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瞳的身體不住顫抖,身上每寸肌膚因為環境的潮濕冰冷帶來陣陣刺痛,她似乎有種寒冷的血液從心臟向外流出的錯覺,彷彿心臟是一只冰水泵浦,正賣力將冰冷打向她全身。她同時察覺到自己是裸身赤體的,她感到一絲羞赧,趕緊伸手遮掩私密部位。好在除了冷所造成的刺痛,她並沒有覺得身體有其他異樣。
「啪。」黃色火光亮起,瞬間驅趕走周圍的黑暗,卻也令雪瞳一時睜不開眼睛。
雪瞳瞇著眼睛,逐漸適應了火光,她終於看清楚,一個好像發散著黑色螢光的裸體女子就佇立在火堆旁邊,黑色女子見到雪瞳醒了過來,一把將她的登山外套甩了過來,雪瞳接過後趕緊披在身上並坐起身,似乎因為有了火光與外套,身體感覺到暖和了一些。
「妳是誰?」雪瞳語帶顫抖。
「你不記得了?」黑女說:「這也難怪,都經過這麼多年了。」
雪瞳還是充滿疑惑,她用眼角餘光在四週搜尋慕天的身影,但沒有任何發現,不過卻是看出了周遭的一些輪廓,她好像是在一個洞穴裡,黃色火光在裸露的岩壁上搖曳。
「不用找了,」黑女似乎看出雪瞳的意圖,說:「那個男的,你的夥伴,如果沒意外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死了。不,或許該說『重生』了才對。」黑女嘴角上揚。
雪瞳驚訝,問:「妳對他做了什麼?!」
黑女冷笑兩聲,說:「我只是在他身上,埋下『種子』。」
「種子?」雪瞳問。
「妳不需要知道那麼多。」黑色女子似乎懶得解釋,說:「還是擔心妳自己吧!」
「妳到底是誰?想要對我做什麼?」雪瞳因為疑惑無從而解而感到些微憤怒。
黑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靠近雪瞳,彎腰與雪瞳四目相對,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她表情木然地說:「妳生氣了啊?」然後她裂開嘴唇,笑說:「姊姊。」
雪瞳像被一股電流電到,腦中一片空白,眼前這個詭異的女子居然叫她姊姊?她知道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非常不可思議,但怎麼樣也不可能多出一個怪物姊姊啊?然而透過火光仔細端詳黑色女子,竟漸漸覺得她的五官輪廓與自己真的有幾分相似。
「妳究竟是誰?」雪瞳壯著膽又問了一遍。
黑女直起身,向後退了一步,說:「我剛剛不是叫你姊姊了嗎?」
「怎麼可能?我從來就不知道我還有個妹妹。」雪瞳心裡更想說的是:妳看起來比我老多了,怎麼會是我妹妹?但這些話她還是沒敢說出來。
「這都得怪我們那傻媽媽了。」黑女說。
「媽媽...」雪瞳想起家裡的那張照片裡的母親,接著又想到衣服口袋裡的照片,但伸手去摸卻是什麼也沒有,她心裡感到一絲失落,那張照片對她來說像是補足了失去的一片記憶,如今隨著照片的遺失,記憶似乎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好了,早晚你會知道真相的,我們還是先談談正事吧。」黑女說完轉身走回火堆旁,從旁邊抓了一把粉末丟進火堆,黃色火舌頓時往上竄出數公尺,周遭被照的宛如白晝。
憑藉著火光,雪瞳這才真的看清楚身處的地方,確實是洞窟沒錯,然而剛剛只看到身後的岩壁,她還以為只是一般的洞穴,這時火光將整個空間照耀開來,雪瞳發現她們所處的地方,不過是巨大洞穴的角落,往火堆後方看過去,洞頂向上延伸,起碼超過五十公尺高,她看不出洞穴的盡頭,但發現有一根巨大圓柱就立在離火堆約三十多公尺外拔地而起,直矗竄入光亮照不到的黑暗穹頂裡。
黑女轉過身來,說:「我已經檢查過妳的身體,看來當初讓母親帶妳離開是正確的。妳已經長成我最佳的『容器』了。」
雪瞳聽著便知道絕對不是好事,她勉力想要站起來,雙腳卻差點又無力地軟倒,咬牙堅持總算站直身體。她說:「我才不管妳想要作什麼,但妳可別以為能對我為所欲為。」
「沒想到都到這步田地了,妳的口氣還是很大啊!」黑女說。接著她又往火堆裡撒出一把粉末,火光轉為螢光綠,周圍因此黯淡下來。火光似乎與周圍的某些東西產生共鳴,黑暗中無數的綠色光點逐漸向火堆靠攏,爬動的窸窣聲嘈雜而來,周圍數不清的樹妖蜂擁而現,這裡根本就是樹妖的巢穴。
怪物們毫無掩飾,聚攏在火堆周圍,牠們有著與人類類似的五官與形體,眼窩是凹陷的空洞,口中不斷發出低鳴,牠們將雪瞳與黑女包圍,除了雪瞳背後的岩壁,眼下到處都是泛著綠色螢光的樹妖。
「就只是這樣嗎?」雪瞳豁了出去,語帶挑釁,說:「讓她們將我分屍吃了?」
「姊姊,那可不行,我說過了,妳是我的『容器』。」黑女說:「我叫牠們來,是要給妳吃的。」
雪瞳心想,我怎麼可能去吃這些怪物?然而這樣的念頭才剛出現,肚子竟然大聲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黑女聽了放聲大笑,說:「看吧!身體果然還是很誠實的。」
黑女說完逕自向其中一個樹妖走去,她手法極快地刺穿入妖怪的心臟處,取出一顆發出綠色螢光的核心,接著樹妖便快速地腐朽,最後變成一灘暗綠色粉末。她轉身將綠核甩向雪瞳,雪瞳竟下意識一把接住,兩人動作之流暢,似乎早已十分熟稔。
「請享用。」黑女笑說:「這樣吃起來,應該比較淑女一點吧!姊姊。」
雪瞳感覺到錯愕,驚訝自己的反應竟是如此自然。她注視眼前的綠核,還在忽明忽暗地發出綠光,彷彿還在跳動的心臟。
然而更令她覺得驚訝的是—她真的有想吃它的念頭。
雪瞳趕緊甩開奇怪的念頭,恢復理智後用力將綠色核心丟在地上,綠核頓時像玻璃般摔得粉碎,綠色碎片散落在四周,光芒跟著逐漸消逝,慢慢變成暗綠色的碎塊,最後崩解成粉末。
黑女見狀眉頭微微緊蹙,說:「妳應該在我還有禮貌的時候,乖乖聽話的。」
「我不會吃這奇怪的東西。」雪瞳堅定地說。
「如果我說,你有能力可以讓你的母親,還有你的男朋友能變回正常人,你會乖乖聽我的話嗎?」黑女說。
這些話似乎有點切中雪瞳在意的事情,她想到父母,又想到慕天,她與黑女四目對望,但隨即有種被看穿的感覺,趕緊又將頭撇了開去。
「我可以告訴你方法,只要你乖乖吃了這些傢伙,然後成為我的容器。」黑女說完又打爆一隻樹妖,手上已然取出來一顆躍然跳動的新鮮綠核。
雪瞳其實隱約猜到,如果她不吃這些東西,大概就不能成為黑女的容器,而且黑女也不能直接殺了她,然後用樹葬的方法佔有她的身體,否則大可在她剛剛昏迷的時候下手。簡單釐清這些後,她體悟到自己或許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心情這才稍稍和緩下來。
「妳要我的身體,直接拿去就是,為何還要我吃這些東西?」雪瞳問。
「妳明明已經猜到了,還故意問,真是調皮!」黑女調侃。
雪瞳心頭一驚,黑女竟能猜到她的想法,莫非能看透人的心思?
黑女將綠核往上來回拋接,態度輕鬆自若,說:「反正時間還很多,我就跟你說個故事吧!當初,樹葬母親時,她已經懷孕一個多月,她復活後產下一對雙胞胎,其中一個是正常的人類,也就是妳;然而另一個卻是帶有樹妖基因的怪物,也就是我。」黑女做了個鬼臉。
雪瞳雖然有想過,如果她們是姊妹,自然有可能是那樣沒錯,但親耳聽到時仍免不了一陣訝異,她接著問:「這跟妳想吃了我有什麼關係?」雪瞳知道暫時不會被吃掉後膽子壯了不少,說話就直接許多。
「妳就沒想過,同為雙胞胎的我們,怎麼樹葬後就妳沒事?」黑女露出陰森的笑容。
雪瞳壓根不曾想過這個問題,畢竟直到幾天前,她都還認為自己是正常的人類。
「因為樹葬時,妳還活著啊。」黑女歪頭說,但她接著表情轉為扭曲,憤憤地說:「母親也是,妳們當時都還活著,只有我死了!所以我被迫進入這發育未完全的軀體,而且還要分一部份綠核的能量給母親,以維持她的生命,好來生下我!」黑女激動得面目猙獰,彷彿要迸裂成更駭人的妖怪。
「不過也因為這樣,我發現了一項秘密,」黑女接著說:「只要讓活人吃下綠核,就能成為完美的容器,可以遊走於正常世界,不再受到神樹氣息範圍的束縛。但經過我多年的實驗,唯一成功的卻也只有母親而已。經過了無數次失敗後我才領悟,妳們,不,應該說我們,有適合成為容器的基因。」
至此雪瞳已經知道,樹葬的人必須是死亡的人,活人會產生排斥無法樹葬,而且死亡的人還不能是被樹妖殺害而死的才行。且從黑女剛剛所敘述的來看,綠核的能量是讓人復活的關鍵,而一旦開始進行樹葬,可能就是一種不可逆的反應,無法回頭或是重來。當年母親靠著黑女部分的綠核活了下來,如今卻是下落不明,而自己又是怎麼回到人類社會的呢?然而此時實在無法再去想那麼多問題。儘管她腦中一片紊亂,卻清楚感受到對眼前的黑女所產生的一絲憐憫之心,又或者該說是感激之情,如果沒有她,也許母親與她將撐不過當時的情況,自然也不可能活到現在了。
「妹…妹...」雪瞳低頭不自覺輕聲地吐出這兩個字。
儘管聲音很小,黑女還是聽到了,她激昂的情緒頓時趨緩。
「妳想要變成人?」雪瞳說:「一定有其他方法的,讓我幫妳。」
「妳少裝善良了!」黑女說:「妳跟本什麼都不懂!」黑女似乎是刻意激動,語氣顯然已不若方才具有壓迫力。
雪瞳想要靠近黑女,此時卻傳來低沉的地鳴,接著地面開始劇烈搖晃起來。周圍的樹妖彷彿被解開束縛的繩索,慌亂地四散逃離,一轉眼已消失在洞窟盡頭火光照不到的黑幕裡。
黑女神色緊張,緊盯著洞穴中央的巨大圓柱。突然震動戛然停止,下一秒圓柱就像是炸彈爆裂般炸開,數不清的細屑如雪花紛飛,飄散在洞窟裡面,有一些飄進了火堆裡,瞬間燒出點點黑色火焰。
那是木屑。而那個圓柱,原來是一棵樹。
黑女癱軟身體,跌坐在地,苦笑著。
「發生什麼事了?」雪瞳問。
黑女看著巨木爆開的地方,說:「種子,發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