相當習慣、每個國際機場都相同的流線型走道設計，和雙星洲聯一樣塞滿了琳瑯滿目的商品街裡，她就坐著，她屁股下根本不是椅子，而是某個牆壁設計的凸起。她感覺自己好不容易逃脫了，卻又被這刻意設計讓人多消費的迷宮困住，而更大的迷宮，也困住了這個地方。

　　茿讀著網路論壇上的各種臆測。沒有人知道ＦＣ是從哪裡來，或是怎樣篩選、訓練。但她相信，看著她的，大概就是宇宙聯的人。

　　真令人不快。

　　她下載了「無面廣場」，希望能暴露出自己的位置ＩＰ，來瞭解她面對的，到底是什麼人。茿同時也將自己這封信件的事情，發表在論壇上，等著人回應。

　　『妳也是ＦＣ志願嗎？』有個男生回應她的貼文。

　　「志願？」

　　『我不確定，我在猜說不定真的有志願成為ＦＣ的人。但也聽說，ＦＣ好像一開始就已經完成了的基因編輯工程，送到普通人家裡養到升中學為止，但是我也有看到過，有人說是父母在政府許可下把多生的孩子篩過，就有機會被迫成為ＦＣ。』

　　「你剛才說『也』，所以你也收到類似的信件？」

　　兩人的私人對話，在這裡便中斷了。筑站了起來，在偌大的機場裡走了一圈，這樣半小時過後，那個男生也還沒回覆她。

　　他可能一時之間沒法回應。他可能被其他事情分心，沒想到要看她的回應。也可能是……

　　『嗨我回來了。對啊。我爸媽現在才知道我為什麼不用像其他孩子一樣去上初中，我從六月開始到現在，都一直在搜尋ＦＣ相關的事，說不定也幫上妳一點忙。』

　　他們換了通話平台到無面廣場的無ＩＰ身分碼聊天軟體上，又互相換了好幾次密碼，在數個不同社群媒體平台之間轉換，最後還是回到無面廣場。

　　「你確定這樣就夠了嗎？我可以再寫一個簡單的ＳＮＳ……」

　　『沒關係，申請伺服器位置反而會給出更多資訊，而且妳也不希望他們透過妳的程式碼寫法來追蹤吧？』

　　「說的也是。所以，你收到了信件。已經接受徵召了？」

　　『妳知道，我們在這件事上沒有多少決定權。畢竟，這是早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情。我有在網路上看到，有些ＦＣ候補生在訓練學校時撐不下去，被送回泰拉。』

　　「回泰拉？他們在太空建立基地？為什麼我們不知道？宇宙聯不是應該把所有情報都公開嗎？」

　　『沒有什麼光學迷彩之類的東西啦，我猜……就只是看不到而已。這件事真的很奇怪，因為理論上，太空裡沒有任何東西能隱形，但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宇宙聯軍部是在哪裡訓練ＦＣ……而且他們還說，宇宙聯應該只能取用各國，還有星際企業提供的科技，但誰都沒有隱形技術啊。』

　　筑和他隨意聊著天，同時將她的一些錢撥出來，買下了兩份光腦計算能力的邊緣運算主機，將終端介面切成兩半，一半用來調查ＦＣ和她所收到的信，另一半則和愛煦莉聯絡。

　　「嗨，愛姐。」

　　『筑！我竟然能聽到妳的聲音，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愛煦莉聲音相當哽咽，她的ＩＡＳ似乎遮蔽了一段和周圍的人的對話，肌肉和聲帶的振動引起了一陣幾乎聽不見的微弱噪音。

　　愛姐在某個她感覺相當安全的環境，那大概不是家裡了。而且周圍還有個她能敞開心房說話的人？那肯定不是家裡呢。

　　「妳和誰在一起？」筑問。

　　『我男朋友。之前我跟妳說過的那個男生，我們終於開始交往了喔！……先不說這個，莎拉格溫達一直說她們很擔心妳，她們一定會很高興聽見妳還好的消息……』

　　筑打斷了她：「格溫達有喝酒嗎？」

　　『酒？最近是沒看過格溫達把冰箱的野格拿出來，不過最近我也幾乎沒在家裡看過她們在晚上回來……』

　　「那她們就根本不在意這回事。」

　　她們之間有一段，相當令人感到窒息的沈默。

　　『筑，妳……』

　　「我很好，只是，有點累了。」

　　愛煦莉還是那副老樣子，對莎拉格溫達抱持過多的期望，天真地、傻傻地認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毫無心機。

　　『莎拉格溫達說，她們一轉頭，妳就不見了，還說妳當時應該已經睡死了，不可能自己走掉。』

　　茿雙手插在胸前，思考了下愛煦莉所說的事情：「妳確定這是她們的說法？」

　　『嗯。』愛煦莉聽起來有些小心翼翼，謹慎地選擇自己所用的詞彙：『那個，我，不知道該怎麼問……妳真的沒事嗎？』

　　茿以軀網終端可以聽見的音量嘆了口氣。莎拉格溫達不小心將自己「遺忘」或在國外的「走丟」的事情，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茿有和愛煦莉講過，上一次她從妓院中逃出來的，差點被強暴。當時茿都沒有哭，愛煦莉幫她哭了出來，才讓她想起，自己還是個孩子，柔弱，非常容易受傷，一個不小心走錯了路、作錯了決定就可能死去，她才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而嚎啕大哭。

　　「我沒事的。這次幫助我的人都是好人，只是我花了點心思，強迫他們來幫我而已。我曬得有點小麥色了，不過可能等到我回到城裡，皮膚會白回來了吧。」

　　『嗯嗯。我真好想妳喔小妹！我也想讓妳見見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她復述了愛煦莉的話，皺了下眉頭：「我到底錯過多少東西了？」

　　『沒有很多啦。不用在意啦。』

　　「和我說說，妳那個男朋友的事吧。他是怎樣的人？妳有去過他家玩了嗎？」

　　愛煦莉開始講起這個暑假，幾乎是完全是的恩愛黏膩之夏。那個男生比她大兩歲，一個人在城裡的國立高中讀書，可是未來十分想回去他的老家－－德墨奧城市複合體－－工作。他們家在其他地方有些小房子和公寓，所以他的生活才能這樣獨立，但是也她說，他很愛家人，所有親戚也幾乎都住在城市複合體裡，希望愛煦莉未來能考慮去考考看德墨奧市立大學。

　　茿馬上就查到了他的名字和社群網站上化身的身分，還有他所有在網界上的部落格發言、文章。他看來，相當喜歡星際戰爭類型的電影，也是非常專業的太空戰爭遊戲愛好社團成員之一，還有，他在全世界最大的影音平台「音影流」上的帳號，有很多品味相當差的音樂點擊紀錄。

　　茿不認為他是個壞人。隨便蒐了一下之後，她認為，那男生並沒有特別對愛許莉說謊，再說，筑也不認為這段話的重點在愛煦莉所掌握的情報是否正確、是否包含了所有細節，而是她談論自己的生活這件事本身，想要讓更瞭解自己，才是對筑來說最重要的。

　　她沒有多想，將愛煦莉的聲音當作背景音樂，同時開始搜尋著寄信給她的政府機關。

　　這種信件，雖然可以寫進系統裡，要學生沒去上學時自動發信給家長和學生本人，但是，她把所有信箱網站的設計碼全部翻出來看，又上網找了找其他人貼出的這類系統信件。其中，有些非常細微的不同，幾乎沒有差別，但依然還是不一樣。

　　筑也逛了下她家所在的洲政府教育部網站，鑽了好幾個漏洞，總算從官方網頁成功取得了他們系統的名稱和在網界上的位置，但是看了沒多久，發現自己應該目標，就到戶政官網裡面了。政府對戶政資料保護得，比教育部內部網路，更嚴謹許多。

　　到了上飛機的時間，她也是讓軀網的導航系統帶著自己走，同時專注在駭進政府的戶政後台系統。她隨身的小包包裡只放了防狼噴霧劑、替換用的兩顆內衣球。她身上穿的是全奈米碳纖維製品，灰色典雅的束腰全身裙，石墨烯材質的布料，只要沾水抖一抖就可以將所有皮屑、污漬抖落，完全不需要其他衣服，而且這個款式，還有一套完整的波浪追蹤系統，能加入時尚投影模組，隨意在素灰色的布料上投出各式各樣的圖案花樣，不過，筑就只讓投影系統放出簡單的純白色。

　　她在暗網界論壇上，找到了幾個十年前的討論串，詳細說明一個人入侵戶政系統的方法，還附上防火牆更新提案，當時他已經把這些都寄給雙星洲聯資訊安全局。筑試了一下，發現他們根本沒有更新任何東西，還是有那些能鑽進後台系統的漏洞。

　　筑把自己嘗試入侵的步驟也ＰＯ上論壇，馬上有網民回答她說，政府早就已經把真正能用上的資料搬到更深處的系統裡面，他們也附上了好幾個連結，是嘗試突破新的安全系統的討論串。

　　筑對他們的愛好沒多大興趣，因為光是她入侵的第一層級後台系統，就已經有她想要的東西了。

　　那是打上了宇宙聯記號的特定授權的名單，檔案描述上使用了她看不太懂的語言所有字母都像刻意拉長的條碼，但是，從他們要求戶政系統給出的參數和授權資料來看……確實，很有可能是ＦＣ訓練生的名單。

　　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社福帳號。筑有被系統，特別標注出來，要不看到也滿困難。更令她驚訝的，是二哥－－奇可－－還有二姐－－芙爾謝－－兩人的名字，也在上面。正在，她之後。

　　莎拉格溫達的正職是詐騙師，表面上則要稱作，政治企業關係顧問。她們的工作相當複雜。在筑升上小學三年級前，都還未瞭解她們家是靠什麼樣的工作維生，但，網界的廣大，開啟了她的視野。瞭解什麼叫惡霸，什麼叫詐騙，什麼叫邪惡。

　　二哥奇可和二姐芙爾謝，在他們家附近是小有名氣的孩子。他們五歲時，就能和大人一樣頭頭是道，學東西也特別快，大家都說芙爾謝應該是真正的天才，而奇可的體能靈活和強健，讓他成為了他們社區的孩子王。

　　不久後，仍是半個嬰兒、半個牙牙學語孩子的筑，被莎拉格溫達接進了家裡。

　　筑和奇可、芙爾謝完全不同。她知道他們倆很危險，在五歲之前，都拒絕開口。

　　筑認為，奇可和芙爾謝兩人，就像狼。一旦嚐過鮮血的美味，就會無可救藥地渴求更多權力、更多鮮血。對他們來說，最理想的混沌獵場，正是已經沒落的市中心辦公大樓改建公寓區。

　　市中心很多年前，因為沒能追上第三波綠能生產革命，整座城市雖座立差不多北美大陸正中央的極佳位置，沒辦法在所有人都能在家裡工作之後，繼續維持昂貴的金融辦公區域，市中心也就變成了摩天大樓貧民窟。奇可和芙爾謝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成為孤兒和貧民窟孩子之間的王者。在他們的帶領下，天知道到底讓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鮮血，而那全都只是為了，他倆的樂趣。

　　而更糟糕的是，他們倆並沒有就此罷手。

　　雙星洲聯的孩子到了入學年齡，就必須植入軀網終端。當時，奇可已經升上高一，但筑認為，他身為只能靠魅力和肌肉行事的笨蛋，肯定沒辦法做出那麼複雜的惡意駭客行動，不過他們倆確實給周圍的孩子們的ＩＡＳ加了十分明顯、簡單，又滿溢出邪惡意圖的後台。

　　筑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她小學開始玩剛裝入的軀網終端後，就覺得ＩＡＳ有些時候，並沒有達到應有的輔助效能。

　　那個後台只是個非常簡單的，紀錄、儲存、傳送、刪除所有後門紀錄，然後不斷重複這麼做的程式而已。知識就是力量。私密的情報，則能成為利劍。筑不知道哪個比較糟糕，是竊走他人努力工作心血的莎拉格溫達呢，還是奇可芙爾謝這種，靠著魅力、威脅，操作他人的人呢？

　　但，又有誰能怪他們？竹感覺心中假想的「大人」，如此對她說。

　　她感覺，「大人」的形象很扭曲，陰性、雄性，過度燃燒自己的堅強生命與軟弱、失落、無助軟蟲，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眼中，形成了不同的「不健康」與「惡」。

　　而同樣身為大人，卻完全沒辦法想出自己到底要做什麼的那群，文化保留區游擊隊，是完全相反地，軟弱到令人噁心想吐。

　　有任何人值得活下來嗎？

　　『……所以，我們想要在暑假結束前，去一趟他家。我從來都沒和他父母通過話，筑，怎麼辦？我好緊張喔！』

　　筑忽然有些驚醒。在電磁噴射風扇的嗡嗡聲中，她沈重的腦子幾乎快睡著了。他們正飛在一片過度擴張的城市上方。她想著，這八成是大東方共和體的領空。這段日子裡，她的神經一直緊繃，好不容易以筑的身分搭上前往家鄉的班機，自己似乎失去了那份尖銳。

　　「我可以看一下妳的ＩＡＳ嗎？」

　　『嗯？好啊？妳需要我給妳位址……』

　　「不用，我已經進來了。給我兩分鐘確認一下喔。」

　　奇可和芙爾謝不可能在他們給其他嘍囉們的軀網裡面裝後門後，會放過愛煦莉這個在家裡喜歡管其他人的事、總是對其他人放不下心、渴望進入他人生活的可人兒。筑好幾年前幫她解除二哥二姐的後門，而她不在家的整個暑假中，似乎是理所當然地，後門被放了回來，只不過，這次他們連所有視覺、聽覺訊息都會傳回去。

　　是增加了活動資金嗎？筑想著。從後門的設計來看，芙爾謝應該是把這些監視檔案匿名編碼，送到某顆行星或小型星上的伺服器裡面，以演算法來將所有東西歸檔標籤，統一管理。她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她和游擊隊的情報組就是這樣弄的。

　　「我更新了妳的防火牆。我現在閒錢還不少，直接幫妳買了份共通機動的貴族套餐。有效期限是五年。說真的，愛姐，妳所有東西都被看光光了，一定要在接下來五年內，不是叫妳男朋友努力工作養妳，就得自己學學軀網終端的資安喔。」

　　『唔！妹妹妳說的讓姐姐我心好疼……咦咦！等一下！奇可他們又亂弄我的東西了嗎？那……』

　　「嗯，他們大概早就已經知道妳交男朋友的事情了吧。再怎樣人渣，他們也是家人，肯定是會知道的吧。也可以保證，他們會想狠狠剝削妳一頓吧。」

　　筑懶得把時間放在奇可和芙爾謝身上，隨手買了好幾款這種資料庫加密的破解程式，隨便試了幾種，很快就發現，芙爾謝並沒有自己預期的那樣聰明，因為她忘記把要脅其他人在學校裡悄悄販賣電子毒品的紀錄刪除。

　　『妳剛才說，妳有很多閒錢。小妹，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不重要啊，愛姐。妳一直都這樣，在擔心自己之前就跑去關心其他人。」

　　『我、我也是有在照顧我自己喔。』愛煦莉的口氣聽起來變得有些柔弱，這讓筑不禁笑了出來。

　　「妳什麼時候要去拜訪妳男朋友家？」

　　『我們計畫是，下個禮拜之後的週末，去吃頓飯，隔早看看他家附近的景點，然後就回來了，怎麼了嗎？』

　　「愛姐，妳一直都很相信我的建議對吧？」

　　『是啊。』她說完之後，頓了下，試著思考到底發生什麼事，但仍問道：『到底怎麼了？』

　　「我破解了奇可他們的伺服器，知道他們做的事情。大哥他自己有工作，柳德米拉－－二姐－－她也完全能靠她的蝴蝶技藝過活，但我……我很擔心妳會被波及。」

　　愛煦莉沈默的聲音中，沒有任何雜音。過了三十秒，她終於回答：『妳擔心我會變成「他們」要脅妳的人質？』

　　不，妳已經是人質了。

　　「我不想要讓妳傷心。愛姐，妳一直都對我很好，妳也一直都為了不成為我的包袱努力應付那兩人，是妳教會我愛和家是什麼……哈哈，不要哭啦姐姐。比起這個，我們得盡快解決眼前的事情才行。」

　　『嗯。那麼……等一下喔……妳想要我做什麼？』

　　「我希望妳能，稍微在妳男朋友家避一避鋒頭。我給妳創了一個在妳名字底下的帳號，裡面的錢應該夠你生活半年左右，我也給妳弄了一份線上課程，照理說是不會讓妳的學業斷掉……」

　　『等等、等等，筑妳，到底要做什麼啦？』

　　「我要掀奇可芙爾謝的底。再怎樣說，毒品都太超過了。」

　　『毒品？筑妳到底在說些什麼？』

　　愛煦莉並不笨，筑知道，她只是反應比她慢。愛姐大部分時候觀察力也沒有自己細微精確，但如果連她都不知道……筑想著，說不定，他們已經有一整串完整的上下游系統，幾乎不需要自己直接在場指揮，所以八成是繼承已經有的毒品產業吧？

　　「您好，請問是格溫達．布區小姐嗎？」筑又多看了眼她的聲音過濾器介面上的數值，她耳邊直接傳輸進聽覺神經的嗓音，有著渾厚女高音，但她一直無法信任終端傳出去的聲音，會變成過濾了的成年女性南方口音。

　　『是的，妳是哪位？』

　　「我這邊是社會局的伊莎貝爾．奈伊史坦，你們的社工師目前正忙著處理其他案子，我負責的案子稍微有些不同但也是屬於兒童保護和社會福利工作，因為情況有些緊急，希望能盡快聯絡上您。請問莎拉小姐－－您的配偶－－也在旁邊嗎？」

　　『是啊。』格溫達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平靜，完全不被筑所計畫好的台詞動搖。

　　筑開始有點，失去原本的信心了。到底是哪裡不足，才會被莎拉格溫達看穿自己想要耍她們呢？

　　「可以的話，還請將莎拉小姐也加入談話窗口。」

　　『沒關係，我們之間沒有秘密，我們的ＩＡＳ本來就是連在一起的。』

　　該死。筑本來想確定莎拉格溫達兩人同時參與這場談話，這樣她或許可以打斷她們分工合作的節奏。筑零分，莎拉格溫達一分。

　　「請問您有收到我寄過去的資料嗎？」

　　『剛看到了，莎拉她在看。請問妳剛剛說，妳的名字是，奈伊史坦，對吧？我剛才搜尋後發現，妳是負責青少年犯罪的案子，請問我們的孩子惹上了什麼麻煩嗎？』

　　要不要先從，妳們為什麼把自己的孩子丟在另一個大陸上開始？

　　「我更喜歡稱呼自己的工作是孩子的保護以及行為校正。而且，是的，妳應該可以從我寄給妳們的檔案中看到，警方他們在展開近期的校園電子毒品案例時，發現妳們領養的孩子有涉入其中，特別是老三奇可、老四芙爾謝。

　　「我感到相當困惑，因為在我們這邊的紀錄上，妳們有絕佳的紀錄。請問，妳們最近有遇到什麼事嗎？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的？」

　　『奈伊史坦小姐－－不管妳怎樣稱呼自己－－請問妳到底是誰？』

　　「格溫達小姐，我就是我，若您對我的身分有疑，可以察我的社工證號碼。」

　　是哪裡露餡了！！？筑花了二十分鐘確認自己的身分標籤完美符合伊莎貝爾．奈伊史坦本人的公職帳號，對於偽造身分比較上手之後，也花了三十分鐘確認所有「警方」的證據都完全符合公式標準，甚至連偽造的調查流水編號都打上去了啊！

　　為什麼會失敗？

　　『所有社工在這種正式探訪時，都會至少有兩個人在線上。這種牽涉條子的事，也一定會有警徽身分碼－－那些法西斯狗屎就是這樣尊崇法律。但妳呢？妳就只是個自以為道德高尚的四、五流婊子。妳以為妳可以這麼簡單勒索我們嗎！哈啊！？』莎拉的尖銳嗓音直接灌入電話系統，被筑的ＩＡＳ強制降低音量。

　　「妳們難道不覺得妳們養育孩子的方式，就只會產生奇可和芙爾謝，這種貨真價實的人類殘渣、披著人皮的野獸嗎？」

　　『騙子小姐，還真抱歉，我們近期生意有些不如意，莎拉她才會這樣激動。還請不要誤會我們了，妳應該也看過「你們」的檔案記錄－－我和莎拉，我們兩人可是真心誠意，可以說是全心全意，愛著我們所收養的全部孩子。』格溫達。

　　『奇可那孩子可是超乖的喔，芙爾謝也是，非常孝順我們。他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莎拉。

　　『就算他們真的做了，我們也會持續愛著、包容他們的。我們一定會給予所有孩子最美好的生活和最有盼望的未來。』格溫達。

　　筑掛斷電話。將所有沒有加上偽造身分的資料，全部寄給她家鄉城市的警察局，還包括了奇可芙爾謝的伺服器連結位址。

　　算算時間，愛煦莉現在差不多已經離開學校，住進了城裡的小膠囊旅館，準備等週末時，和她男友一起逃離莎拉格溫達的魔掌了吧。

　　「我剛剛才發現，我一個哥哥和姐姐也在ＦＣ的名單上。你知道軍部是怎麼選ＦＣ的嗎？」

　　『不知道欸。如果知道的話，不就有一堆人會想硬擠進宇宙聯裡面了嗎？』

　　「說的也是呢。」筑嘆了口氣。她的腦子有些昏昏沈沈，她上飛機之後已經過了八小時，幾乎毫無間斷地工作、搜尋駭客教學，就算這個暑假以來她都會犧牲睡眠時間，時間到了仍會有點想睡。

　　『為什麼會突然想問呢？妳覺得他們被選上了比較好嗎？』

　　「當然不是啦。我知道他們是貨真價實的壞蛋，如果讓那種人進到宇宙聯軍部，我長大之後就會去當政客，讓雙星洲聯趕快跳船吧。還不如我自己去當ＦＣ的好。」

　　『我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會願意讓那群大人，像是挑雞蛋一樣挑選我們，不覺得我們很像某種，育種狗一樣嗎？』

　　「哈！如果這是小狗的待遇的話，我也超想當狗喔！」筑感覺自己的疲倦，和某種對於莎拉格溫達的憤怒，讓她決定要採取和自己的想法截然相反的立場。

　　「我剛才看了一下，ＦＣ的原生家庭可是有非常、非常多福利欸。完全不用擔心家裡的情況，還能完全放手運用這份，在其他人面前必須隱藏起來的智力，也只需要對宇宙聯負責。大概，再也沒有比ＦＣ更能直接影響人類領域的工作了吧？那樣的權力和資源，恐怕就連政治人物也無法企及。而且我還看到有宇宙聯軍部相關人員承認說，ＦＣ壽命與十選一相當，我覺得應該是他們有後天回春手術的福利。看到這些，難道你不會心動嗎？」

　　『筑，ＦＣ這份工作，說白了就只不過是宇宙聯的劊子手罷了，而且，妳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收了星際企業多少錢。』那個男孩貼給他好幾份來自宇宙聯軍部的正式公關文件，說明ＦＣ被禁止影響當地政治，但筑馬上回應他：

　　「現在哪裡有他們所說的『獨立運作』政府啊？大家都會收大企業的錢啊。而且，我記得宇宙聯的前身聯合國，也是靠各國的ＧＤＰ進行活動欸？要說企業對軍部的影響，肯定也只是間接的間接吧。」

　　那男孩換了個說詞：『ＦＣ之外，妳沒發現，都沒有徵召幕僚人員嗎？一場戰爭，那麼多物流細節，那麼多戰術決策，全都交給ＦＣ一個人決定？就算有ＡＩ助手好了，這樣的工作肯定會爆肝吧？

　　『大人的戰爭，為什麼要我們去犧牲？就因為我們的智商嗎？或我們的聰明才智？或者因為，我們只不過是他們試管下的某些美麗作品？戰爭那麼殘酷，就算在後勤工作，也是那樣碾壓人心……』

　　筑讀不下去了。

　　她原本就，不應扯這場毫無意義的爭辯，就算她的好勝心和渴望掌控所有東西的慾望，督促她想出回應……。

　　「你他媽根本超愛ＦＣ好嗎！少在那裡裝作自己不喜歡這種，『你是人類的未來救星』調調的政治宣傳！」

　　『呵。妳不也一樣嗎？別說期待ＦＣ那充滿光輝的未來了，就連大人的意願，妳也不會遵守吧？明明ＦＣ的ＫＩＡ、ＭＩＡ比率極低，死的也都是人造人，為什麼妳不願意選擇這個，能保護包括妳家人在內的人類領域的工作呢？』

　　「因為，我不想和姐姐分開啊！那兩人被關進監獄，我不會有差，但是我就是不想和三姐還有祖父母分開啊。」

　　筑不斷思考著，那些渣到，就連對擔任人類最前線的守護者都讓她感到猶豫的大人們。還有祖父母單純的可愛，愛煦莉那美麗的心。還有那群民族鬥士的簡單性子和愚蠢。人類到底是什麼？人類到底值不值得有人來拯救他們？

　　筑搞不明白。她感覺，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搞明白了。

　　．．．．．

　　她一回到城裡，馬上直奔祖父母家。

　　在前庭花園裡打雜、照料農作物的祖父抬起頭來，看見身上有些汗臭，沒來得及洗澡的筑，有些驚訝，但馬上把她領進了家裡。

　　她相當習慣地，撥開前門後方的門簾。她知道自己看著熟悉的木質地板時，抬起頭，就能看到莎拉格溫達那過度甜美的笑容，帶著所有五個孩子－－大哥比利，從那時開始就已經隨時戴著佐巴艾頭盔了－－和熱情擁抱孫子們的祖父母合照。

　　她知道自己走向樓上，前往那幾乎屬於她的客房的白色樓梯牆邊，掛著莎拉格溫達這幾十年來，放到社群網站上的照片。祖父母沒有莎拉格溫達更早的照片，他們很希望自己當時更珍惜家庭關係，但他們也認為，現在開始並不遲。

　　筑的ＧＰＳ定位，讓她可以收到舊小學信箱的通知。她有一封，內容只有五百多個字元的奇怪編碼。

　　十五分鐘後，筑發現那是用來放進宇宙聯募兵網站上面，某個隱藏得頗好的入口登陸碼。放進去後，她就能直接讀取自己作為ＦＣ徵召的法律檔案。

　　那原本是要寄給父母的東西之一，但既然莎拉格溫達一直沒有回覆政府，系統只好找出她在教育部裡留下的聯絡方式。

　　她猛力一揮手，把所有畫面都收了起來。一頭栽進柔軟的枕頭，放聲哭泣。

　　為什麼？為什麼是自己！？為什麼不是二哥二姐那種人渣？為什麼她好不容易從一場戰爭裡，四肢健全地逃了出來，還得被推上某個自己不認識、不在乎的大人開始的戰爭呢？為什麼自己會一再地被莎拉格溫達「賣掉」，這種悲慘命運為何會臨到她身上呢？

　　她羨慕愛煦莉戀愛時的浪漫。她羨慕祖父母吶，靜靜的、慢慢熬磨出來的生活興味。她羨慕大姊柳德米拉對於美的堅持。她羨慕大哥，不管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都美好到讓他不願意在任何時候面對他的家人。她羨慕奇可和芙爾謝迷人地隨心所欲。

　　「ＦＣ的身分可以取消嗎？」

　　那個，原本應該是個和她相仿年齡的男孩，回答：『很抱歉，學員筑。妳的身分已經是宇宙聯軍部生產線個體代號筑、ＦＣ編號０２７９的訓練生。妳有義務完成誕生之前便決定好的使命。然而，無須擔心，我們會給予妳充足的訓練和支援。這幾個月以來的監視內容和未來訓練時的紀錄，也會放在妳的任務適性考量裡面。』

　　從頭到尾，筑一直都在宇宙聯軍部的ＡＩ掌握之中。

　　她寂寞、絕望地笑出聲，眼角掛著的淚珠緊緊高懸，沒有滾落。

　　筑在荒漠之中存活了下來，也能在新的戰場生存下去。

　　隔天，筑吃完了早午餐，讓祖母疼惜地捏了捏自己哭腫了的臉，她打了通電話給莎拉格溫達。

　　她質問：「為什麼妳們要隱瞞我作為ＦＣ的身分？妳們甚至連名字都懶得幫我改！為什麼，妳們不真正愛我們，愛妳們的孩子，為什麼我們就是沒辦法在『健康』的家庭裡長大呢！？」

　　『喔！我們漂亮、可人的孩子啊，妳不是玩得很開心嗎？因為妳的存在，讓我們家又能付下一年的電費了。妳不喜歡我們為妳準備的暑假假期嗎？那一趟，難道不是個難忘的夏天旅遊嗎？』

　　筑打從心底希望，這兩個人渣在路上被時速兩百公里的滾輪車撞成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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