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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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紅霞照耀椰林,如火如荼。地氣還在上蒸,人們盡量慢慢地走,不使勁。使勁就會出汗。
衣香鬢影陸續穿過遠東艦隊司令部的大鐵門。冷餐桌子遠遠排開,衛兵立正敬禮,笑語盈盈暗香去。
太太小姐們的雪白胳膊耀花了侍者的眼睛。她們互相拉着,或者挽着衣着筆挺的男人,東一個西一個散布大草坪。門口的臺階上有一些花瓣散落在地毯上,被踩得有點稀碎。人漸漸多了,但不甚喧譁。大聲說話也會出汗。
林恆騎着一輛自行車飛奔而來。蘇爾海姆給他的消息有點嚴重,只來得及換身衣服。他穿着長袖白襯衣,黑色長褲和皮鞋,打扮還算正式,但滿臉是汗,一綹頭發貼在額頭上,出場鏡頭不太好看。
他把自行車扔進花圃,緊走幾步到了司令部大門口,看到別人拿出請柬,愣住了。手本能地掏口袋,裝作拿請柬的樣子。
蘇爾海姆應該給我一張的,他想。
他把手放在襯衣口袋裏,好像得了心髒病似的往裏走,腳下越放越慢,看着衛兵,等人家開口問他請柬,連說辭都想好了。
衛兵一言不發,看着林恆蹭過來,兩人互相打量着,慢慢的林恆就轉進去了。
再不轉身就得倒着走路了,林恆和衛兵同時轉身,什麼都沒發生。林恆這時候才想起來這衛兵跟他打過架的,他第一次來總督府鬧海盜,把人家揍翻過,他也挨了一槍託。
是熟人呢。林恆開心了,大步走入草坪,四面看看,柯克蘭在哪裏?
遠處又有一個熟人——邁林克財務官。他獨自坐在一張白色椅子上,握着一杯茶,無聊的看着大門。
渾身汗溼的林恆向他走來,邁林克難受地撇撇嘴。
“下午好,財務官。”林恆熱情地打招呼。
“應該是晚上好。”邁林克用evening這個詞糾正他,沒有起身。
“好的。最近好嗎?”林恆大咧咧的拉過另一張白色椅子坐下,抹一下額頭,甩掉汗珠。
“你怎麼進來的?”邁林克問。
“柯克蘭先生叫我來的。”
“公事還是私事?……不會是私事,”邁林克說,“公事也不對,他應該讓你明天到總督府。那就是,急事。”
林恆聳聳肩表示沒概念。
“你居然也不知道爲啥召見?”邁林克問。
“是啊。莫名其妙的。”
“好吧,對你不是急事,對他急。”邁林克嘴角上翹,“你把他惹急了!”
林恆扭過頭,看看四周的俊男美女,然後轉過來看着財務官:“我猜也是。”
“你最近做了什麼?”
“很多事。我辦了個學校。”
“我看到牌子了。”
“已經挪走了,不在廠門口了。”
“那在哪裏?”
“在礁石島上,機槍塔下面。”
“那不是你的地盤。”
“那地盤也不是別人的,我先用着。”
邁林克搖搖頭,“我好像猜到你爲啥來了。”
“嗯?”
“你非法佔用了帝國領土,柯克蘭不會放過你的。”
“……我租!我租還不行嗎?”
……
蘇靜濛是跟着一個法國美女一起進來的。她在亞奇陪她打過板球,而且打過好幾場,水平差不多就拼得激烈,成了朋友。
伊蘭索亞喜歡蘇靜濛,她打球輸了會罵髒話,而且罵得地道。她家有錫礦,任何時候都樂意買單。伊蘭索亞的父母住在越南,但她更喜歡新加坡。
法國打贏了大清朝,把越南切走,但開發不算順利,她家沒什麼錢。英國人佔領香料羣島才是真賺。
“有大人物。”伊蘭索亞對蘇靜濛說。
“誰呀?”蘇靜濛盯着司令部大樓的出口,有許多人從那裏涌到草坪上,其中幾個穿海軍制服,很帥氣。
“財務官,總督府財務官。”伊蘭索亞指指草坪北端的那一排桌椅。蘇靜濛看了看,一個穿着雪白禮服的胖子跟一個瘦高華人坐在一起聊天。
“他叫什麼?”蘇靜濛問。
“邁林克。他是目前草地上最大的蚱蜢。”
“你認識嗎?”
“是的。我們去打個招呼?”
“不了。我去吃點。我餓了。”蘇靜濛更喜歡長桌上的食物。
“英國人的東西能吃?”伊蘭索亞嘲笑她一句,獨自向邁林克和林恆走來。邁林克遠遠的看見了她,微笑起身。
“你好,邁林克先生。”她款款走近,明亮的大眼睛看看胖子,再看看林恆。
邁林克鞠躬,“你好女士。我把你的名字忘記了,你願意再告訴我一次嗎?”
“我叫伊蘭索亞,”她毫不尷尬,“我可以坐下嗎?”
兩人都說法語,林恆一句不懂。他站起身:“我去找個盤子。失陪了。”
他走向長桌,近處一對母女在跟一個軍官交談,姿態很得體。遠處一個嬌小的華人女子彎腰在叉蛋糕,又直起腰舔了一下自己手指。他微微一笑,端起盤子往遠處走。
“這上面澆的是什麼?”林恆指指蛋糕上棕色的東西,問她。
她正在大口吃,使勁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可可汁。”
林恆愣了一下,擰眉想想:“那不就是巧克力嗎?”
“……那是法語的說法。”
“哦。你懂法語?”林恆繼續搭訕。
“嗯。懂一點。”
“你懂幾國語言?”
她含混地舉手劃拉一圈,“這邊的差不多都懂。”
林恆咂舌。遇到學霸了。
南洋四戰之地,穆斯林先入柔佛,西班牙後開菲律賓,葡萄牙開砂勞越,荷蘭開臺灣,英國開新加坡,打了幾百年,語言很豐富。她說一句“這邊我都懂”,林恆必須跪。
“那你人面很熟吧,幫我引薦幾個大人物?”他端出熱絡的笑臉。
“可以啊。你想見誰?”她掃一掃周圍的男人們。
“總督府的,那個叫柯克蘭的。”他回答。
“大總管啊?那可不太好見。”她微皺眉頭,你口氣真大。
這時候一個衛兵背着帶刺刀的長槍從大門口快步走來,看樣子就是奔着兩人去的。
林恆感到身邊的女子挺直了身體。他往嘴裏塞了一大塊薰肉。
“林恆先生?”那衛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是我。”
“跟我走。柯克蘭先生要見你。”衛兵說。
“等我吃完……”
衛兵立刻上前拿掉他的盤子,一把握住胳膊:“走!”
林恆的叉子還含在嘴裏呢,“喂喂,等一下……”百忙中轉身投出銀叉,她本能伸手接住了。林恆瞬間露出個贊許的笑,然後就被衛兵拉着踉蹌離去。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遠處邁林克先生也費力地從椅子上起身。
慢慢的放下銀叉,她眨眨眼,又眨眨眼。
這人叫林恆?
她往前挪了挪,然後快步跟了上去。

司令部一樓的樓梯拐角上,柯克蘭端着一杯酒,看着衛兵把林恆抓到面前。他對衛兵點點頭,讓他離開。
“知道爲啥來?”柯克蘭問他,面沉如水。蘇靜濛溜邊到樓下柱子背後,端着高腳杯微笑着,耳朵豎起來偷聽。
“知道。我也是倉庫沒地方放了,對不起柯克蘭先生,我的地盤真不夠,那個礁石島又沒土著,我先用着行不行?我交租金,回頭請邁林克先生核算一下租金是多少,我願意交。您看您一叫我我就來了,咱別這麼當衆抓人啊!很丟臉的。”
“你先佔用了然後問我租金是多少?隨便劃個圈子都是你的了?你爲啥不隨便定個租價呢?這樣更符合帝國傳統。”柯克蘭怒斥。
林恆點頭:“確實。帝國就是這種傳統。”
柯克蘭眨眨眼,好像是啊。蘇靜濛在柱子後面默默地笑。
他煩躁地走了兩步又回來:“你還偷了葡萄牙人的船!”
林恆呆呆的看着他,“我?偷?那艘船是丟棄的好吧?”
“誰告訴你是丟棄的?那是有備案的船,是合法停靠帝國港口的船!”
“早就過期了吧?”
“沒有過期!船主支付的費用還有餘額!”
林恆這下真考住了:“那怎麼辦?”
“你居然問我!”柯克蘭怒發衝冠,“你問我!你在我眼裏就是個盜賊身份,我的職責是把你在港口中央吊起來,先宣判,然後絞死!”
林恆做恐懼狀,心裏快速盤算。
“但是那艘船就扔在那裏生鏽啊……”他爭辯,“備案的船,該去停碼頭啊?”
“那邊就是個碼頭!”
“它都荒了,樹葉子全蓋住了,我拖了半天才拖出來。那種小港汊也算碼頭?”
“你在責怪港口疏通不利?還是責怪新加坡的熱帶雨林生長太快?”柯克蘭詞鋒犀利。
“我……”責怪港口疏通就是罵柯克蘭不盡責;責怪雨林……
林恆這下真是理屈詞窮,他默默的蹲到地上去了。柯克蘭俯視着他,內心有了一點滿足感。蘇靜濛等了一會兒,想走了。林恆這個麻煩很大,偷一條船比偷一個錢包來的嚴重多了,船主會回來找,英國人也沒法放過他。
“不對……”林恆盯着自己的皮靴,腦子裏有靈光閃過。
“什麼?”
“不對……”他擡起頭來,“那個葡萄牙船主有問題的。”
“什麼問題?”柯克蘭問。
“鐵殼船都能扔那兒不管?鋼鐵多值錢啊?”林恆蹲在那兒,臉上都皺起了,“我想想他的船是長什麼樣的……好像有點前尖後圓,像個勺子,尾巴比較胖……”他趴在地上用手指劃拉,“這種船型會怎麼樣呢?”
“你還是想想監獄和絞架的樣子吧!”柯克蘭冷笑。
“別插嘴!”林恆斥他一句,嚇得柱子後面的蘇靜濛渾身一抖,“一條尖船,前身太細,肚子太寬,他做錯了!不到一千噸排水量跟YAMATO巨艦似的,他有巨艦的破浪能力嗎?他只能在海浪中拐來拐去……我丟你老母的你坑我啊!”頓時大怒!站起身來目光炯炯看着柯克蘭。
“大總管,”他朗聲說道,“這條船多半是在果阿建的,遠東只有那邊還剩下幾個葡萄牙人。它的設計圖畫錯了!風帆船隊想玩一把蒸汽,出錯很正常。開那麼遠肯定是歷盡千辛萬苦,隨便一個小浪就讓他拐個大彎。這船真的沒人要,只能等着停靠費用耗盡,然後拆掉賣廢鐵。你們也早知道這船沒用,藏起來就不管了!我提前幫你們拆了,空了個泊位出來,你還來怪我!”
柯克蘭表情變得奇怪起來,他勉強地保持威嚴:“少跟我來這套工程師的廢話,你還是偷!”
“你看我猜對了吧?!”林恆思路通了,聲音更大,“這不光是葡萄牙人的問題,你們也有同樣的問題。你們的風帆艦隊轉向蒸汽就那麼順利?不見得吧?多少鐵甲艦剛修好就出麻煩了?油漆沒幹就報廢慘不慘啊?好多鋼材啊……”他咂咂嘴,“海峽艦隊的船還算好,可以停在泰晤士河口當炮臺,遠東艦隊的呢?開那麼老遠,船是什麼情況一清二楚。沒法出去打仗怎麼辦?設計錯了丟人不?誰來擔責?我嗎?!”
他瞪着柯克蘭,柯克蘭也瞪着他,半晌。
柯克蘭微微一嘆。老海軍陸戰隊心裏那本賬,忍不住的往上翻。巨人級,維多利亞級,一條條艨艟巨艦在船臺擱淺了,鐵公爵號也開回去修,萬裏迢迢,真是辛苦啊……
林恆開始教育他:“出錯了不是壞事,出錯了老耽擱着不認錯才是壞事。簇新的船趕快拆,別耗着等它生鏽!佔了泊位還不敢聲張,藏藏躱躱有什麼意思?您說呢?”
柯克蘭沒說話。作爲總督府高官,他完全可以用官場話術把林恆的思路徹底壓制。但他是個清教徒,他想知道林恆的全套思路,哪怕羞得面紅耳赤也想知道。
“我看這麼辦!”林恆說,“立刻通知葡萄牙人,請他們選擇:要麼把船開走,要麼港口出一小筆費用把船買下拆解,金額就按廢鐵算……也可以比廢鐵稍微高一點。放心吧他們肯定選擇第二條,盡快擺脫這個丟人的東西。”
見柯克蘭還是不說話,他就繼續:“遠東艦隊的船如果有類似情況,全比照葡萄牙船來處理!要麼正常出航,要麼按材料價格買下拆解,逼所有人下決心。不要改裝,改裝的東西肯定不好用。只有二選一,誰敢繼續拖延,找他要泊位費,找他要鋼鐵折舊費!南洋的天氣,鏽得飛快……”
柯克蘭忍無可忍地打斷:“你給我說話小聲點!”
一時靜默了。
柯克蘭在樓梯拐角踱着,久久不語,整理思路。“我下面要跟你說幾個要點。你不要吭聲,等我說完再開口。”
林恆立正:“是。”
“第一,你要進監獄,被關幾天。你準備一下,後天我派人正式逮捕你。”
林恆眼睛都瞪大了,但牢記紀律,沒開口。
“第二,你的船廠不能停工,把那些颱風中受損的民船修好。”
林恆點點頭。
“第三,葡萄牙人,我出面跟他們交涉。”
點頭。
“你對鐵甲艦的看法只算玩笑。遠東艦隊的舊船處理,跟你無關。”
想了一下,點頭。
“南洋技校補繳20英鎊租金,盡早簽下租約。”
點頭。
“好了,你可以開口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林恆深吸一口氣,顫聲說道:“我答應所有條件,但有個要……要求。那艘鐵甲艦要修,我我我我出個方案投標。西廠停下施工,兩邊拿方案對比。總督府推薦我投標,遠東艦隊最終決定由誰來修。”
柯克蘭想了一下,“可以。你投標吧,但別抱任何指望。”他頓了頓,“最好不要抱一絲一毫的指望。”
林恆目光射出一道寒光,又隱去了。
“我不抱希望。我只是讓你們出錯以後,知道去求誰。”
柯克蘭猛地轉過身來,林恆太傲慢,真的激怒了他。
林恆無所畏懼的看他一眼,轉身走了,“我回船廠了,等你派兵抓。”
柯克蘭站在樓梯上,看他幾步出了走廊,繞過柱子,跳下臺階到大草坪上去了。
蘇靜濛繞着柱子轉,讓林恆看不到她。心髒砰砰跳着,背心都出汗了。大英帝國的殖民地高官,可以讓華人這樣擠兌?她覺得世界都有點不認識了。
林恆大步流星,衝出司令部大門,在花圃裏扶起自行車,跳上去騎了一小段。蘇靜濛看到他又剎車停下,把車扔回了花圃,自己扭頭又進了司令部。門口的衛兵瞪着他,不知道他這是在幹什麼。
他快步橫穿草坪,到長桌上端起盤子。
蘇靜濛從後面晃蕩過來,看到他拿叉子取食的手都在顫抖。
“你怎麼走了又回來了?”她笑着問。
“忘記吃飯了。”林恆回答,拿着滿滿一盤直起腰來,四面看看,找把椅子坐下。
蘇靜濛端着一杯酒,跟着他坐下。心髒跳的很快。
“你剛才進那裏面去了,”她指指司令部的建築,“幹什麼去了?”
“去挨罵。”吃的滿嘴都是。蘇靜濛拿出手帕,要把他嘴邊的奶油擦掉。林恆仰頭躲開,伸手接過手帕自己擦。“謝謝。”
“不客氣。”看他唏哩呼嚕地吃,都沒說話。半晌,她起身走掉。林恆擡了擡眼,不以爲意。
一轉眼,她又回來了,端着個新盤子,裝滿了蛋糕水果薰肉啥的。
“你真能吃。”她把盤子放下,打趣他。
“呵呵。”林恆把空盤子推開,滿盤子拉到面前。“餓。”
他確實很餓。司令部樓梯上激烈的交鋒,他是從非常被動的思路上奮力翻轉的。當時腦子動得特別快,太陽穴通通直跳,雖然短暫,還是造成一時缺氧,所以手會顫抖。他連體溫都升高了。
“你爲什麼會挨罵?”
“我偷了一條船,搶了一塊地皮。”林恆簡短地說。
“蝦哦?”驚訝的眼睛。
“真的。”林恆繼續狂吃。
“多大的船?多好的地皮?”她追問。
林恆滿嘴東西說話含混:“船是葡萄牙的,不到一千噸吧。地皮是英國人的,上面有機槍塔。”
蘇靜濛點點頭,“那你算是個盜賊嘍?”
“是。”
蘇靜濛喃喃重復:“你偷葡萄牙人,搶英國人。”
“是。”
“罪名帥極了……你好大膽子啊!”她驚嘆。
“這樣說好像是。”
“而且你坐在這裏沒給槍斃,還吃人家海軍的東西。”
“嗯。”
“好吃嗎?”
“很不錯。”林恆誇贊。心情好了,手也不抖了。身邊女孩子變着法子的吹捧,讓他好開心。她爲啥都不質疑自己的話?
最後幾口吃完,林恆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站起身來。蘇靜濛也跟着站起來。
“我該走了,”他猶豫着,拿衣袖擦擦嘴。
“嗯。”蘇靜濛笑着看他。
“我們還沒認識吧?你叫什麼?”
“我叫蘇靜濛。”
“我叫林恆。”
“幸會。”林恆伸出手來,蘇靜濛擡起手,本以爲他會低頭做一個吻手禮,結果他是握手禮,兩人較了一下勁,就鬆開了。
“那我走了,我還得去講課呢。”
“什麼講課?”
“我有個技校。我要在技校給他們講課。”
“什麼技校?”
“學修船的。我還有個修船的廠子。”
“……太厲害了。”
林恆猶豫着不太想走,又覺得沒有更多的話說,微微一躬往外走。
蘇靜濛猶豫了一下,追了上來:“等等。”
“嗯?”林恆停下。
“林恆,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林恆你得罪了葡萄牙人,你擺得平嗎?”
這女子還真是有點關心我啊?林恆開心。“應該……可以。擺不平再找你幫忙。”
“萬一葡萄牙船主大怒,把你家放火燒了,你怎麼辦?”她笑問。
林恆奇怪地看她一眼:“白人一般不會這麼做吧?要是真燒了,我重修房子唄。還能怎麼辦。”
“不報復?”
“嗯……不報復。忍了。”他又要走。
“忍啊?萬一燒到你的家人了呢?”她又問。
“那不死不休。”林恆斷然回答,不再跟她囉嗦,轉身離去。
蘇靜濛慢慢的跟在他後面,看他飛快地騎車衝上大街。她的手抓住下擺,也有點微微顫抖。挺挺前胸,感覺後背是溼潤的。體溫不低呢。
有個少年從側後靠近她,往她手裏塞了一張紙。她低頭一看,是張傳單。上面寫着:
新學僞經,愈辯愈明!
秦焚六經未嘗亡,
史記經說足證僞!
漢書劉歆王莽傳,
漢儒憤攻僞經考!
列強陳兵之時豈能恪守祖訓?請看康有爲《新學僞經考》!
國朝奮進之路唯有變法維新!請看康有爲《孔子改制考》!
……
蘇靜濛愣了一下,康有爲是誰?擡頭看看少年一臉雀斑,再看大街上林恆轉了個彎,已經不見了。她不高興地後退一步,把傳單扔到地上。
她返回大草坪,神不守舍地熬了一陣,直到伊蘭索亞玩到盡興,才跟她一起乘坐馬車回去。蘇家在新加坡有個院子,她進門時,夜色已經有點濃重了。
烏月迎了出來。
她把身上的一件薄披風脫下來,交給烏月。“讓下人都回屋。給我打盆水,我洗一洗。”
“好。小姐要吃飯麼?”
“不了。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在等小姐發話。”
蘇靜濛想了想,“人在哪裏,讓我見一見。”
烏月搖搖頭,“都是糙漢子。我覺得,小姐不見爲好。”
蘇靜濛奇怪地看看她,“這話說的,我都不懂了。”辦大事之前雙方都不見一面,那很難牢靠。
烏月有點窘迫,“糙漢子來的。海上來的。小姐……太漂亮。”
蘇靜濛默默的走進閨房,在大牀上坐下來。烏月給她倒了一杯茶。她捧着茶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半晌。
“看來你找的人,有點可怕。”她說。
烏月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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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的好,那綠色水母這下應該死透了,你回來後—喂!你要去哪裡?] 「還有要做的事情。」 邱麟回了一句後便讓莉莉將露西的通訊給切斷,轉頭走向那邊倒著的受害者們。 「莉莉,剛剛你找到受傷的人是那些?」 [主人,我幫你標記在視野中。] 莉莉如此說著,隨後邱麟的視野中果然出現了四個箭頭懸浮在倒下的受害者身上
    [幹的好,那綠色水母這下應該死透了,你回來後—喂!你要去哪裡?] 「還有要做的事情。」 邱麟回了一句後便讓莉莉將露西的通訊給切斷,轉頭走向那邊倒著的受害者們。 「莉莉,剛剛你找到受傷的人是那些?」 [主人,我幫你標記在視野中。] 莉莉如此說著,隨後邱麟的視野中果然出現了四個箭頭懸浮在倒下的受害者身上
    (1996 香港) 三天過後 , 莊宅來了稀客 ; 希爾先生居然登門到訪。 對於這些既非商界又沒什麼重要性的訪客 , 莊老太太是從不出面的 ; 更何況盛堅還沒回港 , 她當然讓媳婦去應付這一些 「老芋頭 」。 當佣人來通知有 「老外」  客人來訪時 , 黛媚著實嚇了一跳。 對於自己緊張地心臟都要蹦
      那天之後,在開發者社群上的流言便不攻自破,所謂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那些關於智慧藥丸的消息也不脛而走,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反正大家也搞不清楚,在那個真假難辨的年代,大家已經習以為常,追求真相並不是人們的習慣,更多的是你願意相信那一種說法,只要內容符合當下的心意,人們就會更傾向相信它,尤其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