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文明崩潰

　　李勇浩從木箱裡拿出幾張照片，數張獎狀和厚厚一疊筆記，是他手抄的研究筆記。

　　「這小男生，應該就是你吧，看起來都沒怎麼變。」

　　「對，這是我，這是我媽媽。」

　　李勇浩指了指照片中的年輕女子。

　　在翻動照片時，突然看到一個個子不高，長得很眼熟的男子，就在我要猜到他是誰的時候，但話說到嘴邊，又不太確定是不是他，李勇浩突然說。

　　「嗯，就是他，歐陽龍。」

　　「對！他是歐陽龍，所以你們小時候就認識嗎？」

　　照片中好幾個人，我只認出其中一位是歐陽龍，基於他的外觀特徵很好辨認，所以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就在照片那人群中的左下角，中間那位教師模樣的則是范瑤，而年幼的李勇浩則靠在媽媽的身旁，一副羞澀的模樣。

　　「歐陽龍，是我媽的學生，是她口中說的天才少年。」

　　「居然能被范瑤前輩稱之為天才！」

　　我情不自禁的衝口而出，此刻我已得知，李勇浩的母親范瑤正是歐陽龍的指導教授，所以歐陽龍算是看著李勇浩長大的前輩。

　　「如果有個人，他是笨蛋，那麼他當個好人，又或者是當個壞人，都無所謂，因為他的行為不足以影響別人；但如果你有超凡的智慧，就必須做個好人，不然這個人就會是下一個歐陽龍，一個為了利益埋沒良心的忘恩負義之徒！」

　　而他們之間的恩怨，得從十多年前開始說起。

　　年幼的李勇浩已經表現出他過人的智力和天賦，常到他家作客的歐陽龍也發現了這一點，經常帶些他公司新發布的產品當作禮物送給李勇浩，李勇浩的父母也替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忘年之交感到高興。

　　就在李勇浩十二歲那年，他開始投入大腦功能的研究，包括它運作的模式和原理，好為將來的研究打下非常穩健的基礎，可見他為了今天的項目做了多少準備。

　　某一天，歐陽龍到李勇浩他家拜訪時，發現了年幼的李勇浩對大腦研究的筆記，立馬讚嘆不已，他驚訝著怎麼會有那麼大膽的假設，另一方面又想方設法的併吞這個研究成果。他向李勇浩的父母建議，讓他加入並且協助這個大腦研究計畫，做進一步的研究和分析。

　　基於對孩子未來的盼望，當父母的固然不會反對，就這樣他們從摯友變成師徒。

　　在這之前，李勇浩研究的對象基本上都是一些動物屍體的大腦，並沒有在活體上做過測試，更別說是「新鮮」的人體大腦，但和歐陽龍合作之後，事情就變得不一樣，李勇浩開始進行活體實驗，也不知道歐陽龍是從哪裡弄來了源源不絕的大腦樣本，而且每個樣本都是離開人體不足二十四小時的「活樣本」。

　　歐陽龍聲稱這些都是取自剛剛離世的自願者，但實情是利用各種利誘威脅等手段得來，然而當時的李勇浩並不知情，至於後來他是怎麼得知大腦來源真相，他則沒有多做解釋，當我以為事情就到這裡的時候，李勇浩接著往下說。

　　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們的研究得到了突破性的發現，從實驗結果證明，大腦接受新刺激時會產生特定的電子反應，就以我聽完整段話的理解，這種模式類似於函數式編程的原理，只要對大腦進行刺激，大腦變會即刻做出回應，而且重要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是，這些刺激源是透過各語言、手勢、聲音或其他媒介都不重要，只要能讓人體接受到信號，大腦並不在乎刺激來源。

　　這就直接證明了李勇浩假想中的第一個難題是可以被解決的，大腦的輸入機制並不是封閉式的結構，恰恰相反地是這個結構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複雜和最富有彈性的處理器，它是完全可以完全和輸入源脫離關係，雖然解決了第一個問題，但離實現假想的距離還有一大段路，不過當時的歐陽龍顯然另有打算。

　　歐陽龍將這個研究成果賣給地下超級電腦組織「無神」，事隔數月之後，該組織便對外發布了一款聲稱具有「感情」的AI系統，天機，這絕對不是巧合。

　　「天機！一個AI系統？」

　　我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的冒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我馬上轉移話題。

　　「那個無什麼的，是那裡的組織？我怎麼從未聽過。」

　　李勇浩坐在長椅上，繼續說道。

　　「這個叫做「無神」的組織實質上的犯罪集團，專門做一些科技犯罪的勾當，在藍池州早已被列為監控組織，但裡面的人很狡猾，常常以不同的名目混入別的組織中，當中包括活躍於開源項目的超級電腦愛好群。」

　　「原來如此。」

　　「天機系統的成功，讓無神製造了不少個類似的半AI半大腦的機器，這些機器就僅僅是會做出比較人性化的反應，實質上跟一般AI並無太大差異，但他們巧立名目，四處舉辦活動營造話題，使其可以在兜售時獲得更高的利益，這其實就是現在生化系統的起源。」

　　所謂無奸不成商，商人的目的就謀利，中間使一些手段，也無可厚非，但這些行為正好觸及了李勇浩的底線。

　　李勇浩也為此多次和歐陽龍發生爭執，但和當時已經在業界打滾多年的歐陽龍相比，李勇浩的手段顯得相當粗糙，洲際法庭最終判川康生技勝訴，他們獲得了所有研究成果和使用權長達十年，同年，李勇浩的父母因涉及不法行為被逮捕，但實際原因不明，而李勇浩相信這和歐陽龍脫不了關係。

　　我安靜的聽完李勇浩說完，心裡想著這歐陽龍確實不是一個什麼好東西，為了利益不折手段，出賣朋友，完全沒有道德底線，我總算有點能體諒李勇浩的顧慮，但事情都總會兩面，我也不能僅僅聽從單方面的說詞，就認定事實如此，但我當下算和李勇浩有了共識。

　　「我們做的東西也不是什麼害人的東西，而且白字黑字是讓我們全權負責，他不會插手過問，那還有什麼顧慮的呢？」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我給你做示範的小白鼠嗎？」

　　我想都沒想就馬上回答。

　　「記得啊！就那隻好像聽得懂你說話的小白鼠。」

　　李勇浩揮一揮手，打開了牆上的螢幕，他拿起手機搜尋了一會，螢幕上便出現他過去實驗時所拍的側錄影片。

　　影片中，只見他對著一隻小白鼠露出微笑，他愉悅的舉起雙手，說著這隻是第一隻「闖關」成功的小白鼠，起初為了找到最適合的訓練方法，他幾乎把這隻小白鼠當寵物看待，也懶惰取名字，直接用代號當作名字，而這一隻的名字叫13379。

　　影片不斷播放著，大約在兩分半鐘後，他突然暫停影片，然後說到。

　　「你有發現剛剛的影片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我搖了搖頭。

　　他接著倒帶一分鐘，請我再看一次，這一次我可是卯足全力，全神貫注的觀察。

　　「唉！這！這不是同一隻13379，這隻也不是！」

　　影片一開始的那隻小白鼠，體型大小跟手掌般大，可能長期訓練導致餵食過大，而影片後半段的小白鼠就明顯比其他小白鼠小一號，最大那隻，也大約落在手指的第二關鍵處。

　　影片後面出現了好幾隻小白鼠，李勇浩都叫它們13379，我第一時間沒多想，反正動物的體型都會改變，直到他叫我留意，我猜這可能就是他要給我看的部分，這幾隻並非同一隻小白鼠。

　　原來後面那幾隻都接受過13379的脈衝電流刺激。

　　「起初，我以為他們只是成功的吸取了13379的對解答迷宮的記憶，直到有天我發現它們每個動作個性都變得跟13379一樣時，我才意識到，它們似乎都把自己當作是13379。」

　　「也就是說，除了特定的知識，這些生物電流排序中還夾帶了母體的個性和部分記憶？！」

　　「嗯...因為這是關於「提取」方面的問題，所以我就沒告訴你，我一直都在找原因所在和解決辦法，只是目前為止，我連成因都還不知道。」

　　從李勇浩的表情裡看出來，他那全力以赴之後結果不如預期的失落，並不是偽裝的，我了解那種無力感，做研究的，就是個看不到終點的賽跑，偶爾遇到岔路，偶爾遇到絕路，耐性，可能也是研究者必要的素養之一。而李勇浩絕對是我認識裡最倔強的一位，即使這般突如其來的方便大門為他而開，他都可以堅守原則不為所動，這一點，我打從心底佩服。

　　「那，也不至於危害到人啊，不是嗎？」

　　李勇浩繼續再手機裡找出另外一隻實驗側錄，出現在螢幕中的景象更是讓人覺得恐懼和不安，白鼠屍體橫躺豎臥，有的剩下半邊身子，有個已經血肉模糊到分不出部位，原本雪白的皮毛染的血紅，籠子裡原本放置水和飼料的都被咬的支離破碎，彷彿之前被人殘忍對待過。

　　「你也太殘忍了吧！」

　　只見李勇浩看著我，搖了搖頭，說到。

　　「不，是它們，是它們都瘋了，彼此互相攻擊導致的。」

　　我頓時恍然大悟，這有點像是集體且斯底里，對，絕對沒錯，每隻小白鼠都擁有非常相似的個性甚至記憶也一樣，這樣的群體結構很容易形成文明崩潰。

　　那是我在哈里莫教授那裡旁聽，偶然一次機會下聽他敘述過關於這個文明奔潰的理論。

　　自數千年人類文明裡，有過數段已經無法求證的人類文明，雖然關於他們的文化記載所知有限，但那些遺留下來的大型建築和工藝製品得知他們當時肯定已經擁有了一定程度的知識水平和社會結構。

　　而他們之所以會一夜之間消失，都是因為文明奔潰。

　　哈里莫教授說道。

　　人類社會曾有過兩種結構，一是固定的社會體制，也就是如果你是貴族，你後代子孫都是貴族；如果你是賤民，你後代子孫都脫離不了這個悲慘的枷鎖。這種體制在很早期已經被人類否定，它並不是建構完整社會文明的最佳方法。

　　後期人類社會出現了另一種更靈活的運作方式，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加入哪個社群，像我就進入科學研究社群，有的人進入工程機械社群，有的人進入藝文科普社群。

　　但每個社群都有名額限制，且每個群體都有各自的進入門檻和條件，於是社會上又漸漸的被迫回歸到類似第一種的社會結構，一種是成功加入群體的人，而另外一種，則是認為被社會遺棄的人。

　　結果我們都知道了，後來哈里莫教授得出一個結論：

　　「人類任何體制的產生，都會有人反對，有人贊成，贊成的人會延續體制，而反對的人，則很可能是堅持他們信仰的最後一批人，但當體制想法完全傾向某一邊時，就會導致結構失衡，這個時候只需要一次的錯誤決定，就能引起文明崩潰，社會即刻瓦解，文明也隨之奔潰。」

　　我當時還沒聽明白教授的意思，直到我看到那畫面，就如同這些小白鼠，當它們和平共處不搶食物的時候，自然沒事，此刻全部小白鼠都是處於良善的狀態。

　　反之，基於大家行為一致，如果此刻其中一隻小白鼠發瘋，所有的小白鼠都會發瘋，沒有任何一隻倖免，但如果此刻有幾隻小白鼠藏了起來。那麼小白鼠的文明就得以延續，但相反的，此刻的全部小白鼠，行為思想都是一致的，結果就是族群，全部滅亡。

　　「你知道這種結果，就是文明崩潰吧？」

　　我驚訝的瞪大雙眼，我也只是碰巧才會上哈里莫教授的社會研究課，他怎麼也聽過這個詞，到底他還懂多少東西啊！

　　「我⋯我聽過。」

　　原來，在李勇浩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時，便去找過哈里莫教授，而教授也詳細的分析說明了關於文明崩潰的理論，據教授也再三提醒，絕對不能讓這藥傳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李勇浩心裡明白，只要能解決提取時夾帶的個人特質和記憶這些副作用，就不會發生剛剛的事情，所以才會繼續偷偷摸摸的在家裡進行研究。

　　反觀，他認為，歐陽龍這人是絕對不會相信這些並無法驗證的理論假說，若被他掌控了這項目，肯定是不管副作用對社會有什麼影響，只要不死人，就是他對安全最粗糙的理解，反正他對這人就是採取完全不信任的態度。

　　那天晚上我在宿舍思前想後，思考著有什麼方法可以約束歐陽龍之於，又可以利用他們的技術，只要學會那套東西，再找個理由，和他們拆夥便是，那時候單純的想法，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

　　突然電話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