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地洞裡,唯一的光來自雪瞳眼前自稱是母親的這個女人的胸口,那顆閃爍綠光的心臟。
雪瞳的熱淚,很快轉變為冰冷的疑懼。
「媽?」雪瞳縱然有再多疑慮,她最在乎的終究是此人的真偽。在這裡,遇見妖怪的機率接近百分之百。
「小瞳,」艾芸說:「是我,沒錯。」她停頓了一會,繼續說:「但我確實也是妖怪。」艾芸似乎看穿了雪瞳心中的疑問。
「……」
「妳可能不記得了。」艾芸說:「但為了妳,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用我的生命去交換...就像當年,我選擇用自己的生命帶妳離開這個妖怪世界一樣。」
綠光明顯越發幟亮。
雪瞳這才發現,艾芸的右手完全特化成由樹根交錯包覆的一個巨大繭蛹,但仍能透過縫隙勉強認出,裡面包覆著的夜瞳。
艾芸察覺到雪瞳的驚訝,說:「我不會傷害她,只是怕她亂來。好歹,她也是我的女兒...也是救活我們的『母親』...」
雪瞳疑惑萬分,她才剛開始有點相信夜瞳可能是自己的姐妹,怎麼又突然變成母親了?眼前的人不才是她的母親嗎?
「我一開始也很訝異,」艾芸說:「當年,你父親以為我死了。為了救我,他選擇了樹葬。然而當時我根本就沒死透,樹葬失敗後我產下了妳跟早已胎死腹中的夜瞳,『那個東西』便趁機寄生到死胎的夜瞳身上。」
「那個東西?」
「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究竟該怎麼稱呼它。那個東西就是本來要寄生在我身上的樹妖,」艾芸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樹葬之後,我會覺得它像是賜予我生命的母親,似乎它並不是真的完全脫離我的身體,而是有某些東西留了下來。」艾芸輕舉特化成樹根狀的手臂,苦笑。
「或許當時,我雖然還沒死,卻也應該快死了吧?」艾芸說:「它的能力修補了我身體的損傷,也將一部份生命力給了...我們...」
「所以,我們才得以活下來嗎?」雪瞳說。
艾芸淺笑。
「總之,我先帶妳離開這裡吧!」艾芸說:「剛剛的爆炸,只是失控的開始。」
雪瞳有同樣的不安,但也不知道從何問起,瞥眼看見被包裹著的夜瞳,竟流露些許關心,脫口問:「那她呢?妳要帶她去哪?」
「總不能把她丟在這裡,怪物隨時會回來,難保不會想要趁機搶奪她的身體。」艾芸說:「況且,我還有些問題想要問她。」
雪瞳小聲地應和:「我也是...」想到慕天,她心中漂浮一絲酸楚。
「我們走吧!」艾芸說完另一隻手便特化成無數細小樹枝,輕柔地將雪瞳托起。
轉眼間雪瞳已被樹枝做的繭所包覆,她在繭中感受到來自母親的溫度,彷彿回到了母親的羊水之中,全然地放鬆,身心靈得到了久違的解放。舒服得令人幾乎要沈沈睡去。
她們在宛如宇宙的黑暗洞窟中快速移動,艾芸胸口的微光畫出一道猶如極光般稍縱即逝的舞動。
雪瞳透過樹枝間隙,看見妹妹夜瞳睡在另一個溫暖的繭中,純真無邪的臉龐,似乎正沈浸在美妙的夢境,對雪瞳來說,心裡某塊遺失的記憶,悄悄地被拼湊起來。
***
李克洋才剛放下電話,警局辦公室大門立刻被撞開,緊跟著大批特種武裝部隊迅速魚貫衝入,所有士兵全副武裝、荷槍實彈,臉上塗滿漆黑的迷彩,就連制服也是清一色的黑。
警局內的所有人一時皆被突如其來的氣勢震聶住,全部凝結在上一動的動作上,眼睛緊緊盯著這批不速之客。
訓練有素的武裝士兵很快便佔據室內重要的角落,不發一語眼神銳利地轉動掃視,此時如果有任何人想反抗,肯定在還沒有動手前就會被壓制了。
可以明顯看出他們隔離出一條路,從門口直達李克洋的位置。
沒有人敢出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現場安靜得只剩下通訊設備發出的嘈雜。
『咚。咚。』低沈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規律間隔地發出。像是有人刻意用木頭敲擊地板的聲音。
這間辦公室位在警局的二樓,聲音越來越靠近,聽起來似乎又有人正在上樓。
一個佝僂老頭,同樣一身黑,眼戴墨鏡出現在門口,所有士兵立刻站直身體,後腳跟軍靴碰觸撞擊,發出整齊的撼人聲響。
「你們到底是誰?」剛剛訊問李克洋的員警耐不住性子提問。現場在有人發聲後,也跟著窸窣交談起來。
『蹦!』一聲槍響將天花板炸開一個窟窿。開槍的是剛剛帶頭衝進來的特種兵。他只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再也沒有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黑衣老人不為所動,悠哉地朝著李克洋走去。『咚。咚。』的聲音,隨著老人移動持續發生,聲音似乎就來自於他的步伐,是要多用力走路才會發出這般的聲響?
「小鬼,」老人說:「你中頭彩了。」老人脫下墨鏡,眼中瞳孔閃爍著綠色光芒。
「你是...」李克洋驚恐地說不出話,他不敢相信他心中的懷疑。
「沒錯喔!」老人裂嘴而笑,彎腰貼近到李克洋耳邊,輕聲說:「我是樹妖。」
***
不知何時森林裡已下過一場雪,地面被鋪上一層輕薄如絹紙的積雪。
呂東亭一行人停留在森林裡一處較為空曠平坦的地方,他們的周圍被一般的黃色火焰包覆,數支燃油火把就插在附近地上,圍出一個圈將處在中央的四人照得通亮。火光帶來的溫度,讓林飛感受到久違的溫暖。
積雪逐漸因熱度融退,在靜謐的森林中,發出窸窣的輕響。
林飛將木樁一頭放下,阿翔與若晴隨之滑落一端,兩人緊緊相依。呂東亭仍執木樁一端毫不客氣一腳踩在若晴肩膀上。
『唰!』呂東亭熟練俐落地將木樁從阿翔與若晴身體中抽出,他們兩人隨之癱軟在地,點點暗綠色的血液在雪造的絹紙上暈染開來,溶出一個個不規則的窟窿,同時散發著陣陣腐臭。
林飛覺得有點噁心,側身乾嘔一聲。
呂東亭隨手將木樁插入土裡,靜靜地觀察躺著的兩人。
沒多久,躺在地上的兩人開始抽蓄抖動,胸口與腹部之間的傷口同時開始癒合,轉眼間已經恢復出原本的皮膚,就好像從來沒受過傷一般。兩個人不再顫抖,安靜地像是睡著了。
「這裡是血木村的範圍,你們不會被怪物控制。」呂東亭對著阿翔與若晴說:「起來吧!不用裝了。」
林飛本想過去查看兩人,聽完呂東亭的話趕緊跳了開去,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哼,」阿翔睜開眼睛:「狡猾的獵人。」說完便站了起來,他的動作看似流暢,卻仍有許多不協調的頓點,想來終究還是靠著樹妖的能力在運作,但也可能是剛寄生不久,因為若晴起身時的動作幾乎就跟一般人無異了。
「大叔,」林飛略帶抖音:「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沒事,只要在村子裡,被寄生的人就只是單純的『人』。」呂東亭刻意強調『人』這個字,接著又補上:「而且他們怕火,真正的火。」
確實,阿翔與若晴醒來後就只站在原地,這裡剛好是離周圍火把圍出的中心點,顯然真實火焰給他們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
「大叔,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報仇?」若晴一開口就是這樣沒來由的一句,但她的眼角竟噙著淚水,呼之欲墜。
「沒錯!我要殺了李克洋!」阿翔說。
呂東亭走向若晴:「儘管妳現在是因為樹妖而復活,但只要妳仍保有記憶與自我意識,那妳就還是一個人類,我們也算認識幾年了,我不能讓妳做錯事,因為你們都還有變回『人』的希望。」
「真的嗎?!」阿翔反應比若晴還要激動。
「不過老實說,這也還只是我的猜想。」呂東亭說:「但我好像就是知道有希望,彷彿...彷彿...我曾親眼看過...」
呂東亭說著說著卻感覺到突如其來的頭痛,似乎要阻止他想起某些記憶,他雙手用力抵壓住太陽穴,好像一旦放開手,他的頭就會立刻爆炸。
「大叔,你沒事吧?」林飛上前關心。阿翔與若晴同樣不知所措。
呂東亭感覺到眼前一黑,重心不穩退後數步,林飛趕緊攙扶住他,讓他倚靠在木樁上緩緩癱軟坐下。他感覺到意識逐漸模糊,就在要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卻看見一隻清晰的樹妖來到他面前,那不是寄生在人身上的樹妖,而是以樹妖的原貌出現。這隻樹妖似乎有自我意識,型態也貌似人類四肢,牠帶著一片板狀的樹皮,上面刻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