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誤會

　　那天晚上收到唐寧的邀約。

　　「你好，請問，請問是黃焦先生嗎？」

　　「我是，請問你是...？」

　　「啊，抱歉，我忘了先自我介紹，我是唐寧，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曾經在會議裡見過一次面。」

　　一頭烏黑的俏麗短髮，讓她本來就稚氣的臉孔顯得更加年輕，但她一身黑色端莊典雅的套裝，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出溫文儒雅的氣質，這只有成熟女性才有的魅力，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當然記得，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我說完就發現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只好馬上轉移話題。

　　「嗯，對了！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該不會是歐陽先生不打算資助我們了吧？」

　　「我這一次是以個人名義找你的，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打擾到你呢？」

　　唐寧說完，我心情莫名的愉悅，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感，就連電話另外一端的唐寧恐怕也感受得到。

　　「哈哈，怎麼會是打擾呢，我很開心可以收到你的電話。」

　　「那就好，是這樣的，見你遲遲沒有回覆歐陽先生，我猜你肯定有什麼顧慮對吧？我想以我過來人的身分，或多或少可以幫你解答一下疑慮。」

　　「如果是這樣真的太好了，我確實有很多問題。」

　　「那我們出來見面再說吧！」

　　我原本要說的話，被唐寧搶先一步開口，我當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就這樣，我們第一次非正式約會就在洲際邊界的東部餐廳，那次是我第一次來這，從東部餐廳頂樓可以看到遠處高聳入雲的大樓，密密麻麻的，可以看出來過去那邊曾是一片繁華，如今那裡已經成為禁區，藤蔓植物覆蓋了大部分區域，和餐廳隔了一道厚厚的水泥牆，要不是因為這裡的地理位置緣故，恐怕一般人是看不到這般景象。

　　東部餐廳原本是戰爭時的補給站，建築物也是當時留下的，外牆十分堅固，現在是藍池州數一數二的高級餐廳，剛剛踏入餐廳，就看到服務生穿著整齊的制服，帶著笑容向我們走來。

　　「唐小姐你好，你和這位先生的位子我們已經安排好了，這邊請。」

　　唐寧禮貌的點了點頭，我們便隨著服務生來到餐廳內的最邊緣的位置，這座位和其他座位並沒有什麼不同，同樣是一張圓桌，兩張椅子，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位置明顯孤立與其他座位，離其他座位都很遠，換句話說，這個座位雖然在開放空間，但只要說話聲量不要太大，談話內容就相對來說比較有隱私。

　　她跟我說了許多關於川康生技的事，當中還包括，她是如何進入這家公司，又為何會選擇繼續和他們合作。

　　唐寧，二十五歲，也算是我的學姐，同樣是孔燦大學的學生，跟我一樣，靠著研究報告畢業，她專長是科技風險和數據分析，是個大數據專家，同時也是個科技風險管理人，專門計算科技產業的數據。

　　第三次洲際大戰後，人們開始對科技有了新的認識，包括每項新科技對人類的影響，過去我們只懂得消費科技帶來的便利，一直忽略科技帶來的破壞，才間接的導致了第三次洲際大戰，身為戰後移民的一份子，她早已適應了這裡的生活，跟我一樣，她也想為未來做些什麼事，也或許是基於這個理由，我對她有種說不出口的親切感。

　　那時候的唐寧，已經在科研界頗有名氣，而當年那套AI系統「天機」也和她扯上一點關係。

　　「所以說來，你也是在研究時期就和歐陽先生合作了嗎？」

　　「嗯嗯，大概是三年前吧，那時候的情境，就和你現在差不多。」

　　「那妳當時怎麼會選擇和他合作呢？」

　　「你說呢？」

　　我尷尬的笑了笑，她見我笑而不答，繼續說道。

　　「歐陽先生能提供所有研究資源，光是這一點，就不是隨便一家公司能給出的條件。」

　　「對不起，我問了一個蠢問題。」

　　「別緊張，你就當作是閒聊就好。」

　　「那你的研究項目是什麼？」

　　「神經網路。」

　　「神經網路不是已經很成熟了嗎？還有開發的空間？」

　　「不，我設計這套演算模型，有點不一樣，它可以將過去數以萬計的事件，按照時間、人物、地點、天氣等等因素，推算出一個關係網，從而可以預測未來會發生的事。」

　　那就是大數據和AI的基本應用場景，但我知道她研究核心並不是這些，想必是有一些細節還沒透露。

　　「了解，那麼有趣，那你最後花了多長時間才完成？」

　　「大概兩年吧。」

　　「兩年？！這項目聽起來不應該會需要花那麼長的時間才對。」

　　就以當時的神經網路技術已經到了相當成熟的年代，一般都是設計好新的演算模型之後，直接套入即可，大不了訓練個兩三個月，模型應該就可以被確定。

　　「演算模型很早就設計完成了，只差找不到程式設計師配合，在還沒和歐陽先生合作之前，這問題一直困擾著我，不過自從找到合作方之後，一年內就完成全部開發進度，效果也相當滿意。」

　　「請問我可以問一下這項目的細節嗎？」

　　「當然，你也對神經網路有興趣？」

　　「對啊！」

　　其實我是好奇是什麼演算模型需要用一年的時間來開發，還是我高估了唐寧的實力。

　　「當時我寫好演算模型後，沒有一個程式設計師願意和我合作，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這演算法中允許例外。」

　　「例外？！」

　　「對，例外在這裡不是指程式裡的例外，程式中例外的標準，和人類大腦思考的模式有點不一樣，程式中的例外，也只是另外一個制定好的邏輯，也就是說，這例外，並非隨機，它依然是依賴在某些條件上，而我這套模型則不屬於這種，模型中的例外沒有設定條件，這樣的要求基本上違背了電腦的運算邏輯，根本不可能實現。」

　　我意外的發現原來李勇浩和唐寧在某種程度上，有相當的觀念，李勇浩任何AI做不到例外，於是很早就放棄了繼續研究AI；而唐寧則認為，AI做不到是因為沒有對應的演算模型，只要解決了模型的問題，這並非天方夜譚。

　　「所以我可以簡單的說，你要模擬出人腦思路的電腦？」

　　「對啊，這才是真正的人工智慧。」

　　她得意的笑著。

　　「那麼，這套模式是要用在AI上運作嗎？」

　　她點點頭。

　　「但目前為止，都只完成了第一部分，第二部分，依然還在解決中。」

　　她舉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接著說到。

　　「我想，短期內，都不會有什麼突破吧。」

　　「真是瘋狂的想法啊，你竟然想出用模型來模擬出跟人腦思路一樣的神經網路，但我現在依然無法想像這種系統到底是如何運作？因為基礎邏輯就已經不存在...」

　　「所以才一直找不到人要做啊！」

　　唐寧淘氣的說。

　　「我這些算什麼，歐陽先生的想法才叫做瘋狂！」

　　「喔！他的想法？」

　　「歐陽先生當時也正在研發一套AI系統，跟以往的AI很不一樣，他需要其他的演算模型，這跟我剛好各取所需。」

　　「那你們合作的成果，如何？」

　　唐寧露出微笑，雖然我們談的是正經事，但偶爾突然會被她的一些小動作吸引而分心。

　　「那次合作算是蠻成功的啊。」

　　她突然放低說話的聲量，往我耳邊靠攏，輕輕地說到。

　　「而且我們實驗用的是，人的大腦。」

　　我心裡馬上把李勇浩的事情串連起來，她或許不知道那個連結大腦的技術是來自李勇浩，她只是說到，他們利用了一套很特別的機器，機器裡面連結了滿滿的迴路和電線，而電線的另一端，竟然是人體的大腦，她當時也有好奇的問，那麼多大腦是從何而來。

　　「什麼！？大腦，你們從哪裡那麼多人體大腦！」

　　我故作之前都不知情的狀況，露出驚訝的表情，可能演的有些浮誇，不過唐寧沒看出我有什麼異樣，只是馬上做了個小聲音量的手勢，便對我說到。

　　「那些都是克隆大腦。」

　　克隆？！川康生技竟然還有克隆技術，克隆技術從以前到現在都從來沒有被允許使用過，不管是戰前，還是戰後，克隆領域一直都處於不透明和不公開的領域，雖然有很多科學家私下都有自己在研究，但實際上能做出什麼貢獻的，寥寥無幾，更別提要克隆那麼大量的人體大腦。

　　「克隆⋯！」

　　「你小聲一點。」

　　唐寧伸手摀住我的嘴巴。他手很小，很柔軟，碰到我臉上那一刻，他手還帶著微微的香味。

　　「嗯嗯⋯」

　　我連忙的點頭，唐寧才慢慢把手鬆開，她突然感覺到一絲尷尬問到。

　　「你很熱嗎，怎麼臉那麼紅？還流汗，呵。」

　　「啊⋯對啊，我剛剛聽你說那些事，做為研究員聽了特別開心，知道還有這些技術，就特別興奮！哈哈！」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胡說八道什麼，反正假裝沒事再繼續問到。

　　「那你是怎麼知道那是克隆大腦？歐陽先生告訴你的嗎？」

　　「算是，也不算是。」

　　「這⋯是什麼意思？」

　　「我進去之後的第一個項目，就是復活計畫，戰後重建最大的難度，就是有許多物種都滅絕了，但慶幸它們都留下了完整的DNA資料庫，所以洲際政府有特許開放給川康生技使用並研究克隆技術，但唯一的條件就是克隆技術不可以向外公開，也不可以做成商品販售，只能用在研究和物種復活計畫中。」

　　我心裡想著，原來當時連唐寧也不知道，是她正式加入川康生技，成為項目主要負責人之一的時候，才被允許可以全面掌握這些內容。

　　「在復活計畫中，有關於和我數據模型相關的紀錄，我看完才知道，原來那時候的演算模型所使用的大腦，是從這個實驗室製造的。」

　　「你把這些都告訴我，不怕⋯不怕川康的人會發現嗎？」

　　「如果被發現，那就是你說的！」

　　唐寧淘氣的指著我。

　　「反正你以後也是項目負責人，你也只是提早知道罷了，萬一別人問起，你就說不知道，如果被發現了，你就說是猜到的。」

　　我耍了個眼神，表示明白，跟唐寧聊天總是覺得心情愉快，也沒有壓力，很多時候，我們甚至不需要明言，便能意會彼此要說的話。

　　那次之後，我也經常以不同的名目邀請她吃飯，有時候會到研究中心，有時候會到清河旁的公園，談話的內容漸漸從科學研究，轉移動私人生活，我們也是個節奏明快的人，約會數次後，我們便認定了彼此為伴侶，而這也讓我更加想促成那次和川康生技合作的機會。

　　綜合唐寧和李勇浩的口述，可以暫時認定大家之間的事，都是誤會，基於保密協定川康生技不可以對外透露太多，而未滿成年的李勇浩也不可以以正式研究員的身分加入，這才引起了當中那麼多的誤解，至於他父母被逮捕，可能是別的事我們還沒釐清，如果這時硬要說是被他們害的，也有些不恰當。

　　我當時心裡已經有個想法，就是找到確實的證據，告訴他之前對川康生技的偏見都是誤會，希望他可以打開心結，誰也沒料到，就在那時候，李勇浩不告而別，就只留下一段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