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06|閱讀時間 ‧ 約 15 分鐘

花舞:17

開誠布公了後,兩人確認了關係,也有了共識,給她們的愛情一個機會。
楚湮還是有她的疑慮,畢竟她就這段感情想了很多,能想很多,但她也不能否認自己喜歡花無寒的程度超越想像,或許因著這她們之間能闖過她想到的那些難關亦未可知。她同意學習放開,嘗試相信花無寒多一點。
花無寒則可謂喜不自勝。
逞強不來,即使撇開她和楚湮都是女人和楚湮的殘疾不說,她也自知在感情方面她是不合格的。她不相信愛情,視之可有可無;她不認為愛情需要經營,兩個人相處是合則來,不合則去,自然得很。單單是這樣的想法,便足以將她打入不能愛上的人之列。
但她對楚湮的感情不一樣。沒有任何外力推動,她决定要好好經營,當一個完美的情人。
把楚湮送回家後,花無寒本來打算留宿,卻被楚湮拒絕。她沒有勉強,覺得能讓雙方好好睡一覺,醒來有所期待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大抵就是抱著這麼正面的心態,她睡得很穩,醒得早,精神飽滿,老早便來到楚湮的家,笑得燦爛地按了按門鈴。
花無寒這麼早到來把楚湮嚇得不輕。花無寒多番按鈴,還在門外大喊她的名字,讓她忐忑了好一會兒,差不多要挑起花無寒的擔心時才决定撥電給她。
「湮湮?你跑哪裡去了?我在你家門口按鈴按很久了!」
「我...無寒,你可以去超市給我買些食材嗎?早餐煮不了了!」
「好呀!但是,」花無寒皺了皺眉,看著大門上的防盜眼吶悶,「你不在家嗎?」
「我...我在家。我...我在洗手間。」
花無寒忍不住笑了,想到楚湮尷尬的樣子,心情便輕鬆起來,輕得身體都要往上飄了去。電話另一頭的楚湮帶著多少抱怨地喚她的名字,她才笑著說,「知道了!我現在就去。你等我啊!」掛了電話後,她便像個小孩般半走半跳地往超市去。
回來後,花無寒往楚湮拋了個媚眼,笑著,輕啄在她的唇上。那感覺就像是追求了半輩子,終於抱得美人歸,新婚燕爾,流於自然地想要把握每分每秒去親近那心愛的人。她不曾想過自己會對一個人這麼痴纏,到了此刻才明白天下間為什麼會有女人對愛情抱有那麼多的幻想;想來,是找對了人,一切便變得很美。
笑著把東西拿到廚房裡,打開雪櫃,她卻發現裡頭應有盡有,雞蛋、火腿、牛奶、芝士什麼的,存貨不少,完全不缺。她不解地往楚湮看去,只見她一臉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便聳了聳肩,把東西放好,她便回到客廳,坐到沙發上去。
「湮湮。你給我你的鑰匙,我一會兒去打一把,那就不怕摸門釘了!」
楚湮的臉色發白,思緒又扭麻花般纏在一起。她有太多花無寒還不了解的事,卻又不知道怎麼跟她說起;她並不想把鑰匙給她,讓她貿貿然跑到屋裡來,見到她沒想過會見到的東西,把她嚇著。
「怎麼了?」花無寒湊近,盯著楚湮的臉。說實話,她的心裡因著楚湮沒有立刻答應而有點失望;但見著她蒼白的臉,想到她的疑慮總比自己多,心裡的憐惜便蓋過了一切。「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上街買早餐,就不用操勞了?鑰匙的事,晚點再說。」
「無寒。我...」
「湮湮。」花無寒握起楚湮的手,親吻在她的指間,「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你記得麼?所以,不許有東西瞞著我。可以嗎?」
她下定了主意,這個周末不外出,不看電影,吃完了早餐便讓楚湮與她說說她的事。
意外後,楚湮的身心都壞掉,董衍曼花了好一段時間把她的性命保下來,讓她打消了輕生的念頭,兩人才真正開始艱難的治療和訓練。每一次的治療,每一項的訓練,都嚴重打擊楚湮的自信,沒有一刻不讓她感覺受挫、無力,秒秒鐘都想要放棄。若非董衍曼,她大概早就自殺死掉。
差不多半年後,楚湮復康的過程才算是上了軌道。有說,一個人抑鬱到了盡頭,連自殺的氣力也沒有;心靈慢慢康復過來後,人有餘力便先想到要死,熬過了後才會發現其他。而她,終於完全放棄輕生的念頭時,才發現自己心愛的女人為自己受苦。了解到這個事實後,她便開始想盡辦法讓她離開。
董衍曼離開了以後,或許是因為那個承諾,楚湮比之前還要使勁地活下去。復康的進展加快,她也掌握了自我照顧的能力,便得為自己漫長的人生籌謀。她需要一份工作,不依靠別人亦能養活自己。
她的意外沒有成為媒體焦點,皆因樂園內部費盡了全力去掩飾,讓這事無法傳揚開去。楚湮癱了,樂園企圖以金錢讓她保持緘默和放棄追究責任。她不諳商場上的利益關係,不曉得怎麼處理那些複雜的談判,不知道自己有何權益,幾乎隨便就簽下了協議;後來周子欣介入,替她爭取到勉強能養活她一輩子的賠償,和一份永久的僱員合約。
她是跳舞出身的,沒有上過大學,也沒有其他技能,殘疾也限制了她能做的工種。當時負責為她在樂園內找工作的人事部主管費盡了勁兒,也沒有一個部門願意收留她。與其讓她繼續如人球般被推來推去,主管把她收留在人事部,從最低級的助理做起。
「湮湮。」花無寒想起自己在會議上說過的,氣得想要狠狠揍自己一頓。是誰極盡無恥的能事把簡單的工作說得沒有腿便萬萬不可?「我真是個混蛋!」
「你別這樣想。」楚湮微笑,摸了摸那張氣得通紅的臉,「那是正常,不是嗎?我確實有腿等於沒腿,做跑腿,的而且確做不來。」
花無寒做了一個『你不如一槍打死我』的臉,逗得楚湮笑得開懷。
生活總算是安定了下來,一切都有了自己的軌道;楚湮的生活簡單,因著傷殘和工作而更需要建立規律。她的生活基本上離不開工作和復健,甚至連喜愛的舞蹈也因著她那被兩者限制了不少的生活節奏而日漸疏遠。連同董衍曼的首場擔崗舞劇,意外以後她也只看了屈指可算的幾部作品。
雖然她再站起來的機會等同零,但為了減慢肌肉萎縮的速度,也為了平日生活上的需要,她還是需要每天鍛練來保持身體的狀況,也要自行按摩和做一點簡單的物理治療。每三個星期她都會上復健中心進行覆診、物理治療和儀器輔助的運動。醫生們會檢查她復原的進度,治療師也會給她上課以學習各種生活上的技能。雖然從外邊看來她好像沒好上多少,實際上她這兩年的復康進展不錯;她恢復了一些身體機能,也偶爾參與嶄新復康儀器的試驗,肌肉的萎縮情況亦比預期慢。只是,這一切都不足為外人道而已。
除了身體,她心上的傷也得治。意外後,她被確診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和抑鬱症,且有嚴重的自殺傾向,需要依靠重藥醫治,也需要全天候被監察。直到病情得到控制,醫生開出的藥慢慢減少,她便透過認知行為治療學習依靠思維、意志和行為來抗病。現在她已完全停止用藥,算是康復過來;除了醫生和社工的努力,董衍曼的貼身照顧和呵護自然是居功至偉。
後來,董衍曼卻病了。她們的分開無疑對雙方都是個打擊,她的醫生和社工在這方面亦花了心思去防止她的抑鬱復發。至今,除了定期的覆診外,他們也會不定期來電與她聊天,確保她的狀況良好。
「其實,我還算是挺幸運的。癱了,但至少上半身還能動,還能照顧自己。日子再難,還有那麼多人在我身邊幫我。」
「現在,你也有我了!」花無寒把楚湮摟進懷裡,輕吻她的髮,「那麼,那個...」
「唔?」楚湮抬起頭,看著花無寒欲言又止的臉,孩童一般,便伸手摸了摸,「那個什麼?」
「那個周子欣上次一直說的那個...」
楚湮不禁失笑。高傲的花無寒竟然會記住周子欣說過的事情。
拿到了賠償,工作安排定案,楚湮正式投入新的生活,一步一步去適應沒了下半身的日子。她對未來不算是特別有信心,但也顧不及擔憂;周子欣倒是心裡牽掛,放不下心。想到董衍曼與她突然分手,楚湮的身邊沒人能給她照應,周子欣便擔憂不已;她提議楚湮與自己同住,好等她能照顧她。這個提議說了那麼長的時間,楚湮始終如一地拒絕。
「她和衍曼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也算是我們的媒人;我們分手,她比誰都生氣。她的性格就是很有義氣的那種烈女;她覺得我被欺負,欺負我的還是她的好朋友,必然會花盡心思去補償我。所以,我一直疏遠她,就是不想她這樣。」
「怎麼我覺得怪怪的?」
「子欣外表兇巴巴,對陌生人很有防護意識,你才會那麼覺得。但真的,她對我很好。那個時候,要不是她,我大概會很孤獨,很無助,現在也不知道會落成怎麼個狀況。」
花無寒的心裡還是有點兒莫名的緊張感,周子欣的臉浮於腦海,盡帶來不好的感覺。
「再說,她一個人住,就是喜歡有私人空間。我不想打亂她的生活,也捨不得離開這裡。」
說罷,楚湮打了一個呵欠;這才讓花無寒發現她的樣子累透,細問之下才知道她昨晚睡得晚,今天早上起得早,睡得少,也不穩。於是,她連午餐也沒吃便回到房間裡小睡;花無寒隨便給自己煮了一碗麵吃了,便躺在沙發上刷手機打發時間。
與其看無可挽回的政治新聞或無聊透頂的所謂趣聞,花無寒選擇補充一下知識,便在網上找尋關於截癱病人的資訊,專心致志地閱讀。
就如楚湮所說,她因為脊髓神經受傷致下半身癱瘓,不是單純地斷了雙腿,走不了路只是生活上種種不便之一,而且算是比較容易處理和適應的一環。那些一般人連想也不用怎麼想的事情,對她來說都可以是個巨大的障礙,都是需要重新學習的事。
從早上醒來的一刻開始,生活便是闖關的過程。怎樣把自己的身體拉起,怎樣離開自己的床,怎樣脫衣服,怎樣上廁所,怎樣洗澡,怎樣穿衣服,怎樣穿襪子,怎樣穿鞋子,怎樣打開大門和鐵閘,怎樣進升降機,諸如此類,一直到怎樣睡覺,睡著了的時候又怎麼醒來挪動身體,通通都是難題,都是得像小寶寶那樣學習的東西。那就像把生活細節逐一分析,逐一學習,是繁瑣卻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想到楚湮每天都循著一個規律去生活,沒太多驚喜,沒太多忽發奇想或心血來潮,起居飲食都必須有著詳細的計劃,花無寒便覺得累。人總試過因為某些生理反應突然來襲而感到無奈或生氣,但原來沒有了那些反應時,花在無奈和生氣上的時間也是奢侈的、花不起的。
她不經意地點開了一篇很長的文章。文章是一個健全的女人和一個截癱的女人相愛的故事,因而吸引到花無寒的注意。然而,看了好些篇幅,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色情小說,裡頭盡是露骨的性愛描述,戲碼也是不驚人不罷休。花無寒捏了一把汗,額角黏黏的,心也跳得厲害;但讓她無語的是腿間那個位置也是潮濕一片。
媽的!我可是在做非常正經的資料搜集的!她心裡咆吼。
一不離二,急著把網頁關上的她反而意外點開了另一個色情網站;這回,收進眼底的不單是密麻麻的文字,而是直愣愣送上的色情影片。她急得從沙發上彈起來,吐了一句髒話,幾乎把手機也甩了;但在她想要關掉網站時,好奇心殺掉了自我,拉扯著她。
原來,女人和女人做愛,還有那麼多的花招啊!她想。
所以,她又躺了回去,懸在空中的雙手拿著手機,公然地在女朋友的家裡看色情片。這還真是新鮮出奇!她不是沒看過這種影片,在前男友的要求下當作前戲教本,但她對此從來提不起興趣。沒想到這麼一個意外卻把她的眼界打開,看得她倒是有點趣味橫生的感覺。
因此,她並沒注意到楚湮在她看得興起時來到她的身後,沒幾秒便弄明白她在看什麼了。
「你怎麼在看這些?」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抱怨和更多的尷尬、羞怯,把花無寒嚇得幾乎休克昏過去。
「我...」被逮個正著,她只能硬著頭皮承認,「我只是好奇而已。」
「這種片子...都是假的。」楚湮沉重地嘆了一聲,便推著輪椅往另一邊走,拉遠了自己和花無寒的距離,「而且,我...」
「對不起,湮湮。你不喜歡我看,我不看就好。」花無寒急得伸手拉住她的輪椅,一臉壞孩子懺悔的模樣。
「我不是介意。我只是不想你有...」楚湮扭頭看了看她,又急急別過臉去,「我...我那裡也是沒感覺的。」
說罷,楚湮推著輪椅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餐。而花無寒則一直呆著,等到楚湮的背項向著自己時才想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一段沒有情慾的感情能長久嗎?
過去,花無寒或許會說,性愛並不是必須的東西;就算是有生理需要,也總有其他解決的辦法,犯不著要執著於此。她知道自己對楚湮有慾望,而且極其強烈。這不同於以往,也就讓她有點茫然;是楚湮對她有著這種致命的吸引力,還是自己根本上喜歡女人而不自知。
但無論如何,她想要擁有楚湮,是鐵一般的事實。但她更知道自己不想楚湮傷心,也就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沉默地思考著。
天空開始暗下來,楚湮亦準備好了一桌的美味;花無寒幫忙佈置,待兩人都落座,她幾乎高興得落下淚來。心愛的人為自己弄晚餐,那曾經擁有也曾經失去的幸福,終於回來了!她急不及待夾了一塊肉放進咀裡,被燙得幾乎要吐也還是笑得像個傻瓜一樣,樂透了!甚麼話也沒說,也不顧自己的咀巴上有醬汁,她勾著楚湮的肩把人拉到身邊,在她的臉蛋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再笑得開懷。楚湮也被她的快樂感染,笑著,拿來紙巾替她擦咀。花無寒掏出手機,把一桌食物拍下來,放到社交網站上,還特意加上一句『沒有什麼比心愛的人為你下廚更窩心、更幸福』把自己的戀愛狀況公開。
「對了!」忽然一聲驚叫,花無寒拉著椅子靠到楚湮身邊,「湮湮。我們來自拍吧!」
自拍,多麼平常的一件事,基本上是現代人的生活日常。但對還用著古老手機的楚湮來說,那是陌生的;對上一次跟人自拍已是意外之前,身邊的自然是董衍曼。
花無寒勾著楚湮的肩,把她拉近自己之餘,身體也往她那邊靠。拿著手機的那邊手臂伸得筆直,在空中左右擺動,找著最好的拍攝角度。找到了以後,她側了側頭看楚湮,「鏡頭在右上角。」氣息都吐在她的臉上,讓她不自覺地抖了抖。楚湮羞答答地看著手機,不防花無寒再往她靠近,兩顆腦袋就靠了在一起。
「哎!湮湮你怎麼那麼漂亮,害我比平日還要醜了!不行!再來!」
花無寒重覆這自拍的過程數遍,無意中把楚湮的心房沖刷了數遍,才拍下一張她滿意的合照。
「這張太完美了!」
「我...」楚湮有點猶豫,但還是試著問了,「我可以要一份嗎?」
「多少都行!」花無寒笑得燦爛,又親了楚湮一口,「明天我去沖兩張,放大的,一張放這裡,一張放我那裡!」
「可以要一張小的嗎?」
「小的?」花無寒愣了愣,及後又明白過來,「每個尺碼都沖兩張。放你我的錢包裡。還有床頭。還有相簿。還有這道牆。以後我們要多拍照,沖出來,貼滿整道牆。好不好?」
楚湮點頭,寬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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