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前個房客離開我本不應該在意的,但是心想這牽扯到居住的品質,是我忍不住翻閱聯絡簿前幾頁的原因……
我小心翼翼翻閱著他人隱私、窺看他人生活,這舉止讓我發現自己竟是不知覺地提筆記錄下每天所過的日子。
當宗塵每踏一步在鐵製的樓梯上,腳下發出吱嘎的聲音似乎都在對宗塵的體重表達抗議,他緩緩走上公寓牆外的鐵製樓梯,樓梯讓他走起來像是馬戲團的走鋼索表演者,一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似的讓臉頰直冒冷汗。上到二樓時打開厚重的門,裏頭一股霉味朝宗塵鼻腔襲來。
宗塵用手掩上口鼻,輕咳幾聲並用著另隻手揮走擋住視線的灰塵,宗塵回頭望向晴空萬里的天空,接著轉身凝望眼前好似被黑夜吸取般無止盡的走廊,宗塵不免皺眉懊悔著是否該轉身離去?
「你來啦?」一聲渾厚沉重的聲響從走廊尾末傳來,宗塵瞇起眼嘴微張開道:「……陳老先生您好,我是……」老人一聲劇咳打斷宗塵的自我介紹,宗塵緊張往老人方向小跑去,地板隨著宗塵不算劇烈的踏步卻發出隆隆聲響,宗塵緊張的盼著老人又望著地板,接著從地板傳出陣陣咚咚聲,樓下的嗓音也隨之傳來:「是誰在樓上跑的?搞不清楚規矩喔!」宗塵嚇得跳起,腳奮力一跳的踏回地上,同時發出更大的聲響,宗塵嘴巴哇了聲隨即雙手嗚住嘴,左顧右盼四周又望了地板,似是要把地板給穿洞向對方賠不是,吃了驚心想著:慘了?不會以為我在挑釁吧?
老人低頭看地板咳了聲說:「抱歉,新來的不懂,等等會跟他說,要罵人也得把上月份的房租繳齊不是?」樓下一陣沉默,宗塵似乎聽到一聲細如蚊吶的埋怨……
「嘖!這地方這麼破舊還收這麼貴?」
宗塵沉默地摸摸外套裡的口袋,那裏放著三期的房租,這裡的房租與一般小套房比還不到它一期的一半,心想到在這都市裡這麼便宜還嫌?宗塵厭惡的皺眉,鼻子裡充滿這公寓的味道,宗塵心不免有把秤在想著口袋裡的租金與環境相比是否能達成某個協議?
……或是個平衡?
宗塵搖搖頭不去細想,這地方是舅舅介紹的,不得領了他人恩賜又懷著小肚雞腸埋怨環境,這裡可遇不可求,別再抱怨了,宗塵捏了臉任命想著。
這裡只是個暫時的避風港口,等到大學畢業就離開這裡。
今日他起了個大早決定先來這裡向房東打聲招呼再去學校上課,而這段期間可以拜託舅舅幫忙將行李先搬進公寓,如此回來的時候稍微打掃一番也就算是住進這裡了。
「陳老先生……抱歉打擾了,我是今天開始住在這裡的林宗塵,我的舅舅一早有打電話……」老人朝他擺擺手,宗塵再度住了嘴不免納悶,老人朝他伸手,宗塵伸出手自以為對方是在釋出善意,想到都市人的熱情,宗塵是個從南下上來的年輕小夥子,對老人心懷感激的要說出句問候話:「謝謝陳老先生讓我……」
老人揮手拍掉宗塵的手,宗塵錯愕的摸著自己微疼的手背,老人的雙眉扭擰在一起瞪著宗塵,遲了半刻宗塵才會意過來,咬牙切齒從口袋拿出租金,雙手奉上兼彎腰給老人,老人這時才和顏悅色的嘻嘻笑著接過。
老人說了句:「乖。」宗塵抬頭接著向老人敬了禮問道:「陳老先生,我住哪間?」老人用手指舔了舔嘴在宗塵眼前立即打開信封袋口數著金額,絲毫沒有意思要搭理宗塵,宗塵內心的那把秤似乎要傾斜往某端直直墜落。
老人恩了聲滿意地點點頭將錢收進衣服裡,指著旁邊的用藍色油漆漆上的鐵門,將鑰匙遞給宗塵,宗塵要接鑰匙時,老人開口說:「規矩只有一個,樓下管理室的聯絡簿每天回來都要寫,不限字數。」
宗塵瞪大眼睛,心想沒聽錯吧?聯絡簿我從國二後就不願再寫了!
這甚麼鬼?以前是小孩子也就罷了,每天過的日子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兒時的宗塵人小鬼大,彷若要將那時刻的自己洋洋灑灑的寫在簿子裡與人分享自己偉大的事蹟。
現在的宗塵可是個年過十九的青年人,享有隱私權的青少年,為何要把生活的點滴與這公寓的人分享不可?一點道理也沒有,即便是父母也沒這權利再窺看兒子的聯絡簿。
「能不寫嗎?我要打工又要讀書的還得寫作業,從早忙到晚,怕是晚回來樓下關了那不就……」宗塵猶豫的說著,老人將鑰匙握回手中不讓宗塵接去,宗塵的手就這樣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老人挑起一邊眉毛說:「如果是這點你放心,你要是擔心這個我將樓下大門的鑰匙也給你打一副,但是勸你別再像今天一樣爬外面樓梯到二樓來,日日夜夜風吹雨打又要受你這體重,到時要是壞了……」宗塵心裡有點氣,自己是走上來不是爬,這樓梯壞的嚴重為何不請人來修理,再者自己的體重七十而已,老人頓了頓接續道:「但是假如是你不想寫,那就別住這好了。」老人說完從衣服拿出熟悉的袋子遞到宗塵眼前,宗塵望著老人一手鑰匙,另隻手租金……
這秤就這樣明顯擺在宗塵面前。
宗塵閉起眼,腦海全塞滿這狹小公寓的霉味、舅舅熱情的介紹、摸著好久的租金袋子、小學的聯絡簿、家鄉的美景在火車的奔馳如快轉般閃走眼前與大學的課程像是螺旋般不停環繞。
一聲大而緩慢的鈴聲響起,宗塵瞬間驚醒才發覺自己在教室的課堂座位上,教授臨走前不忘推了眼鏡瞪著宗塵一眼,宗塵有些疲倦的搖頭晃腦望著周遭,陌生的環境與吵雜的交談聲,宗塵起身摸出牛仔褲裡的手機,卻不小心將裏頭的小東西都一併拿出,銅板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除此之外還有沉重的金屬聲掉落於地,宗塵忘了地上一眼,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嘴巴大嘆口氣的彎下腰撿起零錢與公寓鑰匙。
公寓裡的大門與房門鑰匙宗塵僅只是用個小鐵環將兩個繫在一起,他揉著眉心想著樓下管理室的聯絡簿,這爛規矩竟然會有房客想遵守,轉念一想陳老先生這房東之所以會自信滿滿想必得歸功於低廉的租金,思及此宗塵不免懊悔心中那把秤再怎麼偏頗也都是往這鑰匙偏去,哪會有怨言呢?
宗塵想起現下的自己像是以前高中時養在研究室的白老鼠似的,不停地在輪子上拼命跑著,而那時宗塵只專心於手上的筆記以及數學,儘管老鼠似乎跑得再累,宗塵也只是冷眼看著老鼠,重要的還是手上的數據。想起這微薄的記憶,不免低聲淺笑,自己住在便宜的公寓,反倒成了房東的小老鼠嗎?
宗塵苦笑地看著掌心鑰匙。
「宗塵!」宗塵驚訝跳起,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宗塵跌坐於地,隨即張望四周,宗塵用手撫著自己狂跳不已的胸部,胸部起伏使得宗塵大力喘氣,想來這天也挺不好受的,無論在哪個場所都被嚇到,他不免懷疑自己是否真不適合待在都市裡。
宗塵抬起頭看上喊他的人,那是他的前輩。
她已在這間超商打了半年的工,卻還在就讀高職的學生,留著一頭漂亮長髮梳成馬尾辮,臉頰上帶有雀斑以及渾身散發稚氣活潑的感覺是宗塵看見布丁的第一印象,而布丁女孩的本名是江美華,只是美華堅持他一定要叫自己牌上的小名,與其叫你布丁我還不如稱前輩來的好,宗塵納悶心想。
「你幹嘛心不在焉?」宗塵拍了拍自己的褲子,撿起鑰匙放回口袋,無奈地看望美華,宗塵呼出口氣說:「剛來這裡還不是很習慣。」美華雙手插腰臉頰鼓起腮幫子瞪著宗塵,宗塵轉頭不再看美華一眼跑道外頭去將回收用的瓶罐整理,準備放進儲藏室等下禮拜的送貨員回收,宗塵將瓶子堆疊的時候不禁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是被人盯著,心中有著更多的不自在,看望黑夜的都市在各個大樓小區間彼此亮起,此刻像白日般明亮清晰,他想起鄉下在這時間早已漆黑一片,眼中仿若蓋上一層迷霧,宗塵伸手抹擦。
思鄉的情緒於這通火熱鬧的都市越湧越出,淚水像斷了線般直直落下,宗塵趕緊跑往超商後頭蹲下身子,肩膀微微顫抖。
宗塵懊惱地想怎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隨即用領口擤去鼻涕,此時肩膀也不再抖動,接著他便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的顯示時間,距離下班也差不多到了,明亮的屏幕照在宗塵臉上,映照出的臉既蒼白又無力,好似將所有氣力都因方才渲洩情緒的短暫時刻被消耗殆盡。
轉身回到超商門口時,宗塵往超商左邊的街角撇去,腦裡像是有個箭頭指著街角,從那街角直走會看到郵局,接著右轉,徒步不到十分鐘便會看見一棟屋齡看似三十年,斑駁的牆壁彷彿吐口氣,油漆就會經不住掉落露出灰色的水泥牆,走進大門口鼻腔裡會灌滿醃醬菜或是泡菜濃郁的味道,充滿霉味但又如此清晰,即使刻意放輕腳步力量,但是樓梯踏板仍會發出嘎嘎聲響彷彿在說歡迎回家。
是的!那就是宗塵目前的家。
宗塵將瓶罐整理好後,似乎有東西快速地從他腳上刷過,毛絨觸感讓宗塵不寒而慄,不禁大喊一聲,快速從儲藏室奪門而出,看見美華正在幫一位客人結帳,兩人吃驚地轉頭看一眼宗塵,宗塵瞪大眼、張嘴想說些甚麼,接著轉頭找顧客投訴單,在上頭慌忙寫了幾句,便向美華告了歉,打卡離去不再瞧美華嘟嘴的模樣。
跟隨一排排路燈走的宗塵,他的膽子不像剛才那般膽小受怕,等走到大門口時,宗塵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微縫閃身進入公寓裏頭,公寓的燈忽明忽滅的讓宗塵深吸口氣,緩緩靠近面對大門的管理室。
管理室的空間不大,大約兩三坪左右,一個個紙箱堆放在裏頭,每個箱子都標註年份,有些看似久遠有些則像新的一般,宗塵心想或許是房東將管理室當成儲藏室,管理室唯一有的傢俱是一張桌子,上頭擺了好幾個本子立在桌子左側,右側開了一盞檯燈留著一支筆,宗塵靠近一看用手撫過每個本子上的編碼,留意到今早樓下那名男子的粗聲,想著自己房門號碼推斷樓下那名男子的號碼,不免好奇心想看著那人的聯絡簿裡寫些甚麼,正當抽取出時,宗塵看見桌面下的透明墊子留有一張紙,上頭撩草寫了行字。
除自己號碼本子外,其他不得翻閱,違者嚴厲告知雙方當事者。
宗塵的手擱在半空中,身子一僵,不禁想起自己早上才碎念過個人隱私的事情,臉羞赧將手轉到自己房門號碼的本子抽取出來,翻到第一頁,準備提筆寫下的時候發覺紙面上凹凸不平的痕跡,宗塵粗糙的指腹摸著這些凹凸,心理發顫著轉頭看望四周與身後的門緊緊關閉,手抖得拿出背包的鉛筆盒,取出美工刀小心翼翼的對聯絡簿『開刀』。
之後將東西全放入背包裡頭,此刻的宗塵全被好奇心填滿,腦海裡的不安與惶恐隨之煙消雲散,他潦潦草草的在本子寫上幾段文字,接著便走到樓上回去自己的房間。
宗塵打開電燈發現一箱箱的紙箱隨意放在地板上,不管它們直接走進另一間房,每間房客都配有兩房一衛室,宗塵將兩房分成書房與臥室,書房現下被紙箱佔滿,他踩著紙箱蹦跳到臥室門前,開門入內,隨後關起臥室的門並關掉臥室裏頭的電燈,兩間房的電燈是連動式,一來是省電二來方便。
坐到床上打開床邊的小夜燈,宗塵藉著微弱燈光抽取出背包裡的物品放到床上,他滿懷興奮似乎把疲累與瞌睡蟲全數趕跑,接著打開並攤平紙,那是在樓下管理室割下的聯絡簿第一頁。
這張紙上之所以會留有一些印痕,或許是前位房客所留下的痕跡,宗塵心裏邊想邊拿出鉛筆,小心翼翼的在上面輕輕塗抹,直到將上一頁的字跡露出後,他才得以看見這位房客臨走前的紀錄。
好奇心足以殺死貓。
宗塵看到紙上的訊息後,心理唯一想到的一句話。
現下宗塵將紙揉成一團後丟入垃圾桶,身子裹著棉被直挺挺坐在床上,仰起頭來望著天花板的電燈,有幾隻從窗口飛進來的蛾盤繞在宗塵的視線內,飛越的軌跡向線般纏繞在宗塵眼中,他的眼裡彷彿因為那些線而勾勒出某些景象,宗塵心不自覺像被勒住似的難以呼吸,窒息的令他快喘不過氣來,眼睛轉而直盯著前方,像是後頭有東西盯著他看,宗塵連轉頭撇一眼也不敢。
前個房客所留下的訊息讓他徹夜未眠。
隔天醒來宗塵全身痠痛,關節發出喀喀作響的聲音讓宗塵緊皺眉頭,深吸並吐納口氣後,起身收拾換件衣物到學校。
下樓梯時,宗塵發覺一樓大廳仍舊漆黑一片,他打開電燈並看了眼時鐘顯示六點。此刻靜悄悄的讓他誤以為昨天在這裡待的景象與今日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昨晚這裡詭譎且好似染上一片螢光綠遊走在他的視線內,既噁心又難受,而今日卻乾淨白皙,感到無比寧靜,光影灑落在白色地板上像是撲朔的蝴蝶飛著。
宗塵悄悄打開管理室的門隨後掩上,看著一箱箱的紙箱,上面的編碼,他悄悄搬起編號2014年的箱子,從開學當日住進這裡的宗塵,箱子還未被聯絡簿占滿,他打開並取出自己號碼的那一份。
僅只是一句話停留在那頁上,宗塵便對聯絡簿留了心思,早上他重新將那紙團撿回收進書包的筆記本內。前房客臨走所留下的簡短話語讓他決定不能對房子的品質不管不顧……
如果公寓內真留有這妖魔鬼怪之物,那宗塵是否要請同學收留他幾天?
但如果是人為的話……俗語不經常說道……
……有時人比妖魔可怕多了。
這兩個理由足以讓宗塵暫將他人隱私丟到一旁,偷拿了六月至八月的聯絡簿後接著拿出三本與聯絡簿相近顏色的筆記本放進箱子,接著宗塵將箱子放回原處。
打算閱讀所有關於手上鑰匙的前位主人聯絡簿,盡責地當個房客提出改善居住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