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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樹葬 #18 怪物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慕天在劇烈的全身疼痛中醒來,他不知道他究竟昏迷了多久,他平躺在地上環顧四周,巨大的破船就在一旁,他已經被移動到船外的草地上,四周圍仍舊黑暗,似乎永遠不會有白天來臨,天上雲霧無聲地快速擾動,不知名的星星偶而會透過雲層縫隙閃爍著。
他試著舉起手,瞥見不久前被假林飛擒出的傷痕,泛著微弱的螢光。
疼痛來自全身,但腦中的腫脹感,最令他不適,逐漸加強的壓力,好像要持續增加到腦袋炸開為止,他坐起身,伸手摸後腦杓,這是他有印象被黑色女子擊中的地方。不摸還好,一摸發現竟然有一根手指粗的樹枝,直直地插進了他後腦勺,留下約一指長的長度在頭外。這時他感覺到一陣癱軟,幾乎就要再度暈厥過去。
這應該就是造成他腦中腫漲感的原因,深呼吸了幾次,他決定不拔出來,因為樹枝似乎插得很深,拔出來萬一出血止不住的話下場可能會更慘。他知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雪瞳,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
慕天勉力爬起來,蹣跚地走到破船洞邊,也沒多想就鑽了進去,胡亂地手舞足蹈一番,四周便又亮了起來。他也顧不及遮住口鼻,任由螢光粉塵進入肺腔,微微地嗆辣使氣管不由自主緊縮,他感覺呼吸窒礙,反而更加大口地喘著氣。
船艙裡流動著樹木腐朽的味道,以及血腥味,地上還殘留著屍塊,他希望那不是雪瞳的。
搜尋一陣,艙裡已然空空蕩蕩,破裂的布袋仍垂在中央,再往裡走雖還有幾個布袋,但也都已破損得厲害,他幾乎可以確定,船艙裡沒有別人了。甚至感覺雪瞳他們已經不在這個島上。
她們會去哪呢?幾欲爆裂的大腦,仍不斷想著這個問題,此時昏迷前的景象浮現,黑衣女一層層劃開雪瞳的衣物,似乎下一步就要將雪瞳解剖開來。
自從離開神樹後,慕天就沒再吃過東西,這時瞥見地上的屍塊,他居然有股衝動想要撿來吃。他在心裡斥責自己,就算是餓昏頭了也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努力將奇怪的念頭壓抑下去,他準備走出船艙。正當要跨出破洞之前,他瞥見艙板上有一張折疊整齊的紙,他撿起攤開來看,那正是當初從木屋縫隙丟給雪瞳的照片,背後是自己歪斜的字。
這顯然是雪瞳遺落的,他一時腦中空白,眼睛呆滯地注視照片,螢光隨著溫度下降在逐漸消失。
突然一陣冷風拂來,慕天稍稍回過神,他這才驚覺照片中女人的五官輪廓與黑色螢光的女子極為相似,假如屏除膚色的話,他幾乎可以認定她們是同一個人,但怎麼可能呢?她竟是雪瞳的母親?對比從昏迷前的景象與對話,那可不像是母親會做出的行為。
慕天將照片折好收進胸前口袋,跨步踏出破洞,螢光已然消逝,周圍又陷入一片漆黑,他基本上已經能確定,這裡沒有白天。對於面對黑暗,也早已沒有那麼恐懼。
這下該怎麼辦?雪瞳被抓走了,生死未卜,自己又被困在這個小島,連要怎麼回去台灣都不知道,更別說去救雪瞳了。但轉念一想,那怪物既然能帶雪瞳離開,必然有出去的路。
慕天環視周遭,想要找尋當初來到山頂的路徑,他走到空地盡頭樹幹緊密相連的邊界,樹與樹之間緊密相連,有的幾乎是貼在一起,有的縫隙僅容一隻手穿過,然而將手穿過後,後面立刻又會觸碰到另一棵樹。
搜索一陣,慕天仍找不到出口,這些樹似乎仍不斷在生長,或許來時的路早已被新長出來的樹給佔據了。他感到心灰意冷,山頂空地就彷彿是由樹幹所圈圍出的牢籠,要將他永遠囚禁。
慕天失落地後退幾步,仰望這堵約十公尺的高牆,一陣風吹過樹梢,引起連串窸窣聲響。他突然靈光一閃:何不爬上樹?樹上的樹幹沒有那麽粗,縫隙自然會大上許多,樹與樹又很接近,應該可以很容易移動到別的樹上。只是要怎麼爬上去呢?樹幹底部算是十分光滑,沒有多餘的分支,難以有可施力的點。但至少是個方法。
慕天選定好一處位置,是縫隙較大手可以深入的地方,然後他便開始又向後退,直到覺得距離夠了才停下,接著向前狂奔助跑。
距離約兩公尺前,他向上縱身一跳,頭與胸口用力撞上樹幹,反彈力道令他暈眩,但他已將雙手插入縫隙,緊緊死命環抱住樹幹,接著重力將他往下帶,磨擦帶來灼熱感,細微的樹皮碎屑,同時扎進手掌,他咬牙撐著,腳也往縫隙裡塞,總算止住下墜,然而向下看時,他不禁莞爾苦笑,因為離地其實也不過才一公尺多一點而已,他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愚蠢,這種高度慢慢爬也能到達吧?何苦承受多餘的痛苦?
劇烈的活動,讓附著在慕天身上的螢光粉再度活躍起來,他泛著綠色光,就連胸口也隱約透出綠光,顯然剛剛在船艙裡已吸入不少螢光粉。
慕天開始賣力向上爬。
上方的縫隙果然越來越大,同時詭異的木雕臉孔也逐一出現,正好成為他攀附落腳的絕佳支撐。當他來到離地十公尺的地方,已能將身體穿過樹幹縫隙前進。他盡量避免與木頭臉孔對視,艱難地往前移動,樹林逐漸稀疏,他認為可以回到地面了,但卻在此時,他透過微弱螢光看見前方數十棵樹木開始劇烈晃動起來,彷彿有東西就要從樹幹裡迸裂出來,他感覺到不妙,趕緊抱著樹幹往下滑。
詭異的霧氣又來了,越往下滑越是濃郁,終於濃烈到已看不清前方,此時木頭撕裂的聲音在周遭炸開,巨大的聲響恐怕已將周圍的樹全都炸裂了。
他總算踩到地面,外套已然摩擦得破損不堪。他輕撫胸口的口袋,確認照片還在,同時感受到心跳逐漸加快。
爆炸聲後,劇烈的擾動氣流,透過霧氣,透過螢光,連續不停地向慕天撲來。
剎那間,尖嘯聲,此起彼落,那是在七卡附近聽到過的聲音,然而此時卻近到就像在他耳邊發出來一般,震耳欲聾,叫聲尖銳地鑽進他的耳朵,幾乎就要刺破耳膜,貫穿而出。
一根樹枝像是活物似地,盤上他的右手,緊接著另一根樹枝盤上了他的左手,接著雙腳,然後頭。他掙扎,卻無濟於事,數不清的樹枝不斷纏上他,並且力道逐漸加大,然後他就像繃緊到極限彈簧被釋放開來一樣,瞬間被拖進霧裡。
他看見霧不停向自己撞過來,是還在飛行著嗎?他同時感覺不到四肢的知覺,試著想要握緊拳頭,卻連控制的意念都無法傳達,彷彿經過剛剛的劇烈拉扯後,身體已經四分五裂,徒留的,只是一個空虛的魂體,融解於霧中,盲目地穿梭前行。
慕天心想: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黃綠相間的火光乍現慕天腳下,一個巨大的火堆向上竄起熊熊火焰,他身在半空中數十米高的地方俯伏面向下,眼前還懸吊著十數個麻布袋,而底下有一群人,正在閉目唸禱,為首的正是血木村的村長。村長向火堆裡撒出一把粉末,火光轉為全綠,慕天感受一股慾望的拉力,將他往某個布袋拉去。
村長又灑了一把粉末,綠色火光瞬間升騰,慕天又往布袋前進一些。此時他才發現,左右每個布袋後,都有某個東西出現並朝布袋靠近,那是具有人形的樹怪,剛剛從樹幹裡炸裂的,難道就是這些怪物?隨即想到,自己又怎麼會在這裡與怪物為伍?檢視自己的四肢,這才發現自己已然也與周圍的怪物如出一徹,哪還是原來的自己?身體不受控地朝布袋前進。他知道布袋裡有什麼,但他無法相信自己即將變成寄身在布袋裡亡者身上的怪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村民們始終緊閉雙眼,祝禱的速度越來越快,村長換手灑出另一把粉末,一瞬間火光由綠轉黑,祝禱戛然停止,慕天的眼睛像被塗上一層黑墨,什麼也看不見,但他知道自己仍在前進。他掀開布袋,鑽了進去,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切開並融入屍體之中,他蠕動,扭曲,四肢開始有了知覺。
慕天有了力氣,撕開布袋直墜而下,穩穩站落在地面。火堆恢復黃色火焰,一個約莫兩歲的小女童背對火堆佇立,睜大眼睛蹙眉看著他,女童嬌小的身軀卻有著拉長的影子,反倒像個大人。
「雪瞳?」慕天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不自覺脫口而出,然而聽起來卻是怪異的聲音,就像是...尖叫?
小女童轉身就跑,口中一邊大喊著:「爸爸!」
村民聞聲全都張開了眼睛,視線紛紛朝向慕天而來。村長見狀更露出驚恐的表情,直指著慕天說:「怎麼會這樣?你是?」
慕天感覺不妙,僅向前兩步就一把抄起小女童,速度之快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將女童夾在腋下,轉身一躍已然跳上巨木的樹梢,再幾次跳躍,已離開村莊百來公尺。腳底下是村民沸騰的追趕聲。
他持續飛躍,一邊檢視自己,發現仍是那樹枝般的軀體,不一樣的是,現在是有知覺的,而且感覺與本來的身體差不多。現在連他自己都不得不相信,自己已經變成怪物,而且剛出場就綁架了一個小女童,他想到之前假扮林飛的怪物,看來自己這下恐怕只有被爆頭的下場了。
儘管黑暗,他卻看得十分清楚,算是變成怪物的好處之一。須臾,已來到神樹枝幹平台,他發現小女童不停瑟縮地發抖,心裡覺得不忍,小心地將女童靠在樹幹上放下來,然後稍稍往後退,說:「你不要害怕...」然而話未說完他自己倒是害怕了,因為他想說的話全都變成淒厲的尖叫,難道這就是怪物的語言?但女童看見慕天朝自己尖叫,當場早已嚇暈了過去。
慕天見狀心裡頓時感到煩悶無比,這幾天下來累積的負面情緒一次大爆發,他大聲咒罵能想到的所有髒話,然而聽起來卻是駭人的淒厲尖嘯聲,彷彿要將恐懼傳透到每個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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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一群因登山而誤闖神秘結界的登山客,被迫面對無法想像的遭遇,一步步發掘事件的輪廓,尋求逃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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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似乎陷入了永夜,明明應該已經是白天的時刻,四周卻仍然漆黑一片。林飛似乎已見怪不怪,只是他們從昨夜到現在都只是守在原地,不免覺得有些被動,他以為應該是要有些作為才是,譬如將怪物獵殺殆盡之類的。
慕天繞到船後,發現船的側身破了一個洞,剛好是人勉強能鑽入的大小。他將頭深入洞裡,但自然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雪瞳始終緊跟在側,雙手稍稍拉著慕天的肩膀,生怕萬一有狀況,隨時可以把他拉出來。
不知何時已換成慕天走在前面,他牽著雪瞳的手,微微汗濕,他們摸黑走著,腳下卻逐漸傾斜,並且感覺到吃力,地勢明顯開始變得往上走。
天色昏暗,大約清晨七點左右,一群約莫十數人的登山隊伍頂著豪大雨,步履蹣跚緩慢地沿著山徑往山下移動,雨水早已浸濕衣物,寒冷如無數的細針刺入人們的每寸肌膚。
慕天他們跳下神樹後,並沒有感受到強烈的撞擊,僅只像是從一階樓梯上跳下來的感覺,雙足輕觸地面,地上是濕軟的土地,空氣中夾雜水氣與一股樹木混合泥土的清新,似乎還帶點鹹味。
雪瞳拭去臉上亂爬的淚,將照片仔細折好放進上衣口袋,起身後抬頭面向屋頂,比出一個勝利手勢,露出燦笑。 慕天注意到她眼中噙著淚,昏暗中格外耀眼,她肯定努力地不讓淚水再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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