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類的未來救星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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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回來了啊?」
  時間將近清晨,筑在光腦上設立一個加密檔案夾,把她對這群人的筆記都放在那裡。
  改過光腦後,她確認方圓近百公里之內,都沒有其他人在使用網路,就算成功偷到其他人和星鏈訊號交流的線路,訊號還是太差。
  筑的軀網終端也沒有能發出足以強烈的訊號的急難SOS廣播,她不知道他們怎樣弄到一台能完好運作的光腦,但它也沒安裝國際標準急難訊號發射器,來源可想而知。筑接下來,只能靠自己了。
  她看著,應該是德爾蘇紀的捲捲長鬍子男人衝過整個起居室,揪著筑的衣領,滿臉氣憤,她想著:就是因為這群大男孩,一點都不可靠啊。
  「妳!」德爾蘇紀的嘴巴中,傳來有如屍體腐敗般的臭味:「都是因為妳!妳這個女妖!如果妳沒有亂搞我們指揮官的腦袋,這場作戰一定會是完美的!」
  「……在說笑嗎?」筑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德爾蘇紀,把她放開。」梭苦特冰冷冷地命令道。其他人的臉色也相當難看,梭苦特說話時大家似乎都不由自主別開眼神。
  「什麼說笑!有人死了啊!阿雷佐他……他與先人遠遊,但是他在家鄉還有個弟弟,有家人等他回去啊!?」
  筑抓住德爾蘇紀的手腕,把自己的身體抬起,喘了口氣,用丹田的力道全力吼回去:「不都是你這廢物的錯嗎!」
  德爾蘇紀的表情突然僵硬,狐疑的情感慢慢扭曲了他憤怒緊蹙的兩條濃眉,但逐漸瞭解自己做了什麼事的,冰冷恐懼,竄上他後頸的雞皮疙瘩。
  「指揮官哥哥已經說過,不要上草坪。不要上草坪。不要!上!草坪!你哪一部分聽不懂啊?是啊,這場任務根本是嚴重失敗,你們不僅完全沒有游擊組織該有的樣子,沒有任何信念和底線,竟然還有你這只想殺人的瘋子……然後,竟然還怪罪我這個十三歲,被你們綁在這的女孩!?你到底有沒有長眼?有沒有長耳啊?」
  「筑!妳不要太過份了!」梭苦特的聲音也跟著她拉高。
  「喔?輪得到指揮官哥哥你來評論嗎?我想請問你,豪宅裡面有幾個人?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按照標準的攻堅程序清空整座建築,是多想死啊?那個大叔在你的士兵面前用軀網終端啟動防衛系統,而且還把攻擊力調到致命程度,某些方面來說,阿雷佐的死就是你的錯。而且最後,你為什麼婦人之仁,放他們活下去?你是白癡嗎!?你們誰有帶面罩?他們都看到你們的臉了啊!我敢賭,你們所有人在這之後都沒辦法上街買菜了。」
  德爾蘇紀把她甩開,讓筑脹紅著臉趴在沙發上喘息,雙手撐住身體。
  筑現在才知道,男性成人的手有多巨大粗壯。小學的男生都比女生們矮一個、半個頭,用力推,就能把男生推飛出去,但筑感覺德爾蘇紀的肩膀有自己肩膀兩倍寬,手臂像樹幹一樣粗。
  梭苦特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她身旁蹲下,扶著她的肩膀:「妳還好吧?」
  當他的手掌不斷與她的身體接觸分離,迅速接觸又分離,筑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克制地顫抖。滾燙,又讓她臉頰刺痛的淚水,此時無法抑止地湧出來。她緊緊咬住下嘴唇,強制自己壓制住顫抖,愈想壓抑,身體反應出的情感愈發強烈。
  筑抬起頭,瞪向所有在起居室裡身心俱疲的八個大男人。她那被淚水模糊的視野中,只有兩三個人和梭苦特願意筆直地看向她哭花了的臉。
  「你們綁架一個白人女孩,就為了什麼?讓自己良心過得去?來完成你們『偉大的夢想』嗎?不是吧?你們連夢想都沒有吧。說起來,指揮官哥哥有和你們說,我的家庭、我的來歷到底是什麼嗎?」
  「筑……!」
  筑無視那隻緊緊按住自己肩膀的大手,繼續噴出言語:「我是雙星洲聯公民,跟你們神民共同體或什麼有錢到走路都會滴油的摩納哥人,任何關係都沒有!我們家在宇宙聯的劃分裡面,只算中產階級……當然,要說莎拉格溫達進警察局,還有國際警察上家門的次數還不少,但她們倒是不常讓社工有機會進家門。」
  「她們?莎拉格溫達不是一個人?」梭苦特問。
  「嗯,我的養母們。莎拉與格溫達。」筑抹了抹眼角的水珠,她可以從其他人肢體語言的僵硬,發現他們對同性家庭的不適應。甚至,有幾個人表現出鄙視。
  自己該表現出多少軟弱的部分?給出多少她思考得出的,這八個人的情報?她該使用多少比例的強硬語氣態度?以及,自己該怎樣利用現在這份,胸口和腹上激烈情感躁動,才能將她身體本身的反應,最大效率應用呢?
  「你們可以無視正義,無視良心,無視所有你們一直以來堅持的價值,把我殺掉。」筑瞪著這八人,她的聲音聽起來比她感覺的,飽含更多苦毒。
  她笑了下,微微牽動自己的嘴角。筑知道自己在班上其他男生眼中,是什麼樣的夢幻、不真實的漂亮女孩:「如果是我,我也會把這種燙手山芋殺掉。直接一發子彈穿過腦袋。在荒野裡挖個十幾公尺深的洞,把屍體丟進去。簡單了事。」
  梭苦特收回了他的手,皺著他的清秀墨眉,往旁邊退開一步。
  「但指揮官哥哥,你自己也理解吧?如果你們沒聽從我的意見,你們有一半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如果指揮官哥哥在行動前和我討論作戰細節,阿爾曼叔叔和瑪柯塔卜叔叔的攻堅不會那麼混亂,指揮官哥哥也不僅能拿到那個房子裡面的其他值錢東西、燃料或其他物資,說不定還能拆走一些武器。這些都是游擊隊的基本叫戰守則的一部分吧?難道你們所有人在行動之前,都沒有上網界查過資料嗎?」
  「網界?」其中一個人,小聲疑問道。
  筑轉向梭苦特:「你們全部,是不是都沒有安裝軀網終端?」
  「那種玷污靈魂的機械產品,我們唯一神的選民,怎麼能將肉體和靈魂都賣給那些效忠魔鬼、摧毀我們土地的巨型企業,來安裝什麼,軀網之類的垃圾!」德爾蘇紀惡狠狠地咬牙低語,引起房間內的所有人點頭贊同,只有梭苦特低頭,皺眉。
  啊,你們真的是群白癡呢,不知道資訊的重要性,還想玩玩游擊隊?想死嗎?
  「我要回家。」
  筑盯著梭苦特的雙眼,他表情十分複雜。就像頓時要哭出來,保含同情,還有某種像肉體上的痛苦的強烈刺激,種種全都壓抑在那雙褐色眼瞳背後。
  「我本來就不該在這裡。我對你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殺死我很簡單,卻是忘恩負義。而留我下來……我能保證你們的戰鬥成功。我只要求……在你們有了成為游擊隊時所需要的東西之後,讓我回家。」
  筑還沒說完,其他人就開始叫她閉嘴,或吼著,小孩子怎麼可能瞭解大人的事情,還有人提議,直接就地解決她這個金髮女妖。只有梭苦特一人,凝視她的雙眼,思考著。
  這八個男人,梭苦特、阿爾曼、瑪柯塔卜、盆罕、德爾蘇紀、南信、匠和尼克,是神民共同體的某個文化保留區居民。
  幾個月以前,神共體地方省政府接受中央政府下達的命令,開始推動全民第二現實生活化法案,試圖提高神共體郊區的網界使用量。筑一聽到梭苦特說起這樣的事,接下來的劇情,完全不讓她意外。
  文化保留區建立時間是一百年前左右,到現在,也一直維持著自己的生活。有人離開,有很多人留下來,也有更多的人,是從外面的世界跑來保留區度假、體驗傳統生活,那之中有不少人選擇留在保留區,留在他們一直以來的,正確生活原則。
  梭苦特在說到這部分時,都會等其他人將他沒說到的部分補充完,談論了所有他們的神學理論流派,父母該如何教導孩子以他們傳統的思考方式來解釋世間所有事情。筑非常有耐心地,等他們將想講的話講完,然後在他們離題,講起自己的故事時用眼神催促梭苦特,讓他提醒他們,該是時候去完成自己分配好的工作了。
  筑從頭到尾,一秒都不願意記起那個文化保留區的地名。
  她成功說服了梭苦特,讓他把自己留下來,但是她並沒有成功說服其他人。
  或許不用「說服」其他七人,也沒關係。
  筑還記得之前瘋狂追軍事劇的三年級時的事情,再加上她在網界看過、所有能用上的知識,都毫無保留地解釋給其他人聽。她也花非常多時間,和梭苦特待在三樓,寫著更長遠的計畫,或下次行動。
  「……所以,我們必須獲取那些能夠影響政府決定的人的意見。」
  筑有些不耐煩地點了點頭:「沒錯。所以我才一直跟你說,不管怎樣,一定要決定出行動方針。不管是交朋友,走更長期的人際關係影響力,或者是快速有效的暴力威脅,或是走中期路線,用錢來換取權力。這三種作法是你要思考的重點。」
  「筑小姐,妳的思路跳太快了。」
  筑雙手插在胸口,不悅地噘起嘴。如果這些大人更有用一點的話,說不定現在自己早就已經在國際機場,等著回家的班機了。他們休整兩個禮拜,讓疲倦的身體和更疲倦的心休息,筑也漸漸開始習慣他們的日常餐點:剝皮曬乾了之後直接拿來啃的,超甜椰棗點心;他們主食,乾巴巴的麵餅,其實搭配上他們的酸酸甜湯,吃起來滿不錯;還有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嘗起來有點像全麥麵包的牛奶狀飲料……
  但,已經過兩週。現在梭苦特才總算瞭解,這場行動到底有多麼無謀?在筑被他們抓來之前,他們到底這樣幹多久了?
  筑當初發現其他七個人只做重量訓練,輪流管理他們在其他廢墟屋頂上建立的菜園之外,就是待在指揮所三樓,吵著要用光腦玩哪種遊戲。他們拒絕所有現代科技,光腦的內建遊戲則是……唉,就是男孩嘛!
  梭苦特試著理解筑塞給他的大量外面普通世界常識時,她跑去,叫所有人拆槍、清槍,拿著步槍跑步,還想出了許多射擊訓練、耐力訓練,甚至連挖洞、爬牆、角色扮演之類的東西都扯出來了。筑裝得好像,自己是軍事狂似的專業,她心裡,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出的這些訓練內容到底有什麼用處,但至少自己不用在暗暗對梭苦特的死腦筋發脾氣時,還得聽著樓上吵鬧的大男孩們。
  現在,可以聽到空蕩蕩的廢墟群中,迴盪著那七個人挖出筑設計的水道/壕溝訓練的淙淙挖土聲,和他們邊工作邊唱著歌的聲音。
  「筑小姐,妳真的想要盡快離開我們嗎?」梭苦特在他倆分享的文件編輯介面上亂寫一些自己的想法時,開口用聯邦語問。
  「沒辦法啊,我現在連不上網界,而就算我連上了,被你們認為我將指揮所的位置暴露的話,肯定會有人願意將一發子彈打進我的腦子裡吧?」
  「不論妳相不相信,我們大部分人都很需要妳喔。」
  「是啊,這才是為什麼我會提出這個交易啊:我幫你們,然後你們再幫我,送我回家。我離開神共體,或是回到雙星洲聯的大使館,我們就兩清了--我會說,我們從來沒見過彼此,以後也不會再見面。」
  「不是那樣的……」梭苦特搖了搖頭,筑認為他似乎不理解交易兩清的意思,不過梭苦特發現了她微微皺起眉頭,趕在她之前搶話:「我們之中有不少人認為,妳有這麼多保留區裡未曾流傳過的知識,也比我們所知的任何人都還要聰明、有智慧,妳的話語中充滿力量,一定是天神之子。」
  「你也相信嗎?」筑圓圓的大眼睛忽然,全沒了任何一絲一毫情感,像個人偶一樣,只有嘴唇動著:「你也認為我是那個,你所說的神之子?」
  「怎、怎麼可能呢。」
  「那就好。不要給自己留下思考多餘的事的時間,連想都不要想。想都不要想!你現在已經不是總指揮官,這份文件……」筑讓他們共同編輯的文件介面閃了兩下,那是她最近學會的,鑽入軀網無線連接系統介面的漏洞,在某些程度上駭進其他人的終端的技巧:「才是總指揮官。其他人怎麼想,我都不管,但如果你需要神的話,這就是你的神!你的王!給我把這份文件上的指令當作神諭一樣執行。」
  但是,如果其他人真的這樣思考的話……
  筑觀察著,和她一起坐在茶几旁的梭苦特,他正在自己三十公分左右的距離外,對著眼前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的終端畫面喃喃自語。他身上和衣服上沾了的成年男性體味,還有手上刺鼻的槍油氣味;他臉色的紅潤、耳朵微血管擴張收縮的顏色變化,還有在這樣炎炎夏日天氣中,滑下他肌肉輪廓清晰的臉龐,到顎下、脖子,和土黃色短袖內衣領口微微露出的鎖骨上。
  她同時也看著,他方才問話時自己的視覺影音檔。來回比較之後,她認為,梭苦特應該沒想透過這件事來損害她在這團隊裡的名聲。而至於他到底有沒有說實話,他所說的,是否反映了真實……筑必須自己親自確認才行。
  不過,假使其他人真的認為她是神之子的話……必須好好利用才行。
  「好。你還是決定要用最快速,最簡單的暴力來完成目的嗎?」
  「沒錯。我不認為其他人會接受中期或長期的方案,而且在法案通過之後,到實際執行,完全違反我們保留區的理念的時間,大概也不到一年。我們必須在那之前,阻止事態發展到完全無法補救的程度。」
  「嗯……我還有另一個想法。但是不知道你會不會願意接受。」
  「筑小姐,妳一直以來說話雖然,呃,不怎麼客氣,但妳所提出的交易總是對我們好處比較多,還請告訴我妳的想法。」
  「我們沒多少子彈,就算能持槍操演,也是有一定極限。而我希望他們能體驗到,現代戰爭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游擊隊到底如何運作,還有外面世界與保留區文化的差異。」
  「筑小姐……」梭苦特的臉色一沈,筑手指輕輕敲了敲茶几,打斷了他。
  「我不期待他們接受外在文化。但是,戰爭不過是衝突的一種,說到現代戰爭,幾乎都是靠情報來打。我會想辦法不讓他們的身分暴露,可是如果不瞭解敵人的文化、生活作息、戰鬥方式,那麼,我還不如直接走到幾百公里外的城鎮,自己找政府或警察機構幫忙帶我回家。莎拉格溫達再怎樣人渣,這點錢還是會付的。
  「我想,梭苦特哥哥,你也明白自由選擇的重要性吧?你們只有八個人,我相信在讀過我能從網界上找到的資料還有其他訓練材料之後,你們能坐下來討論到底該怎樣進行作戰比較合理。」
  梭苦特站了起來,沒有將眼前的文字介面掃走,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筑一眼,淡淡地說了:「讓我思考一下。」便轉身走出起居室,正好和走廊上的南信和盆罕撞上肩頭。
  他們倆疑惑地看了下他,又轉頭看向雙手插在胸前的筑。笑了出來。
  「吵架了呦?筑女孩,妳別看梭苦特那樣,他心可細了。」盆罕咧嘴笑著。
  「事情都還好吧?」南信問道?
  「盆罕,讓我告訴你我那刻薄的二姐曾說的話:『吵架必須是兩個人在同一個等級時,有所衝突,才能稱為吵架,我只不過是命令了她,但她愚蠢到不願意聽我的指令罷了』。」
  「筑女孩,不要對我們的指揮官太過苛刻啦,他就連妻子都還沒娶,妳這麼強勢,等他回了保留區,恐怕連根女孩說話都不願意了。」尼克跟在他們兩身後走進來。
  「妳剛才的意思是說,他在妳之下?」
  「我並沒有那麼說,盆罕。我只是那樣暗示。外面的遊戲規則是,只要我沒把話講清楚、講死,我就可以隨意、『合理地』解釋自己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而且梭苦特哥哥還不全然瞭解你們現在的狀況到底有多嚴重,距離目標到底有多遠,我想,說不定我把你們所有人殺掉還比較快。」筑秀出她的瘦弱二頭肌,努力擠出自己最龐大威嚇的架勢,然後累到無力癱軟在沙發竹席上。其他人也都笑了。
  「你們溝槽挖好了嗎?」她問道。
  「全都挖好了。阿爾曼和瑪柯塔卜留在那裡,隨時準備好把水放進來。」盆罕回答。
  「嗯。叫他們先回來吧。今天室外活動就先到此為止。我們晚上出去看看附近有沒有黏土,明天你們要去採一些土運回來混和,看看哪種比例防水效果最好,順便去附近收集石頭和能夠遮陽的布料、木板,做成一個不會曬到太陽的水道。這樣我們打水,不必每次都走這麼久的距離了。」
  剛回來的德爾蘇紀聽到筑的最後一句話,鄙夷地笑了下:「我們保留區的小孩,走這三倍距離打水都不成問題。」
  「可惜我不是文化保留區的孩子,你也不在保留區裡面。
  「這附近空間已經夠用了,如果你想要多在大太陽底下做行軍訓練,走出去給無人機和衛星拍照,昭告天下我們的指揮所就在這裡,你要出門之前還請先提醒我們一聲。這樣我們提早跑,距離你也會比較遠。」
  尼克和南信忍不住笑了出來,氣得德爾蘇紀咬牙切齒。他將已經抖下了塵土的鐵鏟扔進放著他們其他工具的鐵櫃裡,哐噹一聲巨響,頓時讓所有人都沈默了下來。
  筑面不改色,對著最早回到起居室的那三個人微笑:「請你們把阿爾曼哥哥他們叫回來吧。你們休息十五分鐘,然後阿爾曼他們回來之後休息十五分鐘,再去跟上你們。等下的活動照表操課。」
  「為什麼我們要聽妳的?」德爾蘇紀依舊不示弱。
  「因為就算是梭苦特哥哥,也還是聽我的建議規劃課表。其中只有誰來督促你們的區別,督促本身並沒有改變。德爾蘇紀叔,我也能理解你情感上無法接受我,可是訓練,還有戰鬥技巧這回事,是熟能生巧。如果你對於課表有意見,認為我們並沒有走向當初設好的目標前進,還請馬上說出來,但假使你認為,這兩個禮拜以來自己有變強……還請到樓下勸勸梭苦特哥哥吧。
  「我自己也很納悶,這課表要到幾年幾個月過後,才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啊?我當然知道你們有些人在想著這件事……」筑掃視了下房間裡的所有人,看起來並沒有多少人真心質疑她的課表的有效性:「我在網界上看過宇宙聯軍部的戰鬥情況,我瞭解這些訓練對現代的專業軍事保全企業,落後了至少六、七十年。你們上場不到十分鐘,肯定就會全死光了。」
  「等等,這兩個禮拜以來我們所有訓練,都沒有用囉?」尼克半嘻笑吐槽道。
  「沒用的話我就不會放進課表裡。可是如果你被一個遠在五十公里外的大口徑高射砲砲彈,砸成稀巴爛肉醬,或是被雷射熱武器瞬間蒸發成聞起來像血的紅霧,瞄準訓練和壕溝、匍匐前進、衝刺這類步兵戰術,應該都沒有用了吧?」
  「雷射?那是什麼?」盆罕狐疑地問著,其他人看起來也和他一定,對於筑所講的好幾個聯邦語專有名詞感到困惑。
  「抱歉,我不知道新閃文的雷射該怎麼說。簡單說來,你曬太陽會曬傷皮膚,對吧?明明就是光,為什麼陽光就是比火光或電燈光強呢?就是因為那些『光』,科學上來說那都是『輻射』。你們不必理解這背後的原理,只要知道,把很多很多電能塞近一個特殊的燈泡裡面,就會產生比陽光強好幾倍的光束,能瞬間融化鋼鐵,更不用說,我們的皮膚不可能有船或飛機護甲那麼厚。」
  「外面的世界竟然能用光殺人……」南信搖了搖頭,嘴邊的笑容似乎依然將筑所說的話當作童言童語。
  「是啊。因為雷射很便宜,不像子彈,打出去之後重新製作要花錢,雷射只要有電,就可以一直射、一直射下去。你知道他們把雷射放在船和飛機上,但對於我們這個乾燥區域,不會有水氣干擾雷射光束,沒道理不會用雷射。」
  「遇到雷射的話,我們該怎麼辦?」盆罕坐了下來,表情十分穆肅。
  「就和遇到砲彈一樣啊,挖單人墳坑,趕快祈禱。不然還能怎麼辦呢?人類不可能跑得比光快,就算幸運有足夠強的掩體,像是這棟建築物好了,他們能瞄準你們,就代表知道你們的位置,只要投放大量裝備機槍,像老鷹一樣飛行的無人機,終究能把你們一個一個幹掉,就像神降下閃電一樣賜死、賜死、賜死……」
  「不過,竹小妹妳肯定有辦法吧?妳一定能想出對應方法吧?」
  筑氣惱地抓了抓頭,對於尼克這樣,以卑微隱藏起懇求語氣和意思的詢問,十分惱火。為什麼?為什麼這些人能這麼軟弱、沒用、蠢笨呢?這種問題,應該在一開始決定要不要成為極端主義恐怖分子的時候,就已經回答好了吧?為什麼自己必須給這些人擦屁股,還得和梭苦特哥哥這,堅持著莫名其妙、筑感覺自己永遠無法理解的文化價值的人來回拉扯,捨棄最合理的道路……
  「我當然可以,但期待一個小六升中學的軟弱女孩,你也別太過自信啊。
  「只要有網界,給我足夠的時間,要給你想出一份統治全世界的教戰守則也絕對不會有問題。有第二現實上的所有知識,老天,我覺得,說不定可以讓你們把整片荒野都變成綠林,像是綠洲那般豐滿有餘。可是梭苦特哥哥拒絕……不對,他只是還在決定要怎樣想辦法拒絕我引入網界給你們學習。
  「就算你們一直說梭苦特哥哥心很細,在我看來,他其實有著意外的倔強、堅強部分呢。如果我手上有更多資訊的話,工作起來會更順暢一點。」
  「那我們,也許該去問問,為什麼大哥不想讓筑小妹工作更順利吧?」
  盆罕與南信、尼克、德爾蘇紀還有一直都沒有發言的匠,彼此互相觀望。然後陸陸續續地,一起走下了樓梯。德爾蘇紀瞪了她一眼,那中亞血統的穆肅臉龐,還有那被砂石切割出的條條細紋,看起來就像一棵頑固的樹木,屹立不搖。但他幾秒鐘後,還是跟上了其他人。
  或許,德爾蘇紀是不願意和她單獨在同一個房間內吧。
  她把眼前的課題收了起來。就算繼續試想新課表,她也不知道自己所說的高射砲、雷射武器,還有那些自己曾在家鄉城市裡看過的,專業私人軍事保全公司,到底如何運作,再多想也只是自我滿足。
  但是筑想要做些事情,她不願意空空坐等這些大人行動。她甚至也不確定,他們到底會不會按照她的明示暗示來行動。
  她打開光腦的後台,讀著內建轉譯器中所呈現的一條條程式碼。她有些後悔,自己當初能連接網界時,沒聽從電腦基礎課的老師的建議,去學光腦的運算方式,但現在再怎樣自責,也來不及了。
  她迅速瀏覽所有語法,找到鏡向模擬運算器的內建功能,然後開始慢慢將光腦的性能調整,試著製作出,僅有她知道的好幾個後台。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阿爾曼和瑪柯塔卜兩人上了樓來,疲倦地卸下裝備,將髒衣服脫下,扔進筑叫他們新擺的一缸水裡,擦了擦汗,換上乾淨的內衣。
  筑可以忍受這樣處理過後的汗臭,也願意每天晚上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搓洗乾淨,這樣的衛生維持,讓整天待在室內的她,感覺比較好受了一點。
  「為什麼妳要讓他們對梭苦特造成困擾呢?」阿爾曼坐在她面前另一張沙發上,輕鬆地將腳翹在茶几上,嘴角帶著笑意地看著筑雙手,在空中匆忙輸入不同程式碼,又在一側寫下筆記,不時瞄著那一直開著、和梭苦特共享的文件介面。他沒有在那上面寫下新的東西。
  「梭苦特不用負責洗衣服,那只是我看不慣你們的生活衛生罷了。」
  「不是的。筑,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妳肯定知道。」
  他擺了擺手,示意現在才換好衣服的瑪柯塔卜幫忙拿啤酒來,筑瞪了阿爾曼一眼,但她也對瑪柯塔卜說:「也幫我拿一瓶。我看今天工作就這樣了,在梭苦特哥哥做出決定前,我們大概什麼進度都不會有。」
  「那妳可以不要再施法了。」瑪柯塔卜遞了一瓶冰啤酒給她,筑讓他放在茶几上,她現在想好的程式碼得立刻寫進筆記,不然她感覺,等下喝過酒之後就會全忘了。
  「這才不是施法,我說過了啦,這是我體內軀網終端和上面光腦連結之後,我就可以無線操作光腦中的功能。如果我有網界連接的話,我就可以告訴你這背後的原理到底是什麼,但我現在只能說:不是。這才不是什麼魔法。這可是人類幾百年、千年以來的心血結晶,請不要用魔法這樣隨便的說法,貶低人們的努力。」
  「知道了。」瑪柯塔卜十分乾脆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而筑,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地,十分不喜歡這個結果。
  「就是這個了。筑,我們--我和瑪柯塔卜兩人--並沒有特別不喜歡妳,可是我們剛回來才聽說了那件事。妳想逼梭苦特放棄我們的傳統嗎?」阿爾曼語氣十分輕柔地問著。他應該是發現,筑對於語氣溫柔的人比較容易接受,但她也知道自己,對人們說話音色有所喜好。
  「並不是逼他『放棄傳統』喔,而是希望他選擇妥協。不管怎樣,人活下去就得妥協。就像我幾年前,對於莎拉格溫達的人渣特質,還有二哥二姐的邪惡,總算能妥協一樣。妥協從來都不是讓人愉快的事情……
  「但是,你不知道網界上面到底有多少資訊。只有看過的人才能明白。那裡集合了整個人類領域的知識結晶,隨時更新,太陽系哪裡的科學家有新的發現,文學家有了新的詩句,工程師有了新的設計,一傳上超振子資訊系統,整個宇宙都能同步。
  「你想在第二現實找到人吃人的真實故事,一定會有。想要整個城市複合體的工程設計細節,努力找的話,一定能找到那些對於巨型結構熱衷的社團,社團裡面也會有很多吃飽太閒好的人,帶你找到熱情的專業人士,一步步指導你,該怎樣建立自己的城市複合體。還有……」
  「等等等等!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妳一直說的網界、第二現實,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們在樓下吵的時候,梭苦特有試著解釋,但他看來也不是很清楚。」阿爾曼。
  筑有些忍不住鄙視他們,她從阿爾曼臉邊的僵硬中,發現自己的情緒漏了一點出來。瑪柯塔卜還是一樣,冷靜面無表情,他的嘴角似乎有些彎曲的隱隱笑意,但一看臉部其他肌肉,就會知道那根本就像一層皮肉面具一樣。
  「網界就是第二現實。」
  「抱歉,我還是不太理解,為什麼會有『第二層』現實,還有為什麼是網路『世界』。」阿爾曼。
  「第二現實和網界是同一個東西,之所以會有這個名稱,是因為『網路』只不過是電腦和電腦溝通的技術,但『網界』是,由超振子作為資訊傳播核心。
  「我記得老師當時是說,他們用元素鏌115來慢慢衰變的能量,在空間上打出非常、非常細小的口,就連電子也穿不過去,然後用光束打入那個洞口,也因為我們製造不出那麼小的燈泡來精準控制那麼細的光束,就利用宇宙那像是模擬器的特性,讓光好像要穿過洞口卻在穿過之前關起來,只允許宇宙將光『要穿過去』的資訊傳到對面,這樣就能消除光差距。你們知道光差距是什麼嗎?就是光跑不夠快,從月球上到泰拉表面要花六秒鐘,更遠的地方,光就要花更久的時間才能抵達泰拉,所以超振子才會這麼重要:因為有了網界,就算你在宇宙的另一端也沒差。」
  「但這並沒有解釋,妳所說的第二層現實。」阿爾曼再次提起。
  「沒錯。但你動腦想想吧,超振子伺服器並沒有很貴,誰有錢誰都可以買。再加上軀網。」筑把她綁成馬尾的金髮後腦杓掀起來,讓他們看見皮膚上一小塊突起的軀網智端手術痕跡:「你隨時隨地都可以連上網界。有人開始增加邊緣運算--就是把資訊丟到比軀網終端還要更大台的機器來記憶、思考--的容量,也有不少人像我們這樣,把視神經也和終端連接起來。這樣你看到的,就有兩層現實:第一層是肉眼所見,真真實實、能摸得到的東西;第二層也很真實,不過它們只有資訊,儲存在一片片碳凝膠卷上的東西。
  「把那說成,『第二層』也很貼切啊。比如說,你走在街上就會看到AR廣告,也會聽見一些人在自己的AR區域放的音樂,就算是非常無聊難看的白色牆壁、白色道路上,只要連接上第二現實,你永遠都不愁沒有風景可看,所有商店都卯足了勁,在第二現實裡打廣告,買東西只要揮了揮手就可以馬上有商品送到家,吃飯、喝飲料點餐,也都是在第二現實上面做。」
  「那麼,為什麼梭苦特他會煩惱不要讓妳連接網界呢?」瑪柯塔卜問道,在筑能想出一個對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理由之前,阿爾曼就幫她回答了:
  「那當然是因為,這些商業文化的消費主義會腐蝕我們的文化傳統啊!這不是很明顯嗎?梭苦特知道了第二現實的恐怖,筑自己也說,這和我們吃土地所產的自然生活方式,一點都不一樣啊。」
  「消費主義?阿爾曼你是第二代移民?」
  阿爾曼點了點頭:「我父母就是因為不喜歡大城市的生活方式,想要回歸祖先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才會帶著還是嬰兒的我一起搬到保留區去住。」
  「那,瑪柯塔卜,你認為呢?我所描述的第二現實有違反你所認為的傳統嗎?」
  瑪柯塔卜看著她的雙眼,筑不知道他是在思量自己的回應,還是觀察著自己的意圖,他最後,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也許我應該瞭解更多,才能做出判斷。」
  「網界很有用。你可以在那上面找到所有答案。我們學校教的一半以上課程,都是怎樣使用網界的資訊,怎樣查找相關資料,然後確定那些資料是否真實。另外一半,則是製作自己的筆記和資料庫,這樣一來,即使超振子通訊沒了,或是在我現在這種,無法連接網界的情況下,也能繼續使用自己的知識。
  「然而,我不像班上那些臭男生一樣喜歡軍事打打殺殺的東西,我也不會玩遊戲,就算我的知識比你們還要多,對上真正的專業人士時,我就只是個孩子。
  「不要亂解讀我的意思喔,我會幫你們達到你們的目的--也希望你們信守承諾,讓我上飛機回家。只是,我不認為你們瞭解軍事衝突到底有多可怕,還有你們到底處於怎樣不同於保留區的世界。」
  阿爾曼看起來,對筑所說的話深思熟慮。筑猜,他正在對於自己的目標掙扎,說不定也有一點點非常遠古、對於未知的恐懼包含在阿爾曼那緩慢的思緒當中吧。
  不過,筑瞥了一眼坐在阿爾曼旁邊的瑪柯塔卜。她觀察著他們的同時,瑪柯塔卜也在觀察著她。
  真是令人不舒服。她想著。她決定把注意力轉移到程式碼上面,繼續為了開啟網界之後的鏡向模擬工作系統來做準備。筑知道梭苦特最後一定會照著她的建言做決定,他說不定也會發覺,筑對其他隊員的影響力大到,會威脅他的指揮權的程度,但從結論上並不會有差。
  筑十分冷靜地,繼續把腦子中想出的好幾個程式方案飛快寫下來,不斷紀錄光腦對於她的作業系統外掛的反應,把幾塊程式碼弄成評論,再重寫一次,修正錯誤。她同時,也放任著腦袋,思考、想像梭苦特的決策過程。
  她再怎麼說,都一直尊重著梭苦特自己的決定。他沒辦法判斷筑有沒有在提供情報時,是否對其中的事實動手腳--因為他本來就是因為情報缺乏,才願意將她納入團隊的指揮鍊--但這就表示,他必須服從筑的建議,想辦法弄通網界,自己確認筑的誠實,但也將所有人的文化標準暴露於風險下。筑認為,他現在就這麼想著。
  她頓了下手中的動作,然後繼續打字。
  說不定,這就和她對瑪柯塔卜感到的厭惡,是相同東西吧。她知道他知道,梭苦特也知道她知道。不管結果如何,自己都依然無法改變現況,筑想從瑪柯塔卜周圍逃開來,梭苦特則是想從頭到尾都貫徹他們的熱情夢想,兩者有這一點點差異而已。
  「你還有什麼疑問嗎?」筑對著貌似,總算接受了她所說的事的阿爾曼提問。
  「妳認為……為什麼我們一定需要網界?」
  筑手中的動作停下來,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你認真,不知道?」
  「不、不,不是筑妳想的那樣子,我是想說……妳能不能給我更和我們想做的事相關的例子,和我們目標相關的答案?因為,好吧,我們就是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對我們來說,世界就是荒野和湖水和向天邊蔓延的青草,就算妳說了能夠簡單把我們殲滅的例子……我想,也許我們只要能達到目的,就算性命捨棄掉也沒關係。
  「對吧?梭苦特最初讓我們起的血誓,就是那樣對吧?」他望向瑪柯塔卜,尋求一個支援。
  「是的。是在水邊,用蘆葦割出的血之下的誓言,絕不能隨風搖擺。」
  「絕不隨風搖擺。」阿爾曼轉過頭來,對著筑,附和瑪柯塔卜所說的話。
  那大概是他們的風俗吧。筑聳了聳肩,邊說話,邊把自己的想法寫到和梭苦特共享的文件上。
  「既然身子死亡了,讓文化精神也一同死亡,不都一樣嗎?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靈魂不滅論……」她舉起食指阻止阿爾曼打斷她:「我也根本不在意。會死的東西就是會死。你們不願意保留區裡面的文化死去……好吧,既然我們做了交易,我會兌現我這部分的勞動,可是既然你們會死在保留區外面,我真不懂為什麼你們不願意妥協……」
  筑的聲音愈變愈小,漸漸變成對自己所說的話。她在梭苦特的游標重新閃爍時,立刻將她剛才邊說邊寫的內容全部刪除。
  「要怎樣改變其他人的想法,還有要怎樣強迫其他人改變想法。我看過很多故事、很多電視劇和其他東西,我還是沒辦法讓二哥二姐當乖孩子,沒辦法不說服愛姐,讓她從家裡逃出去,我沒辦法讓大姊認真看我,或讓大哥看我一眼,就那麼一眼!……難道,你們認為這場任務有那麼簡單嗎?
  「舉個實際例子?阿爾曼叔和瑪柯塔卜叔,你們認為上次出任務闖進的人家,是誰的家?」
  阿爾曼灌了一口啤酒,低聲說:「這個簡單。我認為他是個有錢人,是個做生意,但自己不會實際生產東西的商人。一手進,一手出,和各式各樣的人--不論正直或歪斜--打交道,行走於金錢之間,軟弱卑鄙的人。」
  筑看向瑪柯塔卜,頭偏了一邊,表情不怎麼高興。她下巴稍稍一抬,像是對他指示說:你也來說說吧。
  瑪柯塔卜清了清喉嚨,雙眼仍筆直凝視著筑:「我認為他殺過人。」
  「沒錯。那才是為什麼他肯服從你們。」
  「什……!什麼!?」阿爾曼。
  「你仔細看就能發現了。他家裡擺了畫作、古董鎧甲,沒有插花的複製品藝術花瓶,為什麼沒有武器?至少也會收藏一兩把古代軍刀,或刀械藝術品吧?」
  「這樣說起來,確實是如此。」阿爾曼左手輕輕捏著他那長滿叢叢黑鬍子的下巴端,重新開始思考。
  「這一點還不算怪。如果他只是不希望家裡能有敵人可以使用的武器……那為什麼還會有防暴鐵門擋住每一個窗戶?而且那個大叔看起來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那身肥肉還有肚子的肉,感覺會卡住他揮刀劍時的動作。那麼,如果他家裡放的武器是槍呢?你有注意到,在他北側樓梯分岔右邊的牆壁上,有兩個看起來像是釘在牆上的黑色釘子?瑪柯塔卜叔,你有印象嗎?」
  他搖了搖頭:「我記不清楚了,當時光線也相當昏暗。既然妳那邊的影像記錄有的話,大概就有了吧。」
  「我一開始以為那是掛刀子的地方,可是就算是業餘收藏家,一種種類的東西不會只收藏一件。而且那看起來比起釘子,更像掛鉤。刀械可以被安裝在框裡面,不需要特別設計鉤子,普通的釘子就可以了--但那大叔就算擺出了複製品花瓶,也會特別精心準備掛鉤嗎?不會吧。
  「我認為,那原本是掛槍的地方。想過之後很快就會明白喔,畢竟他有兩個孩子,你要知道,有些小孩會對槍非常、非常感興趣,而就算沒有上膛,槍本身就是很複雜的機械,手指亂塞進去,是會受傷的。」
  「但他還是有手槍。」瑪柯塔卜補充說。
  「太空手槍。那種槍子彈非常細,主要是靠它的鑽頭似的彈頭把肉打碎、貫穿,現在的太空劇都有那種槍,槍聲比普通手槍小非常多,在泰拉上因為重力,距離也打不了多遠。重點是,為什麼生活在荒野中的人會有這種,只要加裝消音器就能在城市裡面互射的武器,而不是更強力的槍枝,像是,那個槍架長度應該可以放的短步槍?
  「我不知道神民共同體的法條是什麼,但我記得,只有雙星洲聯我們這群槍枝愛好者,才能這樣大喇喇地把半自動戰爭武器放在家裡當擺飾吧?」
  「是這樣嗎?」瑪柯塔卜進一步提問。筑隨意聳肩。她也只能聳肩。以前她可以在一眨眼的時間裡,上網搜尋到相關的資料,現在,聳肩就足夠了。
  「誰知道?我之前繼續想了下,看了你們的戰鬥記錄好幾遍--我手邊所有的資料就只有這些--然後,我找到一個非常不明顯,但是有能猜出他的身分的東西。你們之前有把他們全家拉到一旁,對吧?還有阿爾曼叔你帶著那個大叔走過客廳,應該有看到一整排鎖起來的玻璃罐,每罐都很小,還被一個裝飾性木板半遮掩著,但我還記得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大麻。那麼多品種,他應該是某個大麻種植廠商,或說是藥頭。」
  「藥頭。」阿爾曼點了點頭,將這個對他來說不怎麼熟悉的詞從嘴中再唸一遍。
  「賣毒品的人。看他家裡的裝飾,他生意應該不錯。但這樣阿爾曼叔的理解就錯了,因為就算他做的是非法生意,他還是自己雇用人來生產,職業道德上並沒有那麼糟糕。他不過是用毒品來剝削其他人罷了。我是那個大叔的話,我肯定會反駁說客戶們都知道自己買的東西是什麼,從來沒騙過人。只是法律不允許他賣毒品。但我們這群人,要做的事情也是違法,並沒有比較好。
  「如果阿爾曼叔,你有軀網終端,你可以自己重看這些記錄檔案。如果你有第二現實連接,你可以把檔案中所有東西截圖,放到網路上問,那些是什麼,你可以自己去瞭解自己曾經的敵人、未來的敵人,還有尚未成為敵人的人們。
  「就算是我,也不喜歡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啊。我在家鄉的城裡,想找什麼,揮一揮手,或是眨個眼就能知道的事情,現在要想個半天,卻依舊不確定自己到底正不正確。
  「像是,我之前不是有要你們持槍,做室內、多掩護環境的戰鬥訓練嗎?」
  「是的。」「好像有那麼一回事。」
  筑點了點頭:「我保證,絕對可以在網界上面找到所有正式軍隊、警察部隊曾經有過的訓練內容,說不定還可以找到盜版流出的私家公司訓練影片。但不管如何,我自己連拿起步槍都有困難,期待我一個七年級小孩教七個大人怎麼拿槍作戰,這樣怎麼行呢?」
  「那妳想要我們做什麼?」瑪柯塔卜突如其來地發問了,讓茿只能在心底嘖了一聲。如果再繼續交談,說不定能讓阿爾曼自己得出結論:他們為了目標,也得跟著下樓去說服梭苦特。
  現在,她不得不取最合理的中間值了。
  「我希望所有人能一起討論。你們只有八個人,我偶爾提供下我所知的事情,然後讓大家一起考慮這個問題的所有面向。看看最後會有什麼決定吧,畢竟你們只有一台光腦。
  「我現在雖然給你們加上了不少最基本的安全措施,但我也還在學習中,沒有網界,我就只能像瞎子領著瞎子前進一樣了。」
  瑪柯塔卜依然維持的那副半笑的面無表情,點了下頭。然後才在進門之後,第一次將視線從茿身上移開。她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你認為那小女孩在說實話?」阿爾曼問。
  「毫無疑問。」瑪柯塔卜灌了口啤酒。
  他倆分別坐在樓梯上下樓的轉角處,瑪柯塔卜負責坐在上面,對著二樓走廊的視野十分清楚,阿爾曼則坐在下側,雙手揉著坐在第一階上的梭苦特的雙肩。阿爾曼想著,人類的肌肉竟然能僵硬成這樣。
  「那女人很厲害。」梭苦特。
  「她?女人?指揮官啊,你是不是腦子裡進了鉛彈?筑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小女孩吧?就連她自己也說,她還是個孩子啊。」
  瑪柯塔卜對此意見有些不同:「她那麼說非常奇怪。孩子通常都不喜歡大人將他們視為小孩,但筑卻一直強調自己的年齡,不是她在說謊,就是希望我們有那樣印象。」
  梭苦特像是腦袋劇烈頭痛一般搓著太陽穴和額頭:「瑪柯塔卜的想法沒錯。筑知道自己很聰明,她也知道該怎樣在大人面前隱藏起那,確實如天神般的智慧,可是她還是個孩子,有些時候會忘記隱藏,或是隱藏得太誇張,太明顯。」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阿爾曼繼續問。但是他的語氣沒有多少變化。
  「不能怎麼辦。」梭苦特嘆了口氣,放鬆地靠在阿爾曼那雙強而有力的手中,繼續說:「我們能教孩子嗎?像筑理解這麼快的孩子,我們又該怎麼教呢?再說,保留區裡教導孩子的,不都是長老和女人的工作嗎?神怎麼交給我們這樣的難題啊……」
  「可是,她不也是神給我們的祝福?她說的那個什麼,第二層現實網路,聽起來對於我們的戰略目標很有幫助。」阿爾曼非常認真、非常仔細地揉著他的肩膀。
  梭苦特瞄了眼,還在一樓不遠處就地坐成一圈的五人,他們正熱烈討論著同樣的話題,不過和這三人比起來,他們的音量大到恐怕連三樓也聽得見。
  這就是為什麼,瑪柯塔卜特別把梭苦特拉到一旁,悄悄討論的原因。
  「也不要忘了,她也說過的文化侵略問題,茿也有描述那種被商業文化入侵的生活。」瑪柯塔卜補充,阿爾曼也點了點頭,對於他的評論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反應。
  梭苦特對於這兩位好友,感到相當放心。他們在年少時,少不了跑出保留區的冒險旅途,惹上不少麻煩,但阿爾曼和瑪柯塔卜的冷靜、專注和精力,加上負責深思熟慮的梭苦特,讓他們現在還能在這裡,為維護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奮鬥。
  「你們也認為她是……」
  瑪柯塔卜罕見地笑了下,幾乎是立即輕蔑地噴了一聲鼻息。阿爾曼對梭苦特的問題考慮了很久,相當認真地否定了茿在他們神學觀上,帶有神性的可能性。
  「也許保留區外的孩子,或是雙星洲聯的大城市孩子都是那樣吧。」
  瑪柯塔卜馬上反駁了他的想法:「茿很特別。非常、非常特別,這一點我想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不過她就是個孩子,而且她還很怕我呢。」
  「咦?欸?」
  「真的?」阿爾曼抬起頭看向幾乎躺在階梯上的瑪柯塔卜。後者,單單只有舔了下嘴唇,讓另外兩人馬上停止了這個話題。
  「我希望聽聽你們兩個的意見。」
  阿爾曼說:「我認為,可以試一試。如果有簡單、免費獲得情報的方式,也是我們自己就能做到的事,不嘗試的話就太划不來了。」
  「我也認為可以一試。」瑪柯塔卜也說,他頓了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就算你一票,不,加上德爾蘇紀那個白癡,應該也有兩票,也絕對不可能成為多數吧。茿希望大家討論,就是因為這個『大家』肯定能順著她的意做出決策。而她所說的,再一旁輔助、提供更多情報,好讓大家參考,她一定也會想出對應辦法,讓梭苦特和德爾蘇紀對那個什麼,文化入侵,到說不出話來的地步吧?」
  「與其躲著同一屋簷下的怪物,還不如將怪物養得飽飽的,好讓她能出去與敵人戰鬥嗎……」
  「我倒覺得,她的提案是真心想要完成我們的目的,恐怕是因為覺得,兩個禮拜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吧。」瑪柯塔卜糾正梭苦特的想法,不過梭苦特聽到他這麼說,卻更深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我要反其道而行。」梭苦特站了起來,轉動雙手雙肩,挺胸時,看起來更有自信與決斷力:「就算最後成了她的意,我也不想要每一步都按照她的節奏走。」
  「氣勢還不錯嘛。」阿爾曼對他重新打起精神,微微一笑。
  等到所有人聚集起來開會,梭苦特說,他提議讓大家一起問茿,把網界的事情了解清楚,結果她毫無障礙地,讓所有人都了解網界的必要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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