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1|閱讀時間 ‧ 約 19 分鐘

花舞:06

    花無寒覺得自己真的被楚湮給寵壞了。
    上班的日子,只要結伴同行,楚湮定必為她準備早餐;回程亦然,碰上能一起下班的日子,花無寒便理所當然一般留下蹭飯。她的估計沒錯,日子下來,她的胃可謂養尊處優,挑剔得很;遇上需要加班但又整天想著楚湮的飯菜時,她會把工作打包回家,在楚湮做飯的時候忙。
    周末,她們也會相約共聚,結伴在區內遊走,外出吃個總被花無寒批評得一文不值的午餐,然後到菜市場閒逛,買點食材。花無寒沒有再到那室內菜市場,而是推著楚湮在喧鬧的舊式街市遊走,替她與小販殺價,樂在其中。然後,她們便會回楚湮的家閒著;或許看劇看電影,或許聽音樂,或許閒聊,或許安靜地看書。黃昏來臨的時候,楚湮便又忙著做飯;花無寒要不就是大爺一般閒著沒事欣賞這女人的廚藝,要不就是隨便找點什麼家事來做做,吸塵、抺地、修理電器,好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
    花無寒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彷彿回到了那美好的大學時代。
    那個時候,她與死黨在大學附近租了一個兩室兩廳的小房子同居;死黨負責做飯,她負責接送,其餘的都一起分擔。壞了的電器她們一起修理,進屋偷東西的小賊她們一起擊退,與包租公的談判她們一起策劃執行;無聊的東西她們一起去做,快樂時一起瘋狂地笑,傷心時一起相擁痛哭。
    生活,在那個時候可以很平淡,但卻不減幸福。只是,離開了校園,走進生命的另一階段,這樣的生活便流於自然地終止。那個死黨現在身在何方,她已無從得知。
    所以,當楚湮煞有介事地著她這個星期六不要到訪,花無寒感覺很不是味兒,甚至有點兒生氣。
    這不過是她們開始這種生活的第三個周末,但對花無寒來說是慣有的生活習慣被惡意打亂,那滋事者更是自己的伴兒。她本來是要帶她到碼頭坐渡輪到對岸逛逛,到那邊一家最近火紅的川菜館吃午餐,讓這位四川姑娘一嚐可口的家鄉菜;想到這,花無寒更是無來由地氣結不已。
    撥楚湮的手機,只聽到她那溫柔的聲音請來電者留言,心裡就更激動了!
    「無寒?」她直接上了楚湮的家,按她的門鈴,沉默地等待她開門。楚湮自然是驚訝不已,同時很是緊張和惆悵,臉色甚至突然發白。「你...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告訴你說...我今天不方便嗎?」
    「哦?」花無寒假裝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擠出一張茫然的臉;可她的語氣出賣了她,把不忿的情緒都收在字詞當中,「你要去哪裡?我陪你不就好了嗎?」
    「我...我...」楚湮有口難言。她並不想要告訴花無寒,更不想要她相伴,卻又不懂撒謊。「我...」
    「其實,我訂了位子帶你去吃川菜。那餐廳最近很紅的,午市也得提早兩個星期才能預訂位子。」花無寒說著,雙眼如射線般掃射,看到已經穿戴整齊的楚湮雙手抓著小手袋,一副緊張的模樣,便更氣了。「難道,你是要去約會了?」
    「沒...沒有...」
    「沒有?」我們都已經是那麼好的朋友了,為什麼有事還不能直說,而非要這麼隱暪?「你到底要去哪裡?我陪你去還不行嗎?」
    這麼一句怒吼,把楚湮嚇得不輕,像是魂魄也給打散了般呆著;直到她的手機響起,她才醒過來接電話。她不斷向對方道歉,然後答應立即下樓才掛線。也不理會花無寒,她匆忙推著輪椅往外走,逼得站在大門前的花無寒向後退,退出了門外。
    楚湮沉默,自行鎖上門,便急著坐升降機;她一直沒理會花無寒,卻不經意地按著升降機的開門鍵等她。花無寒知道楚湮生氣,但自己也是氣在頭上,便一聲道謝也沒有,站到升降機的角落、楚湮的背後盯著她的後腦勺。
    她不明所以,這種強烈的負面情緒是陌生的。自問是個冷漠的人,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上心,只著緊自己;若然如此,朋友之間不見面是再普通、正常不過的事,怎麼就把自己的心情弄得這麼糟?她想不明白,只知道這絕對與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傢伙有關。花無寒內心的情緒在這短短坐升降機的一分鐘開始穩定下來,只是對在樓下等著楚湮的人感到一絲好奇和反感。
    然而,當她看見楚湮來到樓梯前,拉著一旁的扶手,背部先行地下樓梯,心裡什麼情緒都一刻消散,只剩驚嚇,嚇得連驚呼也不懂了。楚湮絲毫無損地完美著地,花無寒才定下心來,閉眼深呼吸了幾口。睜開眼,便已沒了楚湮的蹤影。她急著追了下去,跑了數步,才停了下來。
    一輛專門接載傷殘人士的康健小巴停泊在大樓門外,車尾的升降台下降在地上等著;一個穿上制服的男人推著楚湮登上升降台,按鍵升起台面,待台面與小巴車廂平排,便把她推進車內。穿過車窗,花無寒看到那男人細心地替她將輪椅固定,並遞上安全帶;楚湮有禮地與那男人微笑、點頭、道謝,接過安全帶扣上,便安靜地坐著。
    車子正要關門離去,花無寒衝了上車。
    「小姐!這是康健巴士...」男人有點嚴厲地向花無寒說話,端出一副要趕她下車的模樣走到她的跟前。
    「朗哥。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是。朋友。這麼一說後,楚湮便拉出一抹牽強的微笑,垂下頭去;男人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回到他那在司機位後面的位置。花無寒則急步坐到楚湮的旁邊,側著身體凝看著她;待司機提醒她要扣上安全帶,她才尷尬地坐好,把安全帶弄好,側著臉看她。
    車子開往近郊的方向,上了高速公路;楚湮側過臉去看著窗外,花無寒只能從車窗上的倒影看她。
    「你為什麼要來?」楚湮幽幽地說,臉上沒有怒意,甚至沒有任何表情。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絲無奈,從車窗反射到花無寒的耳中時頓變哀怨。「我要去做定期的覆診和治療,會花上一整天的,回來都差不多黃昏了!」
    「我想陪你啊!」花無寒的心很急,急切地想要讓楚湮知道她緊張她。「我可以陪你覆診,陪你做物理治療。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對。我們是朋友。」她這才扭過頭來,看著花無寒。但也不似是在看她,眼睛裡的某些神采一去不返,只剩虛空的空洞。「但覆診和物理治療都是一個人的事,也不好玩。」
    「難道你覺得我只是一個酒肉朋友?只能跟你一起玩,連陪你覆診也不行嗎?吃飯是一個人的事,上班也是一個人的事,我們本來也都習慣了一個人,現在不還是喜歡結伴一起嗎?」
    楚湮沒有回答,沒有反駁,垂下頭來,不發一言。
    雖然理直氣壯,但話剛落,二人之間再沒對話,花無寒不免想起過往,審視了自己一遍。
    與前男友相戀的時候,自己多次病倒,男友都陪伴在側出入診所,呵護備至。反過來,男友在睡夢中胸口疼痛,睡在他身側的她卻完全不察覺,自然亦不知道他漏夜自行打車到急症室求診。他在醫院待了好幾個小時,打車回家洗了個澡,發了電郵告假,躺回她的身側,她也全然不知;醒來後便只顧急急上班,連置在床頭几上的藥品也沒注意到。
    後來知道了這件事,她有呵斥他;但當他再次病倒,把身體的狀況告知,她卻無動於衷。她給予的理據是自己並不是醫生,幫不上忙;只有不打擾他休息才是她該做的。
    是強弱之別,讓花無寒對楚湮有著這種要好好保護、呵護她的想法。花無寒如是想。
    來到復健中心,好些人便向楚湮打招呼,然後往推著她的花無寒瞧了瞧,微笑,點頭。楚湮會報以微笑和問候,花無寒則感覺有點不自在,只能牽強地笑。這裡的人,無論是人員還是其他病人,似乎都認識楚湮;自己則格格不入,像個闖進什麼桃源的入侵者。
    她們搭乘升降機來到了二樓,在一名醫生的診症室門外等候。
    花無寒身體雖然遠遠說不上強壯,生病的次數挺多挺頻繁,但大多是傷風感冒之類的小病,一般不用就醫。就算是發燒了,她也會找那甚為清楚她個性的家庭醫生,讓他開強效的藥,睡個一、兩天便痊癒。覆診這個概念對她來說有點陌生和薄弱,腦袋裡對覆診的認知也就大部分來自他人,印象中就是再看一遍醫生,確定自己已然痊癒。
    楚湮的覆診自然不是那回事。
    醫生是從她出意外以後一直伴在側的一位,對她的情況相當了解;對其他人來說,楚湮的雙腿就是沒有知覺,只有這位醫生能從楚湮那難以到位的描述中了解她的康復進程。她們每三星期便會見面一次,偶爾也會以電話聯繫,好處理一些較為突發、對康復進程有重大影響的事項,
    康復這個概念又是另一個讓花無寒摸不著頭腦的;當她聽到醫生提及這個詞,還高興得以為楚湮終有一天能再站起來。但所謂康復是個動詞,泛指身體功能恢復;可指重大的,例如重新站立,也可指渺小的,例如某一平方厘米的皮膚對某些觸感有反應。那就像考試,從劣等到優等是進步,從零分到零點零一分也是進步。
    楚湮的情況,再站起來的機會是渺茫的。
    醫生讓楚湮坐到床上,以雙手和儀器按壓她下半身各處。但無論她怎麼按、按哪裡,都按不出什麼來,楚湮還是什麼也感覺不到;甚至,上一次在下腹上感覺到的一絲輕微痛感也消失了。
    對於這次的毫無寸進,楚湮自然是失望的,但畢竟已接受了自己永久傷殘的事實,也就能以稍為平常的心去面對。
    但對於花無寒來說,這是異常重大的打擊。她心裡的痛大概比如今的楚湮要多,幾乎淹沒了她的理智。看著楚湮臉上的一絲無奈,看著她搖頭,看著她苦笑,花無寒直接就哭了起來,無法直視下去,奪門遁逃。她坐到離診症室甚遠的一角,把自己藏在一棵長青樹後,放肆地痛哭著。
    她只是不想打擾到人,不是要逃避,不是怕讓人瞧見。不。她怕被楚湮瞧見,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為了她而哭。這心理很簡單,她卻無法解釋。
    一個男人坐到她的旁邊,送上紙巾,然後默默地伴著她,等待她哭夠。當花無寒冷靜過來,擦了擦眼睛和臉,抬首便發現那是朗哥,復康小巴上的男人。
    「你與楚小姐剛認識不久吧!」花無寒頓了頓,才垂下臉,點了點頭。「難怪。沒幾個人看到這麼好的女孩受苦會無動於衷。」
    「我...我沒事。」花無寒並不習慣與陌生人談及情緒上的東西,便想要離開,卻被男人伸手擋著。他的手裡拿著一些小冊子。
    「拿回去看看吧!」朗哥微笑,待花無寒接過後,便拍拍大腿站了起來。「若你有心了解多一點的話。」
    小冊子裡是共融教學,從傷健共融的理論到傷健人士的小故事、從怎樣推輪椅到如何處理傷健人士的情緒、從各類無障礙設施到外出要注意的事項都有所提及。
    花無寒呆看著小冊子的封面良久,放進背包裡,抬頭想要道謝,卻已見不著男人。
    其時,楚湮已完成第一個覆診項目,讓折回診症室的花無寒沒找著她。急步衝下樓梯,她向接待處的人員查詢,才得知楚湮正與精神科醫生會面。聽到精神科這三個字時,花無寒的目光呆滯,一臉不明所以。人員大概見怪不怪,微笑著,告訴她說,楚湮每三個星期便會來復健,除了會見剛才那位醫生和進行物理治療外,也會會見精神科醫生和上一些對她的康復或生活有幫助的課程。
    「對經歷嚴重事故的人來說,身體還是其次,心靈才是最脆弱的。」一名看來很資深的護士說,淺笑。「湮湮也不例外。」
    花無寒這才明白,她以楚湮的朋友自居,對她的一切卻一無所知。
    她已經能夠肯定楚湮的雙腿是因為意外而導致終生癱瘓,縱然年輕,醫學又昌明,但她能在站起來的機會可說是零。她或許還有很多需要復原過來的事,但已然接受自己這輩子都要與輪椅為伴的事實。
    來到精神科醫生的診症室時,楚湮剛好離開,與花無寒碰個正著。兩人相互對望了一瞬,楚湮向她微笑,而花無寒還是呆了好一會兒,才懂牽強地回以一抹淺笑,然後來到她跟前,半蹲下來仰首看她。
    「湮湮。」她伸手握著楚湮的手,「現在是要去做物理治療嗎?」
    「嗯。」楚湮點了點頭,眼睛裡是柔情,也是猶豫,「你還要跟來嗎?」
    「嗯。」花無寒倒沒有遲疑半分,重重地點頭,笑著,站起來走到楚湮的身後,推著她往物理治療部走。
    物理治療同樣與花無寒對這概念的認知全然不同。
    她曾經因為長期垂頭繪圖而患了椎間盤突出症,左邊身觸感變弱和偶爾麻痹,花了足有六個月的時間做物理治癒。過程雖然有點辛苦,但也不算難熬,某些治療項目甚至讓她舒服得睡了。
    但楚湮要做的物理治療對花無寒來說是慘不忍睹的。
    除了部分項目由物理治療師主導外,其餘都依靠她自己的能力去做;下半身沒有知覺,痛苦彷彿都由上半身雙倍承受,沒多久便見她汗流浹背,累得木無表情。
    大概日子有功,楚湮的上半身甚為緊緻,肌肉精幹;相比之下,不免萎縮了的雙腿便顯得更為弱勢。但這一切為的就是要減慢雙腿的萎縮速度,想來便矛盾得讓人絕望。
    除了物理治療,楚湮還得上課,學習各種生活所需。開初,她就像嬰孩那樣從反身學起,然後學習爬行,學習跌倒,甚至如何把自己拉起站著,只是沒學習得了走路。如何進出浴缸,如何坐上馬桶,如何上下車,如何跨過石礅,對普通成年人來說用不著學習的,她通通要重新學起。
    這天,她要學習以套上了長支架的腿來站立。大抵花無寒滿臉是問號,治療師便簡單地解釋了支架的作用,期望對楚湮站立甚至走路有所幫助。楚湮只是淺笑,跟隨治療師的指示完成了短短十數分鐘的課堂,並沒有就他的想法多作評論。
    差不多中午,她們再一次登上復康小巴回程。楚湮明言自己流了一身汗,不想花無寒坐在其身旁,雙腿健全的卻孩子氣地假裝聽不到,坐到她的旁邊,向她微笑。回到家,楚湮往洗澡,花無寒則坐到沙發上,拿來手機點餐,然後拿出小冊子來閱讀。
    「無寒。」楚湮洗完澡出來,看到一桌食物,不知何故皺起眉來。花無寒看著她移了過來,把身體挪到沙發上,便往她靠了過去。「今天早上我對你發脾氣,很對不起。」
    「你那樣就叫發脾氣了?你果然好脾氣啊!」花無寒笑著說,沒見著楚湮笑,才收起了笑容,認真起來,「其實是我不對才是!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竟然懷疑你重色輕友!」
    「我。。。我什麼身世,怎麼會?」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倒覺得你會找到一個對你很好的男友的。」說著,她勾著楚湮的肩,瞥到一旁的小冊子,便又說,「對了!下次覆診還是讓我陪著你吧!有個伴兒不是很好嗎?」
    「我不想讓你難堪。你。。。」想起花無寒痛哭,楚湮感覺內疚極了,便垂下頭去。 
    「哎!真確是出洋相,醜到了極點了!」花無寒憨笑,摸了摸自己的頭,「你是不想讓我看到你做復健,所以故意不告訴我的?」楚湮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你不用這麼覺得。我是第一次去才會那樣出醜,下次不會的了。而且,我陪著你去,我也可以學到一些幫助你的知識,推輪椅呀什麼的。我甚至可以幫你做一些伸展運動什麼的,或許你有機會再站起來也說不定。對不對,湮湮?」
    「其實,無寒,我再站起來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楚湮淡淡地說,沒管花無寒的呆,「我不是不想讓你看到我做那些覆檢和治療。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不想讓你覺得我沒救,很需要幫忙。你懂嗎?」
    花無寒不懂。
    社會上從來不缺對傷殘人士的描寫,記錄片、專訪、小說、戲劇,不入主流但亦不會從缺。這些描繪往往給人留下很極端的印象,傷殘人士要不是極為負面的存在,便是極為正面的存在。
    有些積極描繪無法自理的傷殘人士的生活。那些下半生都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坐在電動輪椅上只能移動眼珠的,四肢都截斷了的。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必須假手於人,被視為對社會毫無建樹的一群,備受社會冷落、歧視、不公平對待,在鏡頭下的他們甚至因此而想要輕生,顯得很是脆弱;旁白那磁性的聲音以惋惜不已的口吻訴說著他們的苦,像是說及一個可悲的外族一樣。
    有些則挑選堅強不屈的人士為採訪目標,例如屢獲國際錦標賽獎牌的傷殘運動員,追縱他們刻苦的訓練,分析他們的訓練怎麼比常人的要困難,他們又以怎樣的方式和心態去克服,如何成為連正常人也不得不佩服的、激勵別人為己任般的存在。
    楚湮並非如此。
    她很認真地生活,沒有敗倒在終生殘廢這個事實下。她接受自己永遠無法站起來這噩耗,沒對醫學進步抱太大期望,但也沒全然放棄期盼,沒有花費極巨在機械腿等尚在硏究中的發明,也沒拒絕參與相關的研究和課堂學習。她沒有頑強的、寧死不屈的鬥志,沒有要找什麼運動來鞭策自己。她也有不安、惶恐,懼怕有天社會再也無法容納她,自己終將會被放棄。她亦想要有自己的事業,工作能力得到別人的肯定和尊重,再節節往上爬。她也期盼能談最後的一場戀愛,有一個相愛的人伴著自己終老。她會為路過那人一句鄙視的話語而傷心不已。她會生病,會老,會死。
    她終究不過是個人,要的不比別人多,也不比別人少。
    她不希望身邊的人無時無刻想起她的脆弱,想起她有普通人不了解的需要。所以,她逼著自己堅強,學習怎樣把自己照顧好,讓身邊的人,那個人,莫管是誰,都用不著為她擔心,都相信她過得很好。她不會將自己承受的告訴別人,不想增加別人心理和體力的負擔;不因為偉大,不因為道德觀,不因為羞恥,不因為堅強不屈的意志,只為著不想那些為數不多的、願意靠近她的人被嚇退而選擇走遠。
    她不想嚇著花無寒。
    花無寒定睛看著楚湮良久,說不出話來。這些斷了雙腿的日子裡,她過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活,熬過的是怎樣的折騰,讓她心生這種極端地對自己不公平的想法?是什麼讓她把人與人之間的情誼看得那麼兒戲、脆弱,需要這樣屈就地去維繫?就算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是這麼虛偽、勢利,在現今這冷漠的社會裡也就一人求存好了,有必要耗盡心神去留住根本不著緊你的人嗎?
    花無寒的心裡不無痛楚。
    她握起了楚湮的手,拿在手裡細看。楚湮的手並不美,縱是手指細長,皮膚卻很是粗糙,滿是磨損,且長滿了繭,閉目摸上是不可能從之想到主人是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她想起楚湮推輪椅和做物理治療時的模樣,不難想像這雙不能修補的手是怎麼來的。
    「湮湮。」花無寒抬頭看著那個幽幽看著自己,也不像是在看著自己的楚湮,端出了一副無比認真的模樣,「你知道嗎?我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我為人冷漠,不關心他人,就算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也根本沒放在心上,差點兒就忘了。也不知道是什麼神力使然,我會突然想起,才會見著你,認識你。你說,這不是緣份的話,是什麼呢?」
    「是我走運,可以認識到你。」楚湮笑著,一臉欣喜。花無寒倒沒有回以微笑,只稍稍在手裡使力,握了握楚湮的手。
    「我覺得,走運的是我。或許,是上天要我好好去學習怎樣去關心、體諒別人。」
    「無寒。。。」
    「往日的我,大概真會因為看見你剛才經歷的而選擇疏遠你,不想讓麻煩的事困身。但我沒有。真的沒有。反而,我很想再參與多一點。很想好好了解你,伴著你,莫管是因為什麼,我也說不出來。湮湮。你就當作是上天要你幫我,教我怎麼做人,讓我伴著你,讓我當你的知己好友,好嗎?」
    楚湮落淚,心亂如麻,無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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