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0|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河漢子(五)

  叮鈴……
  睜眼。拔劍。跳起。
  油燈黯滅片刻,復燃。
  鈴響來自左方。
  猶如盤絲洞現場,銀絲縱橫交錯,參雜星斗似的點點金光,一枚鈴鐺搖曳,光華流轉。
  持劍護胸,披衣,端燈,出室。
  火褶微光不能及遠,不論怎麼走,眼前都只有一片黑暗。
  幾番左拐右轉,賈捕頭已辨不清方向,只能憑藉鼻端前的特殊香氣,勉強咬住王盛的蹤跡。他是個擁有豐富經驗的捕快,但也僅止於此,身分的限制使他注定不能經歷某些事,因此他永遠不可能知曉,為阻擋賊人而生的機關究竟能有多狠毒。
  冷汗涔涔,連後背也浸得濕透,現在的他只需一丁點的風吹草動,便會挑斷腦中繃緊的那條弦。
  偶爾,通道會經過較為寬敞、勉強能稱為斗室的空間,兩邊銜接處總是有一處隱匿於陰影,必須特意照亮才能看清。這回的斗室,賈捕頭剛剛邁進,便瞄見身側陰影中似乎有人隱匿,無暇細思,立時劈出一掌,正正擊中那人胸口。
  放在平時,他肯定能聽出陰影後沒有半絲呼吸,這個「人」並非活物,但此刻他有若驚弓之鳥,下意識出擊,察覺觸手軟塌不似人體,像是打中一團草堆,這才驚覺有詐,向後躍起的瞬間拔刀在手護住身周。
  刀舞得既猛且急,嚓嚓聲不絕於耳,滿地盡是削作一節節的竹棍。然而再快的刀也不能當真守成潑水不入,一柄竹茅穿過刀幕的縫隙,從後腰至前腹穿了個透。
  他呆呆地看著伸出半尺有餘,兀自滴血的長矛,雙膝一軟,再也爬不起身。
  過了片刻,他的眼前出現一雙腳,在滿地斷竹中依舊落地無聲,纖塵不驚。
  「我原先的打算,是在迷宮裡甩脫了大叔,再誘導辨不清方向的你,稀里糊塗的回到閣外,從此兩不相見,皆大歡喜。」
  「可我從來沒想過要傷你性命。」
  王盛蹲在男人的眼前,環視四周狼藉,看著倒臥的身軀隨著劇痛不住的痙攣,神色淡漠。
  「要啟動這機關,必須有上百斤的力量。這般力道擊在人身上,唯有一死,常是建造機關者用來阻斷來者去路,或是引誘敵人同歸於盡的陷阱。」
  平靜無波的雙眼閃過一絲怒意。
  「這幾日的追逃,即使你窮追不捨,我也不曾為了脫身而傷你害你。你為什麼……要殺我?」
  賈捕頭勉強側過頭呸出一口血沫,鄙夷道:「那你呢?若是窮困無以維生倒罷了,瞧你這模樣,連鞋子也用上好的黑布帛縫成,少有破損,分明不愁吃穿,無緣無故行竊赤丘,奪其聖物,又是怎生說?」
  王盛攥住賈捕頭額前髮絲,迫使他抬頭,直直瞪進他眼睛,咬牙道:「無緣無故?赤丘掌門滅我母族,占我族產,令我兄弟自幼失恃,又是為了什麼?那廝所謂的鎮派之寶,也是奪自我母,我不過是奪回本該屬於我烏山寨的東西!」
  烏山寨?
  曾經的江湖第一大寨,曾經僅次於少林武當等武林巨頭的一大勢力,由於劫富濟貧、不畏強權,為市井百姓所稱道,早在十年前一夜覆滅,傳聞早已沒有任何人存活,怎地又冒出了個自稱是烏山寨遺族的青年?
  賈捕頭失神片刻,隨即清醒,厲聲道:「即使如此,也應當上報官府,依國法處置。挾私怨以暴制暴,以惡報惡,縱使烏山寨當初如何無辜,也會因汝所作所為染上汙名!」
  「依國法處置,嘿!你們這些公門人最愛說這種漂亮話。我倒想問問大叔,依這國法,究竟是竊盜錙銖為大,還是殺人夷族為重?怎麼只見公門人追捕我等小賊,卻不曾緝查那些喋血以立門戶,還裝作一副道貌岸然模樣的大盜?」
  「無憑無據,如何稱罪?」
  王盛怒喝道:「烏山薛家最後一脈親口所述,如何不是證據!我等奪回的玉劍,如何不是證據!」
  距金鈴指示的位置只隔一牆。
  手心滿是冷汗,非得在衣襬狠擦幾次,才能握住劍柄。
  正欲仗劍躍出,卻聽轉角之後傳來頗熟悉的話聲,手指不禁一頓。
  賈捕頭只道那最後一脈便是眼前少年,說道:「你當時至多不過十歲,記憶不免漏缺,尚不足以單獨為證。至於那玉劍或許能做為物證,然獲取方式不軌於義,也不能做為證據!」
  「你說的倒輕巧,不用偷的,好聲好氣去求,他們便會交出來不成?」
  王盛手上狠狠一摔,將賈捕頭摁在地上,寒聲道:「我也不指望你們這些愛惜羽毛,為了前途,對惡行視若無睹的傢伙。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老追著我不放?」
  賈捕頭受他一磕,鼻孔出血,牙齒也斷了好些,雖有些口齒不清,卻擲地有聲:「賊,亂法者也;亂法者,干犯國令者也,人人得誅之!」
  由於臉朝地面,賈捕頭並沒有看到,王盛的臉有一瞬間蒼白如紙,隨即脹紅。他只知道,頭上那隻手倏地攥緊,扯得他頭皮生疼。
  「法有輕重,行竊之事卻予以身死,如何稱得上公允?」
  「既已犯法,焉知此後不會再犯,或是犯更大的禁,擾亂國政?起煙之時立即撲滅火苗,防範於未然,有何不可!」
  王盛沉默片刻,忽地哈哈大笑,笑聲在甬道之間轟然回響,還未散去,他又轉作肅容,說道:「那是,大人一心向國,憂國憂民,嫉惡如仇,我等不過是不識大義的奸險小人,妄想以狡辯使大人回心轉意,實在不知好歹。」
  他直起身,改抓賈捕頭的前襟,腳下輕跺,一方黑洞悄然開啟。
  「師門有訓,門中子弟一概不得殺人。」
  王盛將人拖到跟前,虛懸在洞穴上方。
  「我不殺你,但也不必救你。這洞穴之下沒有陷阱,只有一條通往外頭的路,以你的傷勢應當是爬不出去,就算出去了,附近俱為廢村,輕易不會有人經過。倘若這樣你還能活下來,也只能算你命大。」
  他恢復了先前的淡然神色,手臂平舉。「可有遺言?」
  「你為什麼在這裡?」
  賈捕頭的嘴不曾動過半分,通道內卻突兀的出現清幽的話聲。
  王盛的臉瞬間變作死白,手下意識一鬆,賈捕頭半句遺言都未出口,便被丟下萬丈深淵。意識渙散的前一秒,上方傳來他有生以來聽過的,最淒厲也最難聽的慘叫。
  「鬼啊──!」
作者碎碎念:是的,雖然常常要在夜裡偷東西,應該也有盜過墓,但王盛非常怕黑,也非常怕鬼,想想就覺得好可憐(笑得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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