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上差了點兒

更新於 2021/08/10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楔子
幾天前晚上,老榕樹下喧騰聒噪,以往僅有幾位老頭兒在樹下喝幾杯酒、走在棋盤上,嘴裡嗑著瓜兒、咀嚼聊天來消磨夜晚,頭頂上垂落的氣生根似布簾特地為他們開了戰局、廝殺起勁好不愉快……
然而那晚卻是群聚整村子的人們,一同落在榕樹下看著他被撞了個大窟窿,嘆息聲此起彼落地發出,嘆著撐不下去了、一定要撐下去……互相交疊著兩種反應……
這棵老榕樹是阿熙在孩童時期與父親中平一同種下,肖想以後老了要坐在樹下乘涼而栽種的處所。
由三戶人家共同居住的三合院,位在庭院中央的一棵老榕樹,前陣子因車禍而被人撞了個大窟窿,樹應聲劈開了兩半,原以為會斷裂倒塌並撞倒後邊兒的人家,卻不料這樹根硬是挺起分了兩半的軀體,就這麼歪斜的繼續站在那兒。
而肇事惹禍的年輕人被警察上了鐐銬帶走……
沙沙……以上的焦點新聞播報完畢,嫌犯已緝捕,此事到此為止。主播緊接著播報下則新聞……沙沙……
沙沙……
颯颯……颯颯……
七月的日頭已照在頭頂,榕樹所映照的陰影依著陽光的移動變化由長至短,涼風拂過榕樹的氣根撒野跑到門前的風鈴,發出叮噹的清脆聲,似是鬧鈴提醒睡在床上的阿熙。此時的阿熙仍然在床上與棉被搏鬥,中平的耳邊一早便傳進外頭的吵雜聲,一下安靜一下鬧騰,再聽到風鈴的聲音終是讓他不滿哆嗦,他嗷嗚了聲從沙發坐起身來只覺頭頂發麻、渾身酸痛,便想是昨晚與隔壁家老頭在棋盤上廝殺太過痛快,一時興起喝多了酒的後遺症,中平搖頭晃腦地走上樓敲著阿熙的房門碎念:「阿熙啊~我好像聽見那個老蕭來啦!妳出去招呼他吧!」
阿熙悶聲著只將棉被拉過頭頂,中平聽到唰啦的翻被聲與在被中不滿的嚶嚀從房內傳出,他無奈地吐了口氣、打了聲酒嗝。
前天的酒臭味從他口裡發出飄散到空氣中。
大廳外的老蕭喊著:「阿熙!阿熙你還在睡嗎?」中平搔了搔頭跟掏了耳朵,彈出耳屎後喊道:「吵死啦!幹嘛這麼吵,不是在放假嗎?睡到中午剛剛好啦!」老蕭不顧中平的抱怨逕自跑進大廳裏頭伴隨著右手所提的大物摩擦在地板上的喀拉喀拉聲響,引得阿熙在棉被裡頭吼叫跟門外的中平不悅,老蕭說道:「嘿!阿熙!該醒了吧!我這花圈要怎麼擺才好?」阿熙這才將棉被拉下,頭髮散亂且瞳孔布滿血絲、眼眶周圍紅腫的爬下床開門,中平見著不禁嚇開讓出條路給阿熙走下樓,驚魂未定的中平滴咕著:「唉唷!是熬多晚啊?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活見鬼似的……」
穿著白色素服的阿熙瞇著紅腫的雙眼,下樓便看見老蕭假裝鎮靜地扯著嘴皮乾笑,她撇頭癟嘴、心不在焉地說:「隨便放吧!我媽在外頭忙著我也不知道要放哪。」
老蕭勉強扯出的笑容在看到阿熙臉上的紅眼即垂下嘴角,無奈嘆氣道:「好喔!那、那晚點我爸還會搬酒來,到時我們一起陪中平叔喝幾杯吧!」中平聽見開心說:「好啊!好啊!小兄弟真會做人!大家一起乾……」
阿熙看了眼放於大廳左側的棺木打斷說:「哼!生前就是酒鬼了,死後也要當酒鬼嗎?誰要陪他喝!」中平一聽立即生氣道:「說這什麼話!每天喝兩壺算多嗎?蛤?算多嗎?……等等……」阿熙轉身回房不再理老蕭以及呆站在一旁的中平。
中平轉頭看了眼老蕭,只見他眼神隨著阿熙方才看的方向,看了眼便垂頭並伸手抹去臉上的鹹水,默自說:「叔叔……雖然一直喊叔叔『老頭』、『老頭』的……但是您也不到老頭該離的歲數啊……」老蕭嘆氣地把花圈拿到大廳外頭的牆壁靠著,中平看著老蕭離去的背景,到底是花圈太重才讓這孩子身子斜著一邊,走起路來歪七扭八似的還是剛剛他說出的話語讓中平聽了頭昏腦脹,彷彿看著所有東西都扭曲、伸展一塊而導致的錯覺。
倆人走後剩下空無一人的大廳,中平扭頭轉向倆人眼神都曾停留的地方。
他抬起步伐,慢吞吞的蹭過去一看,看見棺木裡靜靜躺著的人,他面色蒼白,臉上雖被打理過但是仍然看的出來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黏在臉上,中平閉上眼躺在棺材中不發一語……
前天晚上中平坐在被撞了大窟窿的榕樹下嘆氣道:「……我撐不下去了……」
中平看著自己不禁歪頭一問:「我死啦?」
「將軍!」被奪去將軍的中平,不滿地往嘴裡灌著酒,同時眼角飄見對面的老頭笑嘻嘻地把將軍拿過楚河漢界笑道:「再來走一盤吧?」
中平話還未說出口便有亮光從旁襲來……
中平皺緊眉頭,感覺胸口忽然腫脹、呼吸困難,周遭景色隨著吐出的空氣而逐漸染黑,直到漸進地踏步聲緩緩步入大廳,中平的妻子淡茹走了進來,他才緩口氣,可依舊感受到脹痛感令他不適。
他難受的臉轉為哭喪,像孩子似的張開雙手、蹦跳的急跑去跟淡茹說:「老婆,妳知道嗎?我死了喔!我怎麼會死了呢?」淡茹只穿過透明般如白煙的中平,他摀著自己的胸口唉唷了聲覺得害羞,胸口也沒有先前般如此疼痛,而淡茹身後跟著方才來過的老蕭,中平嫌棄地跳到一旁讓路給他,老蕭將手裡的大圓桌擺在大廳中央的桌上置好後,淡茹接著說:「謝謝你了老蕭,多虧你幫了我不少忙,阿熙這孩子也真是的,起床後只顧著喝酒不幫點忙,也不看看現在忙成什麼樣子……」老蕭聽了乾笑:「阿姨別這麼說……阿熙她也是難過,好不容易放暑假回來一趟,卻是遇見這種事……」
淡茹一聽僅低嘆續道:「算了……我也罵不了她,你先跟阿熙一起去招呼外頭的親戚們,我來準備午飯。」老蕭喔了聲便到外頭跟阿熙說話,穿著白色變服的阿熙,因喝了點酒搖晃身子跟在老蕭後頭開始動手整理、擺放瓶瓶罐罐,淡茹跟中平兩人看著門外的孩子們不禁眉頭一皺,她說道:「傻丫頭,這樣怎麼放心讓你回學校?」
中平點點頭說:「是啊!如果他們讀同個學校就好了……好歹也有個照應,老婆這、這該怎辦啊?」
淡茹走向棺材看著裡面的中平說:「真正該罵的是你!都怪你!這麼不中用,被撞了點就這麼去了!好好的寶貝丫頭養了20幾年,整天嚷嚷著想她嫁好、吃好、住好……這下好了吧!連看她出嫁都沒碰個邊兒就這麼走了!」淡茹哼氣著便轉身走到後院廚房,中平嚇得雙手交握跟在她身後,戰戰兢兢地說:「老婆……我、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已經夠可憐了還要罵我嗎?」中平聽見瓦斯爐啪了聲,接著有劈哩啪啦的細微聲響,淡茹拿起沙拉油倒入炒菜鍋,看著鍋裡的油隨著溫度跳著,他在淡茹耳邊討好撒嬌地虛抱著她道:「老婆別氣了,每次我倆這樣互相鬥嘴也不舒服對吧?要是氣著傷了身子……」
突然鍋裡的油似是被滴入其他液體,開始滾燙的爆跳著,跳到淡茹手臂上浮現紅點,她卻渾然未覺,中平嚇道:「老、老婆妳有沒有怎樣?」
可淡茹卻不似以往大驚小怪,只平靜地垂落著頭、抖著肩膀,正當中平疑惑時,從淡茹邊處傳來細微啜泣聲,她喃喃自語哽咽著:「要是我這樣罵你……你還能像往常一樣……跟我耍耍嘴皮子也好……」
中平將環抱著淡茹的雙手緩緩放開,只得摸摸鼻子無奈說:「唉……以前光是說話就無法好好講了……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中平胸口又覺悶脹感再次傳來,竟也不知該如何發洩,隨著廚房炒菜聲響起、溫度漸升地讓中平心裡越加不暢快,認定是屋裡太過窄小惹得心熱難耐,便走出廚房來到大廳裡的椅上坐下,深呼吸幾口氣、平撫心情後,他才能環顧自己的葬禮如今成了什麼樣子。
大廳裡除了掛在窗上的碎布窗簾被取走不知收到哪裡,換上整片白布後,雖平添股慘淡但整間屋子的所有裝飾跟家具擺放都中規中矩、被人打掃得一塵不染,中平笑了聲連過年都沒見這裡如此空曠,然中平卻也啐了聲嫌擁擠,只覺左側放的棺木格外刺眼、有礙觀瞻。
之後中平走出大廳外便看見一頂白棚子架在三合院正中央,棚子周圍擺滿花圈以及疊成塔的飲料,一眼望入棚內裏頭他便看見自己黃牙露出、瞇眼大笑的黑白照片置於靈堂中央,而照片靠著的是後方裂成兩半的大榕樹,榕樹裂成的縫隙剛好成了支架穩妥的放著中平,整個榕樹周圍鋪滿白花,隱隱約約地從花叢裏頭傳來催眠的歌曲,聽著他都跟著搖頭晃腦,心中的脹痛感不斷襲來,他跺著腳、咬牙切齒道:「難聽!難聽死了!怎麼不放我最愛的偶像團體呢!我房內有她們的海報、手機裡也有她們的歌曲,不可能不知道啊!」
中平看著自己的葬禮,難受的大叫:「這不是我想要的葬禮!」
肚子傳來咕噜聲打斷中平的埋怨,這才想起自己從早到現在處於什麼都沒吃的空腹狀態,他摸著肚皮忍不住碎念:「也太過了吧……罵我、傷我耳朵還讓我餓肚子……」
此時從大廳時鐘傳來報時的聲音,棚內裡頭走出一些面熟但非熟捻的親戚們,中平隨他們走進大廳,看見圓桌上擺滿各種菜色,他們幫忙將其他圓桌放在外頭分配菜餚,年輕人則負責拿起碗筷擺放,長輩們忙完後坐在圓桌周圍品菜食酒,而年輕人們坐在大廳裡頭圍繞著電視機吃著手中的碗飯,當碗內的菜入了肚腹後,才起身走到圓桌旁再夾一疊菜。
老蕭將菜夾入碗盤後,擺了幾盤在一旁的小桌並對旁邊的棺木說:「中平叔,吃午餐啦!」中平餓得不可開交,馬上拿起碗筷狼吞虎嚥地啃食,等吃了一半後才左顧右盼問:「奇怪?阿熙哩?跑哪了?」中平皺眉,放下碗筷四處走動……
淡茹從廚房裡拿出托盤,托盤上盛好飯菜,看見棺木旁桌上的菜餚後說:「哎呀!老蕭你幫我弄好了嗎?」老蕭站起身來緊張回道:「喔!阿姨已經準備好了嗎?我多事了……」淡茹急忙說:「沒有,沒這回事,謝謝你了!我手上這份可以給……」她環顧廳內所有人臉後問……
「……阿熙人呢?」
走出廳外的中平看到阿熙站在大門外,便跑去跟阿熙說:「阿熙啊,你不吃飯嗎?空著肚子喝酒得趕快吃點東西,要不然傷胃可就不好了。」
只見阿熙一臉憤怒,左手抱了個罐子,右手抓了把白沙,對前方跪下、雙手上銬的阿清撒鹽吼道:「快滾啦!這裡不歡迎你!」在一旁站著的青年們看不下去紛紛勸阻:「小姐……阿清不是故意的,他是真心想為大叔燒香……」
阿熙轉頭看青年們吼:「干我屁事,別在這說些有的沒的,人都死啦!」
中平一聽納悶今天為何胸口頻頻傳來悶痛之感,但是看著眼前的情況,劍拔弩張似是隨時送出拳頭,他緊張說:「哇哇!阿熙你現在只有一個兵而已,好歹也找個車或馬啊!看對方現下至少有五個兵,你鬥不過的!!」
青年們聽著阿熙氣態甚囂,氣不過用手去抓阿熙衣領,老蕭從廳內尋阿熙出來便看到這幕,馬上跑出去撞開對方,青年們一看自己人被撞到大馬路上,憤怒地圍著阿熙、老蕭倆人打了起來,阿熙發狠地朝眾人摔了罐子,惹得一身鹽。
中平怒道:「夭壽喔!這馬可不能被兵包夾了去,阿熙快去找其他兵將來助你一臂之力!別在自己獨幹著了!」
年輕一輩的小夥子們聽見外頭的吵雜聲,紛紛探頭出來一看,不看還好,一看便是自家的倆人被先前惹事的青年們包圍挨打,生氣地抄起板凳急忙往外頭那些人砸了去,門口對面停放的警察看見這幕,趕緊打開車門、穿過馬路欲要阻止雙方人馬,但是卻拉不住他們脫韁的繩子,只得護著上了銬的阿清別捲入紛爭,引出新橋段。
女孩們看見這幕嚇得趕緊通知長輩們出來調停,這起意外才終於在每個出了拳的孩子挨了大人一巴掌後平息。
傍晚親戚們各自回家後,老蕭在阿熙房內幫她包紮傷口,邊用棉棒沾著消毒水,邊唸道:「你以後別這樣了,已經不會再有人幫你收拾爛攤子了……」阿熙一聽眼紅的抬頭瞪老蕭,他看著阿熙皺緊眉頭、扭曲的臉上長滿青紫腫脹的痕跡,原本想說完的話只得進去肚裡,心裡頭如中平在旁擔憂看著阿熙身上的傷勢一樣疼痛著。
老蕭無奈低頭悶聲不滿:「今天也算是中平叔重要的日子,雖然他或許看不到……但是你看看家裡的擺飾都是照著叔叔年輕時的樣子打理的,儘管阿姨還在氣叔叔而在靈堂裡放經歌……但是唉,總之你就專心在他上頭吧…別再隨便賭氣湊人了。」
阿熙擤了擤鼻子、緊咬下唇撇頭不理老蕭,老蕭嘆氣轉頭離開並帶上房門。中平看了難過說:「唉!阿熙你個傻丫頭,熱鬧點雖好但不是這麼個熱鬧法吧!看你都把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葬禮給毀了啊!」中平望了門口一眼,還有些斑駁血跡黏在地上……
中平摸著阿熙腫脹的臉,隨即哭喪說道:「你怎麼賠我?」
阿熙抖著肩膀說:「……對不起。」
中平驚訝心想阿熙可以聽到自個兒說的話嗎?
阿熙顫抖著手拿起旁邊小桌托盤裡頭的食物,淡茹為阿熙重新熱了的晚餐當作宵夜,將飯塞入嘴裡,她含糊不清的說:「怎麼這麼鹹……媽媽也放太多鹽巴了吧……」
中平嘟著嘴不悅:「嘖!原來是自言自語。」
阿熙吃完飯後抓起棉被走下樓,將沙發推到棺木旁邊,倒臥在沙發上用雙手抓握著棺木入睡,中平看了懊惱想推開阿熙,反覆試了幾次仍然紋絲不動,他氣喘吁吁說道:「怎麼會這麼重?以前明明還輕著啊?」
中平望著阿熙側臉:「臭丫頭!都有自己的房間了,就回房睡啦!好好的棺木都被你哭髒了!」
回應著中平的是阿熙斷斷續續的擤鼻子聲以及鼾聲……
一整晚中平便蹲坐在沙發旁,不斷在阿熙耳邊碎念著……
……被突如其來的光亮襲擊之後的中平,緊接而來的是刺耳的煞車聲響,以及劇烈的碰撞往胸口及肚裡傳來,還未進胃裡的酒水急跑往喉頭,與竄出帶有鐵鏽味的血水混雜一塊吐於地上,中平難受的想睜開眼卻只聽見耳窩裡灌入斷斷續續的擤鼻聲。
早起,中平被胸口的脹痛感叫醒,環顧四周發現阿熙已不在沙發上,沙發也推回原本的位置,自己的棺木不知被人抬去哪了,驚的中平四處慌張走動,這才看見白棚外豎起林中平告別式的字樣,入了中平眼簾的是穿了喪服配戴孝章的阿熙站在自個兒棺木的左側,中平忍著惱人的歌曲、步履蹣跚的走到阿熙跟淡茹的旁邊,聽見阿熙交疊於身後的手裡握著小小的黑色機型,發現是自己使用的舊型手機正在播放裡頭收納的歌曲,心裡頭的悶痛感這才舒緩不少。
禮儀師站在中平遺照旁的講台上講述其生平,阿熙站在母親旁靜靜聽著,老蕭則不斷緊張地從前排看著阿熙,再轉頭看後面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青年們跟阿清,與中平毫無瓜葛的警察留守在外頭監視靈堂的儀式進行。
待麥克風的聲音停止後,親戚家屬開始上前為中平拈香、瞻仰遺容,拈完香後往旁邁步走到淡茹面前,阿熙在一旁看著母親接受大家的慰問,中平則滿足地站在另一旁聽大家的話語,一一點頭道謝。
等到阿清上前欲要拈香時,中平緊張的想拉住阿熙、老蕭站起身來正要靠前阻止,果然兩人又看見她一拳砸在阿清臉上駡道:「別蹬鼻子上臉,讓你坐後排還好意思往前靠,灑鹽灑鹽!」
青年們聞即立馬撥開前排的人衝上前去,將葬禮肆意破壞,白花被踩爛、盛滿水的瓶子慘摔,阿熙握著的手機在爭鬥中按到放大聲鍵,裡頭的歌曲開始大聲高唱,歌聲與原本儀式中所放的歌曲,以及警察聽到裡頭的喧鬧趕忙從嘴裡吐出的口哨聲混雜在一塊,白花跟瓶子碎片在忙亂中跑進棺木裡頭,手機也因為阿熙被揍了幾拳而彈飛掉到地面,有些孩子們護著年長者先行到大廳內的椅子休息並準備茶水,帶有氣血方剛人等則又拿起屁股下的傢伙當作武器開始戀戰於昨日未果的局,白色喪服上都被彼此吐出的血液給染上,禮儀師則以手中的文件抱頭護住,急忙喊道:「時間快到了!時間快到了!先趕緊封釘吧!」
長輩們開始將棺木封釘,其中一位常跟中平下棋的老頭對中平說:「老頭,夠熱鬧了吧!我相信阿熙一定會下贏這場的!」說完後把白花跟瓶子碎片從中平身邊挑出,將地上差點被波及踩踏的手機撿起、聲音調小後放入中平雙手彼此交握的懷中,便著手將棺木蓋上,釘上釘子喊道要發引啦!
中平哀嚎自己的葬禮又被毀了。
「阿熙啊!你這樣我怎麽放下心來走呀!」
接著阿清等一干人被長輩們趕了出去,只見阿清不肯就此離開,顫抖著似是不甘,手裡仍握著還未給中平的香,指縫殘留手中的香所脫落的紅粉末,他緊握出汗以至於滴下的汗水夾雜粉末成紅珠子掉在地面,嘴裡因被餵拳而滿嘴鮮血、牙齒斷裂,嘴歪地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語,幾位封完釘的長輩終是看不下去唉呀了聲嚷著該揍也都揍了,該不走的都走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看他天天來都被阿熙打扮成豬頭,要不就讓他跟咱們一起到火化場送中平最後一程吧!
阿熙原先鬧著不願,直到淡茹給了巴掌讓她嚐點疼味,她任性的調子這才回了神,見到母親眼中佈滿幾天沒睡的血絲,裡面既承著難堪也載著無奈,她只得賭氣留在靈堂。
「不送阿爸了!我就在這收拾自己惹的禍。」
其他年輕人自是又被長輩挨了頓揍,並留在家裡負責收拾打鬥後留下的殘局,中平也留在大廳外監督這幾個小夥子別在中途又令開戰局,淡茹跟其他長輩則到火化場將棺木裡的遺體火化,待至傍晚後,一行人回到三合院外頭,阿清便與警察們回警局。
中平看著阿熙將靈堂整理的完好如初,舒展眉頭說:「哎呀!真不錯!阿熙這麼會打理家裡,以後肯定會找到好人家的!」
淡茹回來時抱著大罐子,裡頭放了火化後的骨灰,另外還帶了一個小罐子放在懷中,大罐子上頭插了枝香,阿熙遠處看來便直接跑去搶走大罐子,將香取走丟到地上還踩踏幾腳,便抱走大罐子一路奔回房中,淡茹蹲下身將香撿起走到靈堂前插好,雙手叉腰對著靈堂的照片哼說:「老頭!都是你慣的臭丫頭。」語畢後將懷中的小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照片下方,雙手合十拜了拜便去張羅晚飯。
晚間吃完飯後的老蕭,敲著房門告訴賭氣的阿熙已將她那份放在門口,接著到外頭清點花圈時,納悶說:「奇怪……大伯伯不是拿了兩圈大花圈跟一壺大吟釀來嗎?」眼見兩圈大花圈中間空著未塞滿任何瓶物,他搔頭懊悔:「肯定是在打架時沒了的……可惜啊!」
待至夜晚時,中平一人獨坐在白棚外頭的另一側,未被撞出大窟窿邊的榕樹下歇息,氣根隨風飄揚發出颯颯聲,中平不停嘆氣想著自己的身軀如今只剩下灰了,應該一身輕的感覺卻仍然覺得胸口不斷被脹滿,並未因火化後而得到一絲紓解:「明明就快走了,為什麼還是這麼不舒坦哩?」
「該不是他們哪個流程沒給老頭我辦好?總覺得葬禮上少了點兒……」中平數著指頭思考還有什麼環節自己未參與到,但轉念一想似又都被阿熙給破壞,還增添幾場戲讓他又氣又罵,此時他聽見窸窣聲從屋裡傳出,看見阿熙從屋裡出來帶了野餐盒跟他自己的大罐子,看見自己的大罐子被阿熙抱在懷裡,使他頭皮發麻地升起不妙之感,趕忙擋在阿熙面前急道:「丫頭!你、你又要作甚?別添戲喔!」
阿熙逕自穿過中平,中平旋即臉紅了聲、晃了晃身體,等心神恢復轉頭看去,驚見阿熙將自己的骨灰全倒在榕樹下,中平驚叫了聲大哭:「哇啊!可惡啊!有你這麼當我的女兒嗎?幹嘛不讓我好好走,還要把我丟掉哩!」
阿熙充耳不聞地穿過榕樹的另一邊將父親的遺照取來放在方才灑灰的地上,接著從野餐盒中拿出小鏟子,將骨灰埋藏在土壤裡,中平掛著兩行鼻涕癟嘴看著阿熙,阿熙邊挖邊說:「臭老爸!等我下次回來,一定要長好,被撞個窟窿根本不算什麼!一定要撐到我下次回來!」
聞於此,被罵的中平心裡好似有暖流注入,脹痛感逐漸消失,四肢都因阿熙的話語而在夜晚的涼天暖起,阿熙續說著:「我會把輸的全都贏回來!」
接著阿熙從野餐盒裡拿出一盤瓜子、一壺白瓶跟棋盤,將棋盤上的子擺好放在榕樹下方,中平看了眼前一亮拍手叫好。
此刻的中平已不再感到脹痛,內心反而空蕩急需被填滿。
颯颯風聲隨阿熙舉杯而吹起,榕樹下的氣根受風搖曳而晃動著,正要為兩位垂下簾子打開戰局……
阿熙點了香後插在土裡,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樹下,一杯拿在手上,鼻青臉腫的臉看著中平說:「爸爸!來乾杯吧!」
中平開心的與阿熙碰杯:「我的葬禮就差這壺酒!」
中平暢飲後只覺爽快不已,笑著要拿起子兒卻起了醉意而忘了第一步該下哪,頃刻間,颯颯風聲撞擊中平耳朵,盯著棋盤的他轉頭望去,眼前襲來一片光亮……
榕樹下,阿熙獨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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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創作者,喜愛詭譎怪談,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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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我都會坐在店門外,期盼著未來會稍稍改變,大雄會一臉憔悴,拿著便當出現,告訴我工作又捱罵了…然而,大雄一直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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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命運中,所有事彷彿早已有定案,開始前已註定什麼時候結束,就像電影的劇本早就為故事寫好結局般,不管演員如何賣力演出,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等等!!如果我不派多啦A夢來的話,大雄就不用死了吧?如果多啦A夢從沒出現過,或許連我也不用死!大家都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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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大雄拿著我的預知未來眼鏡出門,回來後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什麼問題?」「他問我如果強行改變現實,除了會被未來警察拘捕之外,還有什麼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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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現實,天亮之後我就要去死了。」 「等一下…」 「我要被大貨車撞死呢,應該會痛到慘叫吧。」 「喂喂!」 「技安,我…」 大雄抬起頭看著我,淚流滿面:「我好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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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呼吸一口氣,在腦海中擬定戰略。幫靜兒!跑回浴室!跳進時光隧道!逃跑!本來我是打算一股作氣大吼著衝出去的,但當我打開門衝出去時,立即被眼前的光景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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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進時光隧道的出口,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 不難猜想,這裡是空地上的大水管內。每次大雄被欺負都會躲進這裡抽泣,還會把零分的考試卷藏在這裡。正當我想爬出去時,發現內壁有人用石塊刻上歪歪斜斜的字。『我忘記帶紙和筆了…』單看第一句確定是大雄的手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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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技安,今年已經三十歲了。今日我出席了大雄的葬禮。「大雄先生遇上交通意外死了。」三日前,我接到一通電話告知大雄的死訊。是警察吧?!對方沒有報上名來,是把陌生的聲線。多啦A夢怎麼不救他?我正想詢問時,對方就掛斷電話了。直至剛才踏進靈堂,看見大雄的黑白照片時,我才相信這不是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