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故事】望眼欲穿，我等你回來。(上)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

你有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眼，和一對茂密到幾乎快連在一起的濃眉，雖然身高和我相比只高了一些，但整個人看起來很有精神，卻也帶著一絲的羞澀和靦腆，畢竟這也是你第一次看見我，然而今天卻是我們的喜宴當天。

多桑和大哥其實有勸過我要不要退婚，在訂婚後的某個下午聽聞你們村子的壯丁即將要被派到南洋作戰，你身為家中次男，應是家裡唯一的人選，聽說去南洋的台灣人沒有幾個回的來，幸運地被送回來的人大多是缺手缺腳的了。

「還是我們退婚吧？」大哥擔心的說，不想讓我剛嫁過去就成了寡婦。但是我斷然拒絕了，畢竟都已經跟人家訂婚了，現在突然說要退婚太輕浮了，好像我很害怕自己沒辦法幸福一樣，更好像告訴全世界我不相信你會回來。

「尾子」 你輕聲叫我，溫柔的讓我整個人瞬間融化，愣了一秒我才反應過來。

「後天我就要去搭船了」你牽著我的手，眼裡滿是抱歉地看著我。

「我知道、媒人有來說過。」我並不想和你提起退婚的那個考量，怕傷及你心。

「謝謝你還願意嫁給我，尾子。」你心懷感激的說，眼匡中含著淚水。妳將我擁入懷中，這夜，我才開始慢慢地認識你，你要我喊你聲德哥，你不喜歡我用日文喊你，你說我們是台灣人，雖說現為天皇子民，但你沒有讀書，不識日文，也不想要理解日文。

「德哥，既嫁予你做妻子，便不必再提什麼感謝之言」在你懷裡，我心跳的異常快，這次第一次有多桑和大哥以外的男子抱我。

那兩天你對我無微不至的呵護，讓我在每一個你不在的日子裡能夠繼續堅持下去。你行前的那一晚，特別叮囑我，若是戰爭結束後你遲遲未回台灣，讓我向阿爸和阿母提說要離開，去找自己的生活，我驚訝至極，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寡婦離開公婆獨自去生活的，我有些氣你，以為你是嫌棄我了，但你緩緩地向我解釋，不希望自己只照顧我不到三天，卻要用我的一輩子來還。我自然是不肯，就算我肯，我娘家的父兄們也不會接受的。

爾後的日子裡，每天夜裡我都會夢見你離去那天，陽光灑在你的臉上，我想看清你的容貌，於是一直追著你們前往南洋的隊伍，直到我一個踉蹌撲跌在地，卻聽到你的聲音喊道：「尾子，不要追，你趕快回去！」

「尾子，等我回來，我會平安回來的。」

最後你總算也喊出了對我的期望。而這一等，就是一千多個日子。

我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發展。

村子的鄰居大多都是親戚，住在這個山頭裡的都是我與我同姓之人。我們拜同一個開山祖，從小到大一起種田，一起放牛，現在一起搭上去南洋的船。在抽籤之前， 阿爸和阿母向我提起和家裡已經來很久的「大姊」舉行婚禮，但我怎樣都不肯，「大姊和我自小到大都玩在一起，宛如親生姊弟一般，要如何變成夫妻？」我對阿爸說，心裡充滿憤怒和不滿，家裡只有我和大哥兩個男丁，但大哥飽讀詩書，如今也有很好的工作和工資，而我從未讀過半天書，整天在山上放牛、種田、做雜務，這些我都未曾向家中抱怨過，但為什麼大哥可以相親尋得中意的女子結婚，我卻要和「大姊」變成夫妻？

回過神來我已經躲在前往礦場的推車路一旁的稻草堆後，準備悄悄地看看媒人婆向我家中極力推薦的女孩子，在一連好幾個看上去都是已經有年紀的婦女之後，她終於出現了。

「德仔，就是她，就是隔壁庄頭的那個女孩子，家裡排行最小的她是受過日本公學校教育的！長的挺清秀的，個頭也不矮小.......」 媒人後頭說的話我沒聽清楚，因為此時的我已經被眼前的這名女子的容貌給迷住，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這樣清秀可愛的女子，眼睛水汪汪的彷彿兩潭清澈的池水，梳著兩條辮子頭的女學生裝扮，顯得十分無辜無害。

「你說這位叫什麼名字？」

「尾子。」

坐在新娘房中，我雖已喝了幾杯酒，但忐忑的心情也沒能獲得緩解，看著新娘頭上的頭紗，我緩緩地坐到她身邊，輕輕地掀開頭紗，她嬌羞的臉在燭光下若隱若現，讓人看了著實著迷；「一定要好好記住她的模樣。」我在心裡想。一直到在南洋挖壕溝的那些日子，每晚做夢不是夢見自己被炸死，就是夢見成婚那晚尾子看著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