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釀血、穀造內,麴者架骨歲來封。
擄掠燒殺多少事,斑斕成篇筆墨中。
酣作詩、醉為舞,傾城一夢皆作土。
歷代興衰怎堪問,不如杯中酒待溫。
「哈哈哈哈哈……好久沒有喝到這麼好的酒了,哈哈哈哈哈……」一名貌似女子的人物高舉著酒杓,讓酒杓裡的烈酒流進口中。
酒液由上而下落成一線透亮,發散出醇濃芳香,從酒杓到口中,一滴不漏。
女子的背後被人拍了拍:「小酒、小酒。」
被稱為小酒的女子轉過頭去,方被看見一臉醺紅,漂亮的眼眸半垂,一臉天真爛漫地笑著:「哈哈哈哈哈……妳哪位啊?」
「小酒,我是那個八百年前跟妳喝過酒的那團白霧霧的東西。」夢雲潭這樣說,其實一點也不奢望那酒鬼會記得。
奢望、不奢望……夢雲潭想,她又學會了。
「哈哈哈哈哈哈……白白?妳是白白?可是妳沒有白白……」喝醉的女子還是一臉傻笑。
「小酒,難道妳不是酒罐變的嗎?」夢雲潭嘆了一口氣。
「哈哈哈哈哈哈……白白?妳是白白!妳怎麼變成這樣子啊?」笑著笑著,小酒差點倒栽過去。
夢雲潭扶了小酒一把:「這酒窖子比上次更大了,這戶人家日子挺豐肥的呀!小酒妳眼光倒是越來越大了……嗯,好酒。」夢雲潭抓過小酒手上的酒杓,也喝了一口。
「好酒好酒……哈哈!白白,一起喝酒……」小酒一覺得有人扶,身子馬上就不使力了,有人靠著多舒服!
「哎呀哎呀!妳清醒點!現在我已經不叫白白了,叫夢雲潭。」夢雲潭還是扶住了小酒,免得兩個一起滾到地上去:「這次找妳,是想請妳填完一首歌的詞。」
「夢雲潭?填詞?哈哈哈哈哈哈……」小酒靠在夢雲潭身上,突然一個大轉身,力氣過大,兩個果真一起滾到地上去了。
夢雲潭還是被當作墊背的那一個。
說起這隻酒罐子,也不知已經成形多少年了,因為原是青銅塑的,堅固耐用,因此並沒被丟棄;從最初在王公祭祀的壇上出現,到流落為市井醉漢的寶貝,幾經易手,卻從未被當作陪葬埋入土中,這不幸中的大幸,讓這隻罐子在歲月浸潤之下,化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存在,要說嘛!大概是人口中所說的精怪吧!
酒罐子愛喝酒,天經地義,而且這隻酒罐待過的酒窖,釀出的酒便特別香醇;一般人之食物若被精怪所吃,就是吃去了那飲食的精華,人再食之,輕者索然無味,重者有致病致命的危機,也是相當嚇人的;可被這罐子喝過的酒不一樣,不只精華未被抽乾,那酒反而還釀出不同於其它的口感香氣,是再好的水、再好的穀果也釀不出的美味,著實妙不可言。
因此夢雲潭便猜,這一家人應是靠著小酒喝過的酒,而讓自家酒窖美名遠播,做起了美酒買賣,從此富裕了起來。
「好了!妳醒醒!」夢雲潭好歹認識這酒罐的,除了愛喝酒之外什麼都好,但問題就是成天爛醉,沒有一番工夫還真叫不醒她。
夢雲潭把手上的酒潭、酒杓都丟遠了,又凝聚了空氣中的清水灌進小酒的口中,讓她暫時緩過酒性。
唉!人也這樣、妖也這樣,難道這就是這個世間的道理?
「嗝!」這個酒罐還打了一個酒嗝:「夢夢啊,妳說要填什麼來著?」
「喔!醒啦!我唱一次給妳聽。」
「好啊好啊!」小酒拍起手來。
夢雲潭清了清嗓了,仿著第一次聽見那首歌時,那種從沉眠間醒來的心情……
漫漫煙波,氤氤塵壤。有月明空,有女淮上;嫻姿淑影,邀月共賞。
遙遙曠天,幽幽寂夜。水兮如鏡,月兮照影;曼妙婀娜,邀月共飲。
爍爍波光,熒熒燭火,嬋娟踏歌,和無須鼓;翩兮盈兮,邀月共舞。
夢雲潭唱完,睜眼一看,這才發現小酒那張醺紅紅的臉正對這她,那雙睡眼難得睜得圓開,雖然還是傻憨憨的笑,但那是清醒的一張臉沒錯。
「這樣看我,是怎回事了?」夢雲潭還沒看過這支酒罐這麼認真的臉。
「這歌謠我聽過。」小酒又咧嘴一笑,往夢雲潭撲過去、蹭了起來:「沒想到有一天能在夢夢口中聽到,哈哈哈哈哈……」
這醉鬼,根本就沒酒醒!
「到底是怎麼回事!」夢雲潭一邊剝開小酒趴在她身上的手腳,一邊又要摀住傻笑的嘴唇,免得小酒口水流下來,倍感艱辛。
「我啊,很久以前聽過這首謠曲,是、是很久以前的一個主人譜的!」
喲!不得了!小酒的主人,被小酒稱呼為主人呀!
小酒是支酒罐,可卻不是一般的酒罐,她是青銅器,在她還不叫小酒的遙遠年代,最初的名字叫「甲臣尊」,是人類王族祭天祀祖的器皿,原本不是人可用的,但過了不知多久以後,一場戰亂讓「甲臣尊」變成了「夔辛尊」,在盛大的禮宴場合裡正式成為酒罐;後來又來場戰亂,「夔辛尊」又變成「獸面雲紋尊」,是個文會場合飲酒作詩用的酒罐;輾轉變易後,成為商賈宴樂用的「古獸刻花尊」;又是幾經轉手,流落到市井,被某個窮酸讀書人短暫擁有,然後變賣給一個屠戶,又被賊人偷去,讓一個有錢的酒鬼拿去喝酒,錢喝光了人也喝死了,酒罐就丟了;很久以後才被一個乞丐撿走,拿去古物鋪賣,古物鋪被燒了,酒杯又轉到了某個人手上,一轉再轉,到了今日這戶釀酒人家裡。
可謂命運坎坷。
夢雲潭一直覺得小酒是學了人的壞習慣,心情好就喝酒、心情不好也喝酒,喝成了一副醉鬼的模樣。
「難怪這次夢夢身上沾了人的味道,是誰唱給妳聽的啊?」小酒還賴在夢雲潭身上不肯起來。
雖然小酒現在是這個醉鬼的模樣,可由於她出身不凡,眼界自然也高,就算當起妖精來也高過別的妖一大等,她的尊內裝過皇家酒,也裝過糟粕,但她始終不曾遺失身為祭器的驕傲;所以,即便是長久持有小酒的人,小酒也不輕易地將人認為其主。
這個被小酒稱為主人的人類,真好奇是有三個頭還是六隻手!
「小酒,這說來就話長了,是個沉悶又冗長的事件,妳先把後面的詞唱來給我吧!」夢雲潭擺擺手。
「哈哈哈哈哈……夢夢,當初我那主人詞曲都沒譜完,人就死啦!」
「啊?死了?」人類就是那麼脆弱啊!
「是啊是啊!殉情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