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最溫暖的，往往是脆弱

　　隨著列車即將進站，一陣強風從幽暗無光的深處吹拂而來。

　　明明是在炎熱的夏日午後，妳卻總感覺這陣風陰冷得讓人刺痛。

　　它模糊了妳的感官和知覺，卻沒有消弭掉妳紊亂的思緒，反而讓它們更加猖狂難解……

　　妳的腦海中閃著各種從日常生活中擠壓出來的畫面，悲傷的、疼痛的、憤怒的、無助的、迷惘的、擔憂的、害怕的、厭煩的、無趣的……各式各樣，唯一相同的是它們都很沉重，一層層堆疊著、輾壓著妳，讓妳幾乎無法呼吸。

　　突然，一聲急促的哨音逼得妳回過神來。

　　「小姐，往後退一點，站在那邊很危險啦！」穿著背心的站務人員焦急地大聲喊道。

　　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妳有點驚訝，也感覺有點恍惚。

　　原來妳是真的有在想。

　　關於死亡，或者說關於放棄、關於逃離這些緊緊困縛著妳的一切。

　　妳有點後怕，卻也有點幽微的期待。

　　因為妳真的好累了……好累了……

　　「小姐、小姐，妳還好嗎？」

　　方才大喊的站務員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妳面前，也許是因為妳臉色太差，或者妳眼底閃爍著的一絲晶瑩，他的臉上寫滿著關心和擔憂。

　　與此同時，火車緩緩地停靠在了月台邊。

　　「我…我沒事，謝謝你。」頓了頓，妳支吾道。

　　其實妳心裡壓著很多事，但妳卻沒有把它們翻出來的力氣。

　　那些糾結在一起的複雜心事，怎麼可能輕易說的清楚呢？

　　而且，眼前的這位站務員是那麼溫柔的人，身為陌生人的妳怎麼能給他添麻煩呢？

　　「這樣啊，那妳快上車吧。小心喔。」聽到妳的回話，站務員也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過什麼後，還是給了妳一個笑容和叮囑。

　　妳點點頭，快步踏上火車，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來。

　　妳不由得反覆思量站務員的話。

　　妳感謝著他給妳的那一絲關心，卻又覺得有點無措和罪惡……

　　妳好像對他太冷淡了，可是，想好好回應點什麼的妳，卻總是感覺沒有力氣。

　　火車停靠到了下一站，那是一站四通八達的交通樞紐。

　　一批批的旅客魚貫下車，換了另一批進到了車廂。

　　妳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突然覺得有點迷茫和困惑。

　　妳羨慕著、忌妒著每一個人，他們的生活都過得比妳好，比妳幸福、比妳快樂。

　　可是，妳也同時欽佩著他們每一個人。

　　妳明明知道的，許多人都有不亞於妳的苦痛，可是他們卻還是能把自己的生活掌握得如此井然有序，如此美好。

　　為什麼只有妳做不到呢？

　　為什麼只有妳，是這麼脆弱的一個人呢？

　　妳質問著自己。

　　然後，妳變得更難受了一點。

　　進到車廂的旅客中，有一對母子。

　　年約三、四歲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到妳身邊的那個位置坐了下來，帶著朝氣的稚嫩童音高聲招呼著他的母親：「媽媽！來坐、來坐。」

　　然而，一整列的座位中都已沒有空位。

　　「還沒有位置啦，你先坐。」母親輕輕笑著搖搖頭，扶著一邊的把手示意兒子安份。

　　座位並非博愛座，她也並沒有看向妳，但妳還是本能反應般地站起身。

　　「謝謝、謝謝妳……」那名母親有些驚喜地看著妳，這時妳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背包別著代表懷孕的徽章，只是也許因為月份不大，妳方才沒能察覺出來。

　　「你看，姊姊讓我們坐耶。跟姊姊說一下謝謝。」母親接著向小男孩說道。

　　「謝謝姊姊！」小男孩揚著笑容大聲喊道，接著又從自己的小背包裡面掏出一顆足球巧克力頗具活力地又補了一句：「這個給妳！」

　　「欸，你怎麼……這麼突然人家姊姊會嚇到啦。」母親因著自家兒子的行為啞然失笑，但也接著轉身對妳說：「如果妳願意的話，就收下來吧，他認識喜歡的人就會請吃東西，不介意的話這個巧克力請妳吃。」

　　看著小男孩手上的那顆巧克力，難以言說的情緒從心底漫湧了上來。

　　他不討厭妳。他在感謝妳。他在鼓勵著妳。

　　只因為一個妳自己都沒怎麼意識到的小舉動。

　　一時之間，一陣酸楚襲來，眼淚從妳眼眶中漫溢了出來。

　　無法克制、無法壓抑。

　　受傷的時候、被責備的時候、失望的時候、累到無法動彈的時候，妳都沒哭。

　　可是被這樣鼓勵的時候，妳再也忍不住了。

　　他覺得妳很好。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覺得妳很好了。

　　小男孩吃了一驚，舉著巧克力的手僵在半空中，轉頭望向母親困惑地問道：「媽媽，姊姊被我嚇到了嗎？」

　　那名母親比小男孩更驚訝地凝視著妳，片刻後彷彿稍微看懂了一點什麼，柔聲問妳：「妳還好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沒事、我沒事……謝謝你、謝謝你們……」妳一邊哽咽一邊搖頭，妳還是無法好好言說那些擠壓著妳的沉重，「我只是……突然覺得很累……」

　　但妳伸手接過了小男孩手上的巧克力，感受到一絲微暖的溫度。

　　那名母親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繼續柔聲地道謝：「是我們才要謝謝妳啦，人這麼好、這麼善良。」

　　「媽媽，姊姊怎麼了啊？為什麼要哭？討厭吃巧克力嗎？」不能理解妳的眼淚，小男孩還是滿臉困惑地仰頭問母親。

　　「沒有啦，姊姊喜歡，是因為姊姊之前遇到了難過的事情啊。」母親輕聲解答道：「姊姊對我們很好對不對？你有沒有想和姊姊說什麼？」

　　小男孩歪頭思考了一下，又從背包的小口袋中掏出了另一顆足球巧克力，舉到妳面前大聲喊道：「姊姊不要難過了！妳喜歡巧克力，我再給妳一個！妳不要再哭了啦。」

　　妳噙著眼淚，有些哭笑不得。

　　但妳還是漾起了許久以來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忽然之間，太陽的光束閃進了車廂，在妳身上撒上了一絲暖意。

　　原來，列車已經駛出了地下的軌道來到地面上了。

　　之後，車上都會有陽光了。

　　妳突然覺得，為了那一聲「妳很好」、為了這瞬間的溫暖和陽光，妳好像還可以再忍耐一下。

　　好像，感覺可以讓自己休息一下了。

　　好像，因此多了那麼一點點力氣，再去過明天的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