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4|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第十七章 奔跑吧少年


    林恆在學習蹲監獄。成績不好。
    他老縮着,抱着手肘旁觀別人。放風的時候他貼牆站着,都不樂意走到陽光下。這副文縐縐的樣子特別討厭,跟他的身材很不搭。三個獄友不太理睬他,別的監室的人總斜眼看他。他進來七天只說過幾句話,有點自閉。
    第八天上午他出來放風,覺得屁股上的傷在好轉,貼牆在那裏蹭癢。旁邊陰影裏有個男人也在蹭癢,轉身看看他,劈臉一個耳光打過來。
    “啪!”林恆的半邊臉立刻紅了。他急忙跳開,非常吃驚。
    “走遠點。”對方惱怒地說。
    林恆眨眨眼,嘟囔兩聲“爲蝦打我”,對方又舉手揍他。他後退着跑掉了,找了另一個陰涼地貼牆站着。周圍響起一陣笑聲,那個打他耳光的人也笑了。
    林恆的氣血翻騰了一會兒就平息了,挨過鞭子的人都很膽小。而且臀肌有輕微撕裂,跑動不舒服,沒法開戰。
    他勸自己忍了。
    第二天上午出來,他找了個更冷清的角落,微微屈膝、伸直,左右扭,感受屁股的恢復程度。穿越之前他知道新加坡有鞭刑,沒想到打那麼重。其他人能跑能跳的,只有他半天不好。
    實際上他確實挨的更重。屁股蛋繃緊了迎接藤條,並不聰明。
    昨天打他的那個人也出來了,一開始沒看到他,在跟幾個夥伴熱火朝天的聊着什麼。
    林恆打量他們。都是華人,說潮州話。旁邊還有個馬來人圈子,似乎跟這幫華人認識,時不時的互相打趣。然後那人看到了他,擡手指指這邊,笑着快步走來。
    林恆轉身就躲,走到太陽光下,面對高處的崗哨衛兵。瞧啊!有人想欺負我!
    那英軍士兵居高臨下的看看他,冷漠地轉過身看別處。林恆慌忙走開,後面那個追上來了。
    但今天太陽很毒,林恆覺得頭發都焦幹了。那人追了兩步就不追了,罵了一句“塞林母……”回到陰涼地去了。
    林恆在崗樓下面的陰影裏呆着,見他直接走進了馬來人的那個圈子,遠遠的指指他,笑着說了些什麼。那幾個馬來人也笑了,搖着頭,似乎不太贊成。他又說了一堆,然後幾個馬來人散開來,呈扇形向他逼近。
    林恆心裏一緊,正要轉移,當當的敲鐵聲音響起來,放風結束了。胖獄卒從崗亭走出來,揮着棍子叫大家回去。
    衆人轉身,林恆躲過一劫。他回到囚室,默默坐在涼席上想了好久。
    晚飯是紅薯米飯,配了土豆,林恆吃了很多,心情也好些了。他對面那位是個中醫學徒,因爲在街上摸了白人婦女而被抓,打了十二鞭子,今天開始起身走路。之前幾天都是林恆和另一個馬來人輪流喂他吃東西。
    中醫學徒在涼席上慢慢的蹲下,又起身,再蹲下,然後劈了個豎叉。林恆目不轉睛地看着:“厲害。”
    那家夥撇嘴,仿佛說這不算什麼,又想劈個橫叉。結果屁股一痛,哎呦一聲趴成扁魚。
    “你挨那麼多下,別瞎折騰了。”林恆說。
    “我差不多好了。”扁魚慢慢收回四肢,團成一個球,屁股皮膚繃緊,他哎呦哎呦哼着,保持別扭的姿勢。
    “傷都裂了。”林恆警告。
    “不會的。”對方很有經驗的樣子,慢慢伸腿。
    “我都沒好,你哪兒有那麼快好?”林恆說。
    “你?你早好了。”對方說。
    林恆搖搖頭,在席子上趴下。感覺對方輕輕的走過來了:“我給你看看。”
    一雙手落在林恆屁股上,揉搓了一下,林恆微微一縮。
    “裏面粘成團了。”那人再揉一下,“我幫你搓開。”
    林恆側過身讓他摸不到:“你是不是有啥毛病啊?”
    那人聳聳肩:“你不信我。”走回自己涼席,“那你自己揉吧。”
    “爲啥要揉?”
    “粘成團了。你不揉開就一直痛吧。早該揉開的。”
    “是嗎?”林恆揉揉自己,一開始感覺痛,然後慢慢的不痛了。“有點麻木了……”
    “那就加勁揉!快開了。”對方笑了。
    林恆開始使勁,越搓越熱,最後幹脆用拳頭砸。砰!砰!
    “不錯,不錯!”對面傳來鼓勵的聲音,“使勁打,打散了就好了。”
    林恆捶了很多拳,最後一下顯然的打重了,他哎呦一聲。對面大笑起來。“這下糟了。”
    林恆停下手,問他:“你是學醫的?”
    “是啊。”
    “你爲啥跑去摸人家啊?”
    那人舉起手,右邊五個指頭張開,左邊再豎一根:“六年。六年了。”
    “蝦?”
    “我六年沒碰過女人了。自從上豬仔船。”他撇撇嘴。
    “你是豬仔啊?”
    “嗯。”
    “贖身了嗎?”
    “贖了。費了我三年。學徒再三年,六年。”
    林恆不懂了,“那應該有點錢了啊?怎麼不娶個女人?”
    “我喜歡白人。塊頭大。”
    “啊?”
    “你不覺得嗎?”那人侃侃而談,“白人女子就是好看,全長開了。老家那些女子就像小孩,你看那小臉不是小孩是什麼?毛利族女子其實更好看,毛孔小,身量又大,全身有一股子勁頭,燙死你!可惜太少了……人家也看不上我。”他低頭看看自己肚臍眼。
    林恆忍不住笑:“這口味挺重的。你多大了?”
    “二十三了。”
    “是挺難,尤其看到個豐滿的。”林恆裝作很懂的樣子。
    “是吧?”對方開心了,“你打眼一看那女子,是熱的,滾燙的!我都不敢使勁摸,手指進了衣服要被燙到。”他狂熱地說着,慢慢的仰身枕着自己後腦,把屁股放在席子上。“噝……”
    林恆也不說話了,熱氣下去了,該閉眼睡覺了。牢房另一頭傳來打蚊子的聲音,然後是打呼嚕。
    “明天你肯定能跑。”那人輕輕說了一句,也睡了。
    次日一早,林恆感覺不到屁股疼。他在牢房裏跳了幾步,又從鐵門跑到窗口,三步就到了。
    “我好了?”不敢相信。
    “嗯。”中醫學徒翻身又睡,短褲有點下拉,露出了一道鞭痕。林恆低頭細看。
    “別看了,一輩子帶着。”旁邊馬來人路過,去取早飯。林恆扭過腰,想看自己的鞭痕,看不到。
    “一輩子帶着?”他追問。
    放風時間一到,他就走到崗亭下面,扭扭腰腿,小步跑,邊跑邊大幅度的掄手臂,把脖子扯的歪起。
    他看到上次打他耳光的那人也出來了,周圍一幫潮州人。馬來團夥從另一個出口涌出來,互相打着招呼。
    他把脖子歪向另一邊,扯得肩膀都酸,就這麼歪着腦袋跑圈。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是以跑代走的。多動症是一方面,另一面是媽媽喜歡。她總是說他跑起來好看。所以林恆完全不受其他孩子的影響。他上學跑,下學跑,連課間操上廁所都要跑。周圍沒有任何人跑得過他,無論長跑短跑。
    這給他長了膽。打架是一定要打的,打不過可以跑的,吃虧是輪不到自己的,誰惹我誰倒黴的。
    直到進了英國人的刑房,他才真正明白世界的邏輯。跑不管用,起碼對英國人不管用。但眼前這個潮州人,他憑啥認爲跟英國人平等?
    他沿着院子跑圈,必然要穿過這個潮州幫。隨着他越跑越近,那家夥咧嘴直笑,伸腳就絆他,林恆起跳,甩手就是一記耳光。並不用力,但很響亮。
    林恆甩甩手掌讓周圍人看到,笑着跑走。那家夥立刻追了上來。林恆慌忙提速。十幾步後感覺他追不上了,就放緩了腳步。心下大定。
    烈日下跑完一圈,他擡頭看到上面的衛兵笑着看他們。他揮手對他敬了個禮,腳下不停。身後的人停下腳步,破口大罵。因爲喘息很急,他罵了兩句就咳嗽起來。
    林恆笑着向他跑去,手臂伸得長長的去摸他的臉,動作特別猥瑣。那家夥揮拳打來,林恆側身躲開。旁邊兩個馬來人也衝過來,林恆低頭急速轉身,從兩人中間猛的衝了出去,馬來人本來抓到了衣領,又掙掉了。他哎呦一聲覺得好玩,招手讓更多同伴過來追。
    林恆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遊戲——在圍追堵截中奔跑。小學的時候喜歡惹女生,打一下就跑,再打另一個,連打三四個就成羣結隊的跑起來了。初中時女生已經追不上他,他就去打同班男生。一開始自然是惹人大怒,能在外面追一節課,後來也就當玩了。有時全班的男同學在操場上狂追他一個人,逼得他使出全力,連滾帶爬,甚至跳出了學校的圍牆。玩這個的時候大家可以輪休,唯獨他不行,他就得比所有人強很多。到技校階段他的體能已經接近專業運動員,一上操場就到處拍人,成了許多跑酷視頻的主角。
    此時他已經找回當年的肌肉記憶,但心裏自然是憋着火的。反復逗弄了一陣身後的人,衣服已經溼透,聽呼吸他們也都喘的很兇了。他就再加速一圈,把所有人甩開。
    氣喘如牛中,雜沓的腳步聲漸漸停了,崗亭的士兵和屋檐下面的獄卒本來還有點緊張,也都鬆懈下來。林恆叉腰站定,搜尋他的仇人。
    那家夥站在牆根的陰涼地裏。林恆蹲下,站起,再蹲下,站起,歪歪腦袋,重新拉伸。然後開始跑向那個人。
    對方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他是來報仇了,後退一步,藏到夥伴背後。林恆一轉一閃就到避開了阻擋,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旁邊幾只手伸過來抓他,他低頭擰腰轉了一圈掙開,遠遠跑走。
    那人很傻的跟着衝了出來,以爲自己的夥伴會跟上。林恆兜了一圈把他引到開闊地上,反身抓住衣領,狠狠的打了一個耳光。
    頓時鼻血冒了出來,那人腦袋晃的暈了,沒喊出來。林恆揪住不讓他倒地,伸直了胳膊測好了距離,用盡吃奶的力氣再賞了個耳光。手指打痛了,他哎呦哎呦地甩着手。
    那人轉了個圈子摔出去,因爲內耳震蕩,他爬起來居然又摔倒。林恆狠狠的踢他的小腿,讓他半天才終於站起身來。
    他的夥伴已經衝了過來。林恆轉身跑走,又開始了剛才的遊戲。兩圈以後跑回崗亭,往後一看,空無一人!
    你們真是太差勁了。林恆打算再來一次。這時候崗亭裏一個士兵推門出來,後面跟着個獄卒。林恆很遺憾地衝着他們伸出兩手,沒問題,我認賬。
    兩人左右包夾,一言不發的把他帶走。放風的囚犯們沉默地看着這一幕,林恆拿眼睛找他的對手,看到有幾個人把他扶起來了。
    進了審訊室,他估計要挨打了。但兩人帶着他穿了過去,進入了候見室,看到林鳳蘭和林珊兒在裏面等着。
    “你們怎麼來了?”他坐下了。
    “到哪兒都要惹事!”林鳳蘭伸手打他,是真生氣。
    “別啊!”林恆躲。
    “這邊我們塞了錢的!”林鳳蘭說,“別再惹事了。”
    “好吧。”
    “我明天要回去了。”林鳳蘭放平心情開始說事。老豆派人到新加坡找她來了,不能不走,今天是來告別的。林恆問她是誰來報的信,家裏是什麼情況。她說大哥已經能下地了,腿瘸的很厲害,左眼瞎掉好像還影響到右眼,託她在新加坡買副眼鏡。現在是老豆在管理棕櫚種植園,比較辛苦。林恆嘆氣,又問到廠裏情況。
    “廠裏倒是不錯,”林鳳蘭說。林珊兒接過話題,告訴他佛朗西斯科已經開始跟西廠接洽了,拿着那個鐵公爵號模型到處給人看,好像已經贏得了一些人的重視。有人說這套方案跟英國本土的一個叫裏德的大官神似,都是反對再搞中央炮臺。遠東艦隊司令部現在已經叫西廠不要再修了,準備改裝。開回本土改裝又費時又費力,啥時候啓程還沒定論。
    “那我們趕快投標啊!”林恆叫起來。
    林珊兒說投標已經投過了,而且被否決了,原因不知道,佛朗西斯科沒跟她仔細說。
    林恆鬱悶了。林鳳蘭安慰他說廠裏生意很好,鐵甲艦拿不下也沒關系。而且廠裏設備就這麼多,訂單接近飽和,拿到軍艦萬一沒力氣修還要吃掛落。
    “軍艦不會交給外國人改裝……”林恆揪着不放,“但咱們廠是英國廠,我只是租,我們來改,說得過去吧?”
    “你也不是英國人啊。”林鳳蘭不贊同,“你在他們眼裏就是個南洋土著。廠裏在賺錢你還不趕快高興起來?幸虧你被抓了,瞎搗亂……”
    “你知道個屁啊!”林恆火了,“我稀罕他賺錢?這年月手裏一堆機器設備我還怕賺不到錢?我什麼都能造!到處都是錢,關鍵是人!”
    “好了你不要嚷了,這是監獄!”林鳳蘭提醒他,“老佛朗給總督府也塞了錢的。你安心再呆幾天就出去了,別再惹事哈。”
    林恆無奈地看着她,然後反應過來。
    “你們錢太多是咋地?一個月的刑期還到處塞錢?”
    “這不是怕你在裏面吃虧嗎?”
    “我已經吃虧了……”林恆心有餘悸的說,摸摸後面。
    “挨三鞭子算多大事?”林鳳蘭不以爲意,倒是林珊兒有點心疼地問:“那鞭子重不重?破皮沒有?”
    “不關你事。”林恆鬱悶地回答。三鞭子確實不多,說點別的吧。
    林鳳蘭給他帶來一大包的換洗衣服,還有幾樣吃的。林珊兒帶了幾張大紙和幾根鉛筆。林恆開心地展開來,大紙上面印了許多英文字。仔細一看,《海峽時報》。
    “廠裏制圖的白紙用光了,你拿報紙寫吧。你寫寫畫畫的時間過的快一點。”林珊兒說。
    “多謝多謝。”林恆很開心,拿鉛筆在報紙上寫兩筆,又黑又粗。然後他注意到報紙上的一個大標題。
    《芝加哥世界博覽會同時點亮上萬燈泡,交流電贏了》
    他擡頭看看林珊兒,再低頭看文章,手有點抖。
    “是特斯拉?”他喃喃地說。
    “什麼?”林珊兒問他。
    “你聽說過特斯拉沒?”
    “……沒……有。”林珊兒含羞地說。
    “那無線電呢?”
    “沒有。”林鳳蘭和林珊兒同時說。
    林恆點點頭,“那無線電發報機更沒聽說過了?”
    “是啊。”林珊兒說。
    林鳳蘭不耐煩了,“蝦事體一直問一直問,你妖鬼啊?”
    “姐你回去吧,好好照顧老豆和大哥。林珊兒,你叫佛朗西斯科明天來看我,不是保我出去,不用他保,我在監獄裏多呆幾天才好……我想跟他說點技術上的事。”
    “神神祕祕的惹我着急是吧?”林鳳蘭伸手要掐,“快說!”
    林珊兒也好奇的看着他:“無線電是不是特別厲害的啥東西?比手搖電話怎麼樣?”
    “嗯,聰明!”林恆笑着,“姐,林珊兒比你聰明。無線電跟手搖電話還真是同一類玩意兒,但更強,強很多!”
    “有多強?”
    “它不用電線的。”
    “沒電線也可以打電話?”
    “是哦。”
    “沒懂啊……這個怎麼弄啊?”林鳳蘭問。
    “首先要有發電機和火花線圈……這個很簡單了。但是信號容易被幹擾,要高,很高……得修個高的。”
    “高的啥?”
    林恆笑眯眯地回答:“塔,鐵塔!”
    “又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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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中學生,單親家庭,過動症患者,意外穿越,一個19歲的身體,到了1894年甲午戰爭前夕的南洋。主角工科能力出眾,但文科常識十分貧乏;其母橫死,他胸有恨意;對未來中國的美好藍圖,一字都不信。 judgement@ihctw.icu https://twitter.com/DeiJudic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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