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9|閱讀時間 ‧ 約 20 分鐘

花舞:26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花無寒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刻經歷這樣的心境。不過離開一年多,回到自己長大的地方,所有的東西在腦袋裡都有印象,感覺卻截然不同。明明看著的都是相同的事物,心裡卻莫名地感到哀傷。
她住進了服務式住宅,身邊只有那麼一個行李箱;唯一從寄存倉庫裡提取的,只有一個保溫瓶。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對楚湮有著難以捨下的感覺便是楚湮拿著這個保溫瓶給她送粥來的那天。她落下的這個保溫瓶,花無寒是有意識地留在身邊,不欲歸還;明明隨時都可以去見她,卻要留下與她有關的這個保溫瓶,像是生怕有那麼一天會失去她,還能抱著它睹物思人。這年多她卻狠得把保溫瓶存在倉庫,眼不見為淨。
想到這,她不住流淚,將保溫瓶抱在懷中。
酒店落成後,創作工程部的下一個項目便是對擴建樂園的可行性進行深入研究。另一邊廂,新樂園開幕後亦積極籌劃興建園內的第二家酒店。作為園外配套,集團亦打算在區內開展郵輪業務,正為此作市場研究。
正是用人之際,像花無寒那般同時擁有專門技術和項目管理經驗的內部人員變得炙手可熱。以破記錄的速度獲晉升至設計分部副總監的她沒多想便拒絕了新樂園為她度身訂造的的設計總監職位,成為熱話,亦挑起了部門各人的不少議論,企圖推敲出來她拒絕這麼優渥禮遇的原因。
人心脆弱,都需要為看不清、弄不明的東西找理由。
花無寒只微笑回應,然後專注於手頭上的執漏工作。五點五十五分,她收拾好隨身物品,在眾人的詫異目光下走到沈仲喬的桌邊,輕敲在其案上,主動提出送他回家。
升上管理層後,她被分配到專用的車位,便借來花顯柔的車代步。雖然在新樂園任職時她也是自駕上班,但在自己的城市裡倒是首次。第一次駕車上班時,有那麼一分鐘裡車子在公路上與朝樂園方向走的地鐵列車並排而行;然後,車子慢慢落後,列車很快消失於視線,她的雙手下意識地抓緊方向盤,深呼吸,感覺心裡某處下陷。
花無寒把車子駛上高速公路,遠離了同事們的視線範圍,才往沈仲喬瞥了一眼,微笑,然後把視線放回路上。
「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唐突,喬哥。我想向你道謝。你之前說的那些話,讓我想通了很多東西。」
「道謝?」沈仲喬罕有地笑了,然後嘆了一聲,看著窗外的風景,顯得很是自在,「你可會答謝那些路牌?」
「路牌倒沒有你那麼婉轉而狠勁。」花無寒不禁失笑,踩油加速前進,「我記得你問我,有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是捨棄了重要的,去爭取我自己以為重要的。人在異鄉,我是不敢去想,一直逃避,怕孤單一人承受不了任何事。現在我總算是不再逃避,敢於面對自己,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是麼?」
「嗯。」花無寒並沒看到沈仲喬的一抺狡黠笑容,繼續微笑著,駛進前往市郊的公路,「或許你並沒有什麼興趣知道,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以前,我一直以為事業對我來說是最為重要的,我願意犧牲一切爬上去。現在我總算看清楚了。我要追回我的愛情,回到我喜愛的人的身邊。那才是我最想要的。」
「你真那麼喜歡楚湮?」
花無寒並沒料到沈仲喬會提起那個名字,一時間有點愣,幾乎駛進了錯誤的路段。沈仲喬忍不住邊笑邊指引她把車子駛回對的路上,然後揶揄她那駕駛技術一番。
「喬哥...你...你認識湮湮?」
「比你要早。」沈仲喬回答得很是干脆,手肘置在車窗邊,托著腮,淺笑。「開快一點吧!我女兒等著我回去吃飯呢!」
他們沒有再說話,沉默。花無寒的腦袋裡凌亂一片,開始摸不清,也不知道要摸清什麼。直到沈仲喬笑著道謝,打開了車門下車,她才急急下車,叫住了他,然後頓著看那掛著笑容的男人。
「你想問我怎麼認識湮湮?」沈仲喬笑得更為狡黠了,雙手插進口袋裡,「我只能說,你有一個很強勁的情敵。」
花無寒呆了。沈仲喬笑得很是開懷。
他口中的強勁情敵是他那才七歲的女兒沈雲昕。花無寒以為沈仲喬開她的玩笑,又或是以女兒掩飾其他,沈仲喬便笑著邀她一起吃飯。飯桌上,沈雲昕知道花無寒認識楚湮後便不住問著很多讓她哭笑不得、關於楚湮的問題,她才逐漸相信沈仲喬的說法不假,也慶幸沈仲喬沒有多說。小女孩還把自己跟楚湮的合照寶貝一般置在枕頭邊,夜夜跟她說說話才睡去。這種喜歡,日子下來確實能積累成河,讓小女孩成為自己的勁敵。
沈雲昕睡去了後,沈仲喬拿來啤酒和汽水,領著花無寒坐到屋外的藤椅上,仰首欣賞難得的星空。
「花無寒。你記得你立志要當設計師時是幾歲嗎?」
「幾歲?」花無寒想了想,苦笑,搖了搖頭,「大概十二、三吧!」
「八歲。」沈仲喬看了看她,笑著,「我八歲便立志要當建築師,要蓋讓所有人都想要住進去的樓,要我的作品成為城市的地標、紀念品上的圖案。」
「那還真是早!我八歲的時候大概什麼是建築師、設計師都不曉得。」
「我的家裡窮,都沒聽說過身邊有人能上大學,當上什麼師什麼師的。孩子們的志願都是警察、消防員、小店老闆,最讓人訝異的也不過是要當足球員,替曼聯踢球。大人呢,就覺得我這小伙子愛幻想,有出息但沒理智;沒錢,再聰明也未必有機會唸大學,更別說一唸就是七年的建築系。」
他們不約而同地會心微笑。有些事,與家底無關;是根深蒂固的觀念,奉資本主義的皮毛為上的謬誤所致。
「我很用心。周圍的人再怎麼取笑我、看不起我,我還是朝著那個目標努力。那不容易。尤其是當你發現身邊的朋友都已投身社會,有穩定的工作,開始為成家立室做準備,你卻還是在象牙塔裡打滾,沒賺一分一毫,攤大手掌向家裡要錢,像寄生蟲一樣賴著別人來生活,那根本是對一個人的自尊最狠的凌虐。
「所以,當我真的拿到了那張入場券,看到那理想生活的光暈,我便不顧一切地向那裡衝。我拼了命地工作,撕破臉地去爭取機會,臉皮呎厚地去攀權附勢。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我,說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倒是一點兒也沒有誇大其辭。我的眼睛裡有火,面目猙獰,不管身邊的人被燒被灼被傷得體無完膚,自我至極。
「我告訴自己,沈仲喬,你一定要爬到那個位置!」沈仲喬伸出手來往天空比劃了一下,「只要爬到那個位置,人生便圓滿了!」然後別過臉來往花無寒一笑,「可笑的是,那個位置一直在變,愈變愈高,人還沒爬上那個位置它便又往上跳了去。」他乾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所謂的那個位置,根本是毛驢額前的胡蘿蔔,總在視線內,卻永遠觸不到。」
花無寒垂頭思索著。
她拒絕了新樂園設計總監一職,卻換來總部開出更好的條件,徵調她以創作總監身份全權負責郵輪的事。前往總部前,她堅定不移地向喬安說,她要爬上去;可那刻,她根本沒想過自己能這麼快就走這麼遠。即便如此,如今想來她對自己的前程是感覺不到丁點兒的實在。
「然後,我的妻子自殺死了。」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嚇著,呆看著沈仲喬,久久不能置信。沈仲喬並沒有看她,只冷笑了一聲,喝下了半瓶啤酒,攤躺在藤椅上,仰首看著天空中的某一顆星。
「我的妻子是個很清純的女孩,臉上總掛著一抺溫柔的微笑,跟人說話時總會帶幾分羞澀。她的個性很隨和,生活很簡單,思想很乾淨,舉止很可愛。第一次見到她,我便喜歡上她,喜歡得不得了!那個時候啊,我還在唸高中,為了上大學而玩命地讀書和兼職,根本沒有時間兼顧其他;但我見著她就不能自已,拼死也要使盡全力去追。追求她的過程很苦,但也很甜;每一秒都是甜的、快樂的。她在大學放榜那天答應當我的女朋友,我開心得連考不考得上建築系也沒空去管,抱著她在學校門前轉了好幾個圈。
「有了她以後,我對所有女人都沒了知覺,彷彿世界上就只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她,而她已然屬於我。她就是我的動力。有了她,再艱苦的、再錐心的,我都能熬過去。她大學畢業後便當上了見習管理人員,從家裡搬了出來自力更生;我還在大學裡唸書,也寄居在她的家。白天,她去上班的時候,我要不還在睡,要不就在大學裡忙;夜晚,她煮飯打掃處理家裡的各種繁瑣事,我要不就在忙功課,要不就在躲懶。遇到不滿的事,我會發自己的脾氣,她會來安慰我、撫慰我;遇到高興的事,我會發狂吃喝,她陪著我,待我醉倒後便收拾殘局。她家裡的人不喜歡我,討厭我,經常在她的耳邊嘮叨,但我通通不知道;她從來不說,默默在背後承受。她總會說,追夢的男人特別有魅力;而她的男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畢業後的第一件正事,便是迎娶她,給她名份。我根本沒想過她的家人會反對,不允許她嫁給一個連工作都沒有的人。她爸說,我來娶他的女兒,等同強盜強搶良家婦女還要女家送錢送禮,禽獸不如。但她堅持要嫁給我,跟她父母說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正當地拿個名份也由不得他們來反對。我抱得美人歸,想來,也是老婆的功勞。」
他仰首大笑,聲音乾涸得像是深埋泥土下千年僵屍的咆哮,陰深恐怖,亦覺淒涼。
「我的目標明確,就是要攀上去,追回那些落後了的時間。我要名成利就,給她無憂無慮的生活,讓她可以大聲的跟岳父岳母說,她嫁的是個優秀的、愛她的男人。我要她留她家裡好好享福,當一個幸福的少奶,然後給我生幾個像她那樣可愛的孩子,相夫教子。很大男人,是吧?」
他再笑了。不過,這回他垂下頭去嘆了幾聲。
「她懷上了雲昕後,我就堅持讓她把工作辭掉,在家好好待產。收入突然少了,我便更加努力工作,拼了命去找機會,正職以外還接了一些外快,應酬也倍數的增多。她懷孩子的那九個月裡,我幾乎都沒參與過;開初的幾個月我更是為了一個工程而出國在外幾個月。就算是在這裡,我工作累得每晚回家便蒙頭大睡,她睡得好不好,睡不睡得到,我一概不知道。雲昕生下來的那天,我跟一個大客戶出席飯局,沒陪她進產房,甚至她什麼時候進院,什麼時候生的,我都不知道。第一次看雲昕,她已經三天大了!
「我咀裡說著有多麼愛她,對她卻是一點敏感度也沒有。明明睡在一起,她經歷的一切我卻毫無知覺。她無故哭泣,我以為她累了,或是傷口痛了,找了個經驗多一些的陪月照顧她,便又把她擱在一旁;甚至連陪月跟我說她有產後抑鬱的症狀,我也是跟她見過一次醫生而已,及後的都交給了陪月。
「她一個人熬了好幾個月,熬不過去,放一缸水在浴室裡割脈自殺。雲昕才剛會爬,拉著飾櫃的抽屜借力,櫃便倒了下來。她的哭聲驚動鄰居報警,消防員破門入屋,可雲昕的腿已保不住。我愛的女人...也救不回來了。」
說罷,沈仲喬彎下身去安靜地哭著。而花無寒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說話,只能沉默,強忍著淚。
沈仲喬的故事,對花無寒來說是個衝擊。她從來不相信樂園式的完美愛情會出現在現實生活裡,不曾想過世上會有這樣癡情的男子,更不能將這樣一個童話一般的型象與沈仲喬連起來。沈仲喬不是王子,他的妻子也不是公主,卻擁有那視對方為唯一的愛情。可現實的殘酷讓這樣的愛情無法得到快樂的結局,happily ever after還是只存在於童話裡。
沈仲喬擦了擦眼角,抬首看著前方的一棵樹。
「我一直沒有停過,沒想過要停。她不在了,我再走不動。若不是還有雲昕,我大抵會跟著她去。」
「喬哥。」花無寒不禁伸手按在他的臂胳,「你要堅持下去。」
「嗯。」沈仲喬點了點頭,別過臉來淺笑,「我上了一節很昂貴的課。人的一生裡頭,有太多重要的人和事,全都需要投放時間和心血去經營。人不是傢俬,不會永遠停在一個狀態;不是彼此屬於對方,便能擱在一旁,以為一段關係只要忠誠便足以維繫。
「我們想要的東西太多,但能付出的時間和心血就只那麼一點,取捨是必然和合理的。只是,原來我們都不太會選擇;有太多的東西蒙蔽我們,推著我們去做决定,然後恨錯難返。」
「所以,你選擇放棄事業?」
「我反覆地問我自己,」他看著自己的腳尖,微笑,「我究竟要什麼。她已經走了。看著雲昕,即使血脈相連,我也說不出來會把她放在首位。我選擇了逃避,以工作麻醉自己。直到我想起她最後的那些日子裡,心裡明明痛苦得很,還是把雲昕抱在懷裡,笑著與她玩耍,我才决定要好好照顧她。我會用我的一生去彌補,即使有些事根本窮一生都無法彌補;因為,我知道,她會希望我好好疼雲昕,我和她的愛情結晶品。
「我其實只付出了一點點,雲昕給我的卻很多。看著她每天再成長,跨過每一個難關,我覺得她根本不需要我去彌補什麼。她的笑容是真心的。她的快樂是單純的。她給我內心的平靜,溫柔內斂的鼓舞,讓我能繼續走下去。她現在其實是我停靠的岸。
「我不再需要耀眼的事業,還是在做著自己喜歡的建築設計便夠了。我想將時間花在雲昕身上,伴著她成長。你知道嗎?孩子真的長得很快,眨眼就錯過了。她總會有離開我的一天,而在那天到來前,我想盡可能把我的心力和時間都放在她的身上。」
兩人看著天空,那裡頭只見那麼幾顆星,有一顆特別的亮,卻也躲不過被城市的燈光比下去。
「她很愛看星星。不想雲昕也很愛看星星,我便搬了進來,讓她可以每個夜晚都看著星星去睡。我告訴她,媽媽在跟我們玩一個遊戲,她每晚都會跳到最亮的那顆星上去,我們必須找到她。真是爛得很的謊,大雨滂沱時雲昕便只管哭,因為看不見星星,媽媽都沒地方去了。後來,也不知道是她長大了還是發現了,她知道媽媽不在星星上。反倒是我,每晚都還在這裏看星,想她。」
「喬哥...」花無寒頓了頓,才帶心虛地說,「你還放不下她嗎?」
「有些人和事,一輩子也放不下。」沈仲喬苦笑,嘆了一聲,「我也不想放下。」
「那不...那不很辛苦嗎?」
「辛苦嘛,日子下來倒不覺得。我也不怕苦,只怕有一天我會把她忘了。」沈仲喬往那顆星星笑了,才扭頭看著花無寒,「人總得問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你在想的,究竟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
「你現在想要的是...」
「我想把她永遠留在心上。我和她,本來該有很多幸福的日子,會一起經歷很多很多。雲昕...本來該有我,也有她,伴著她長大,把她教養成人。現在,我只想盡力做好這件事,可以的話,把她的那一份兒也做好。」
「我相信,你的妻子會感激你的。」
「感激?」沈仲喬瞇起眼睛,想了想,才笑著說,「到頭來,我不過是為了自己,沒什麼好感激的。正如你。」
「我?」
「對。你。所有人。到頭來做的不過是為了自己。所以,做决定之前想清楚便是最對得起自己和別人的事。你說你想清楚了,要追回你的愛情,回到楚湮的身邊;那沒,當初你便是沒有想清楚便跟她分手,可以這樣說麼?」
花無寒頓了頓,皺了皺眉,重重地點頭。
「可現在,你又真的想清楚了麼?有沒有想過,當初你真的想得很清楚以後,也或許依然會選擇跟她分手?只不過,若真那樣的話,她自殺成功還是未遂都與你無關。」
「這不是過分複雜化了嗎?」
「或者是你把該簡單的複雜化,該想清楚的簡化了?」看著花無寒愣著的臉,他笑得很開懷,然後搖著頭說,「我去追我的建築夢,彷彿有夢想不是一個夠份量的理由,我用上了很多很多其他論據去合理化我的行為。這城市的樓宇太沒水準了。太少人有這方面的興趣了。我太有才華了!種種的理由,將最簡單的、最根本的掩蓋。說穿了,我喜歡建築,僅此而已。而當我的妻子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我喜歡建築這個理由依然成立,但已不再那麼重要,根本不值得我去為了它而犧牲我的妻子。但我有太多無無謂謂的理由,蒙蔽了我的眼睛。結果,就是我失去了她。」
「但是,那些不是無謂的理由。你是很有才華的建築師,本來就應該...」
「應該把引擎耗盡,直到它死掉為止麼?」沈仲喬頓了頓,也讓花無寒的情緒沉澱,才續說,「人們總覺得上天給你這樣的才華,你就有義務去將它用盡;要使盡全力去做,把自己推至極限。那不過是自己找來的借口,社會給你的枷鎖。上天給了你才華,也給了你一顆腦袋,一顆心,就是要你自己做决定,去創造,去活你的人生,而不是給了你一個既定的計劃去跟著活。
「你若真的那麼喜歡一件事,不需要理由,你也會拼盡全力去衝。Then that's fine! Go ahead! Go for it! 就窮盡你的能力和心力去追吧!只是,上天作弄我也好,憐憫我也好,衪給了我一個深愛的女人,我就沒有真正的理由去忽略一切地追那個夢。」
花無寒沉默不語,看著沈仲喬,眼睛裡滲著淒然。
周子欣將楚湮自殺一事相告時,她的心像被監生撕扯開來般痛著。她不能想像,若楚湮死了,她可會像沈仲喬那樣有意志和意義繼續活下去。或許很折墮,人人都說愛情不是一切,更何況是已放棄了的愛情;她這刻才明白,那根本不只是愛情。只是,她對自己能否撇開外來的因素干擾也沒多少信心。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麼多嗎?」
「你怕我步你的後塵?」
「不相干的人和事我是不會理會的。我是為了雲昕才這麼做。」
沈雲昕斷了腿時還不夠一歲。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手術、痛苦的復健、漫長的學習,對一個還沒懂說話的孩子來說是無盡的折磨。即使沈仲喬傾盡全力去照顧她、陪伴她,也無法避免那沉重的悲傷和絕望籠罩著這無辜的稚兒。開始上幼兒班時,她更是反叛了起來,對自己的腿顯露很大的負面情緒,也拒絕進行復健;每個星期的復健都是磨人的掙扎,哭聲和呼叫聲響徹天的較勁。
直到在復健中心遇上楚湮,小女孩才終於會笑。
楚湮很美。對沈雲昕來說,她是童話故事裡的仙子,帶著夢幻的魔力,深深吸引著她。楚湮的親切和溫柔讓小女孩感到很溫暖,很快樂。每次見到楚湮,沈雲昕走得特別快,總要追在她的身後,總要黏著她,找來奇奇怪怪、天馬行空的理由來撒嬌;楚湮會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對她的撒嬌毫無招架能力,幾乎有求必應。或許身邊自幼便缺了母親這一角色,沈雲昕多少對楚湮有這樣的投射,像個孩子黏著母親般流連她的懷抱裡。
楚湮不單美。對沈仲喬來說,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他想起其妻子的女人。她那張湮亮的臉孔、不屬塵世的氣質、溫婉窩心的笑容,都讓他的眼睛和腦袋裡有這樣的影像重疊。他不住往她靠近,對她的好感從第一刻開始便不斷高速加深;一個新來的社工誤以為他們是一家人,更讓他的心頭蕩漾。
「我向她表白過。」沈仲喬帶有玩味地笑看花無寒;她是愣著一個傻樣,瞪著雙眼,「別這麼看我。那時候你還沒認識她。就算是認識了,也是公平競爭,不是嗎?」
「哪...哪裡公平了?」花無寒的聲音有點抖,垂下頭來,輕聲道。
「對。不公平。她本來就喜歡女生,所以我表白得很委婉,她卻拒絕得很直接。」大概是想到當時自己的囧相,沈仲喬咧嘴笑著,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說實話,每次在復健中心見到她,頭腦都不太清醒;但我不斷提醒自己,她是我和雲昕的好朋友,像家人般親密的好朋友。」
他再笑著,但卻不掩飾心中的一絲唏噓。
「她自殺的事,我沒讓雲昕知道。那段時間,我當然沒讓她們見面;只是,那傻孩子每天都在嚷嚷。到她的情緒穩定下來,開始新一輪的復健,我才讓她們見面。雲昕一看見她便哭,我便立即把她抱著安撫,沒想到她卻甩開了我的懷抱,跑了起來,撲進湮湮的懷裡大哭。那是她第一次跑。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個,還是因為其他,我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不能否認自己對湮湮動過情,而這份情並沒有因為被她拒絕而變淡。我只是以另一種身份留守在她的身邊。那並不容易,因為這跟我的慾望相違背。但我真心喜歡她,就像雲昕喜歡她一樣。我不想說是愛,但這種喜歡很不一樣,是一種不被慾望羈絆的喜歡。
「花無寒。你對湮湮又是哪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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