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28|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垂楊相思樹|第六・屏山六曲 (3)

最怕夕陽無限好。折柳曾經、化作芳菲草。 薄暮漸深人漸少,曲折那是相思道。 離恨吹成霜鬢早,何待繁華、落盡成枯槁? 寂寞苔痕留晚照,山長水斷新鉤小。
他醉後安穩睡了一覺,醒時天色尚暗,見一手還抱著曹寅,不禁一笑,才放開曹寅坐起身,便見四英端熱水進來,便道:「你來得好,我正有話問你。」
四英將水盆放在炕邊,蹲萬福請安,問道:「爺有什麼話?」
成德看她隱約不安,便溫言道:「你跟子清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別瞎操心,我不怪你們。」
他看四英紅著臉,低頭只不說話,便扯她手問道:「怎麼,還不如意?還是你想跟著子清,和小瑜一道伺候他?」
四英連忙將手一甩,說道:「這是爺說的話?這麼沒正經!」
成德將她拉到懷裡,笑道:「你真那麼喜歡我正經?我正經了你不倒過來怪我?」
四英在他懷中掙扎兩下,嗔道:「還有人在這兒呢!」
成德笑道:「子清又不是外人,再說,你想必喜歡他,否則怎肯給他碰?」
他見四英紅著臉說不出話,還想再調笑兩句,忽聽背後曹寅說道:「昨夜笑我不夠,天沒亮你又笑我!」
成德回過頭去,曹寅卻嘭一聲將枕頭打在他臉上,他連忙放開四英,搶過枕頭往曹寅頭上打,曹寅在炕上跳著閃躲,卻踢翻了水盆,熱水潑得滿炕都是,暖閣內登時霧氣瀰漫,成德將枕頭扔向曹寅,笑道:「別躲!」
他倆在炕上追打,哐啷一聲矮几也掀了,酒壺杯盤全砸在地下,四英在一旁慌亂收拾,口中勸道:「爺別打了,別打了,再打連炕都要拆了⋯⋯」
成德在炕上繞了一圈,總算一把抱住曹寅,兩人哈哈大笑,一起跌在炕上,四英便嘆道:「只要曹爺一來,就沒大沒小鬧得這樣,爺都幾歲的人了?亂了這滿屋子怎生收拾?」
成德笑道:「不都怪這崽子起的頭?」
他拿手往曹寅頭上敲,曹寅連忙側身躲過,笑道:「算我錯了還不行麼?」
成德笑道:「分明是你的錯,什麼叫算你錯了?」他話沒說完,忽見楊艷朝服齊整進來,一見滿屋凌亂,詫異問道:「這⋯⋯你們怎麼回事?」
成德臉一紅,連忙放開曹寅,起身問道:「你有什麼要緊事?」
楊艷道:「沒什麼要緊事,只是想你大約也是一早上值,不定可以一道出門。」
成德巴不得同行,便道:「自然,我打點一下就出門。」
曹寅在旁噗哧笑道:「今日辰時上值,也不知道他趕早進紫禁城做什麼?」
成德嘖了一聲,回頭拿手又往曹寅頭上敲,說滿語道:「有你什麼事!」
曹寅笑著躲開,也說滿語答道:「有了相好的就不要兄弟了。」
成德笑道:「你還不快起來梳洗?要走大夥兒一道走。」又把臉湊到他面前,壓低聲音問道:「還是你想獨個兒留在這兒,抱我的丫頭?」
曹寅連忙起身往外跑,口中道:「沒有,我這就去打理。」
楊艷聽不懂他們說話,卻看得出他們笑鬧不禁,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便對成德笑道:「你與子清真要好,看著讓人羨慕。」
成德生怕楊艷誤會,可又不願說與曹寅不要好,只好答道:「我們一道長大,親兄弟似的。」
楊艷聽他有解釋之意,不知如何搭腔,便沒話找話問道:「每日清晨,你可去向令尊請安?我也應當過去請安罷?」
成德道:「那倒不必。我阿瑪出門總在卯時前後,現下肯定已在路上。」
說話之間,成德讓四英伺候梳洗,換上朝服與曹寅和楊艷一同出門,在晨光中策馬徐行,一路閒話,悠哉由地安門入皇城,直到東華門前下馬,入紫禁城後又一道轉往乾清宮,到了正殿外,成德和曹寅站定了,楊艷便入內隨駕。他見康熙正和明珠米思翰議事,雖聽不懂他們說滿語,猜想是為三藩軍務在商議兵員糧餉,便默不作聲站在一旁。
他等得久了,百無聊賴,拿眼睛偷覷,見米思翰莊重,教人肅然起敬,明珠溫和自適,卻絲毫不顯輕慢,給人十分好感,看著看著便有些發呆。
明珠聚精會神奏對,偶然間頭一側,見楊艷目不轉睛看著,便報以一笑,復又繼續說話,楊艷卻無端被他笑得心頭直跳,連忙拿眼睛望著地下金磚,心想,這是怎麼了,打昨晚起就心神不寧,一夜沒有好眠,也不知道是飲酒多了還是什麼別的緣故。他正在神思不屬,忽聽康熙道:「戶部的事這麼定了,米思翰這就回去傳諭,明珠帶楊艷到配殿去,按方才所議,寫詔諭出來,差不多了還過來議事。」
明珠一聽,知道康熙要照楊艷的字臨摹,下親筆手詔給吳三桂宣諭撤藩,連忙欠身應嗻,帶楊艷進了配殿,指著案上筆墨道:「這是皇上要給平西王的明詔,馬虎不得,我按皇上意思作初擬,你高抬貴手,先幫我潤色了再落筆。」
楊艷忙道:「中堂太客氣了,請中堂口述,楊艷盡力就是。」
明珠側頭思索,一邊念道:「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咸賴師武臣力,及海宇寧謐,必振旅班師,休息士卒,俾⋯⋯」他念了幾句,一時想不到如何措辭,便抬頭對楊艷笑道:「我竟然詞窮,得靠你給我撐個場面。」
楊艷不料明珠出口成章,本已有些目瞪口呆,見他抬頭對著自己笑,心頭微微一驚,竟失手將筆落在案上,濃墨在紙上染了一大片,明珠連忙幫他把紙揉了塞在袖中,低聲道:「你在御前伺候,警醒著些,別心不在焉。」
楊艷被他靠到身邊說話,更是全身緊張,只好連連稱是,低頭鋪紙,重新援筆濡墨,將明珠所念向紙上照錄,又添上「俾封疆重臣,悠遊頤養,賞延奕世,寵固河山,甚盛典也」。
明珠看他寫完,便點頭笑道:「果然翰林文章不同凡響,我也不必自討苦吃,索性將意思說給你,由你草詔罷。」
楊艷不敢抬頭,只拿眼睛盯著紙,說道:「請⋯⋯中堂請說。」
明珠道:「大意是,平西王勞苦功高,鎮守南疆,為皇上分憂,如今年事已高,皇上甚是眷念,俯允平西王歸老請求,特遣哲爾肯、傅達禮前往雲南宣慰。平西王可安心北上,以慰聖心,至於標下官兵如何安插,自有專責擘畫周詳,平西王不必牽掛。這是上諭,要用皇上口吻。」
楊艷思索片刻,接續寫道:「王夙篤忠貞,克攄猷略,宣勞戮力,鎮守岩疆,釋朕南顧之憂,厥功懋焉⋯⋯」
明珠看楊艷筆下從容,人卻是滿臉通紅,以為他惶恐緊張,便在他肩上輕輕一拍,笑道:「這文章很好,字也端正,皇上必然滿意,你不用擔心。」
楊艷被他一拍,竟又失手將筆掉在案上,眼看一張紙又染花了,更急得額上冒汗,手忙腳亂的收拾,明珠看得一笑,溫言安慰道:「把紙鋪過重寫就是了,輕鬆些,愈緊張愈寫不成。你安心在這兒寫,我還出去與皇上議事。」
楊艷依舊不敢抬頭,聽著明珠腳步出了配殿,便在案上鋪平新紙,小心翼翼將文章重謄一遍,腦海分明別有念頭,卻怎樣也不敢去想,耳中撲通撲通,只聽見自己心跳聲。
|| 未完待續 ||
故事進展至此,撤藩已成既定國策,只差筆之於書,明發上諭,布告中外。此刻楊艷還只是乾清宮伺候筆墨的翰林院庶吉士,並非真正的翰林學士,不過明珠向來言語抬舉他人,因此稱楊艷為翰林。明珠滿心都是國事,沒有注意楊艷這個足以當兒子的年輕人別有心情。當然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局面,待到明珠會過意來,此事自然也成了明珠府內第一號棘手家務。圖為中研院史語所收藏滿文文書「兵部為再行申飭兵丁緣由」,是康熙十三年明珠執掌的兵部所發。當時吳三桂起反消息已經到京,康熙皇帝命多羅順承郡王勒爾錦為寧南靖寇大將軍,且由皇帝親率百官出西長安門送大將軍王統兵出征,同時朝廷敕諭地方,嚴禁各省擾民,違者從重治罪。
Academia Sinica Coll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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