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鞭刑的意義

2021/02/2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清晨,微雨。四名英軍士兵來到船廠,把林恆帶走了。
頭天晚上該安排的都安排了,他沒向任何人告別,尤其警告林鳳蘭和林珊兒不許出現,免得他丟臉。他一看到士兵就拿起自己衣服,匆忙離開。
總督府安排的很緊湊。上午11點,他已經站到法庭上,聽卡爾大法官疲憊地宣判。卡爾大法官一上午判了五個案子,其中一個陳述了半個鍾頭,煩死人了。都是不需要陪審團的小案子,沒想到還有這麼囉嗦的。
林恆被判監禁30天,比預期長很多了。他在法庭上就發現不對勁,跟法官在細節上扯皮。但他的犯罪事實太過確鑿,最後只好認賬。就是他這個案子浪費了卡爾好長時間,留下很惡劣的印象。
非法佔用就是非法佔用,不管事後租下來還是買下來,你都是犯罪在先。東拉西扯的顯擺你英語好啊?還拿出香港的案例,聽都沒聽說過,古惑仔是個蝦?本來輕判一周的,關他狗日的三十天!
林恆欲哭無淚,覺得總督府純屬坑人;總督府認爲是他在法庭上極不得體的應對造成這個結果。大家都不爽,總督府甩手不管他了。
林恆惱怒地進了大鐵門,一路上跟所有人傾訴自己的委屈,連宣判都沒聽仔細。三十天的刑期是要搭配三鞭的,他直到要行刑時刻才反應過來。
兩個士兵把他拖進隊列。一大串犯人排隊進刑房,前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鞭子的嘯叫。林恆忽然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腿就軟了。他喊了一聲搞錯了搞錯了,被槍託揍在臉上。排隊一個小時後輪到他了,士兵把他拖到架子上捆了手腳,脫掉褲子。旁邊站着書記員和法醫,問他姓什麼叫什麼,跟法庭判決對證。他回答我叫林恆,然後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也沒人叫他閉嘴。
背後走上一個身高一米九零的白人大漢,握着一米多長、一英寸粗的大藤條,溼溼的還在滴水。法醫宣布林恆身體健康,藤條經過了充分消毒,開始行刑。
那個大漢緩緩的側身拖起藤條,林恆全身繃緊迎接。嗚的一聲,第一鞭打在屁股上,觸覺過後才是痛覺,順着脊柱衝到了天靈蓋。他驚訝地張開了嘴,手腳好一陣顫抖。
第二鞭明顯是打破皮了,他一口老血在胸腔裏翻滾,眼珠差點瞪出框子。太疼了。
第三鞭下去,林恆的喉嚨再也控制不住,發出一聲極其響亮的慘叫,外面等着的犯人全體打了個哆嗦。
藤條染了點血,法醫上前檢查了一下,示意把他解下來。工勤人員拿着拖布上前,發現他沒有失禁。“這小子還可以啊?”他對書記員說。行刑大漢把手裏藤條扔進垃圾箱,從消毒桶裏取一根新的,甩掉水滴,等下一個進來。
林恆被拖進監牢,扔在地上鋪着的一張涼席上。有人進來給他屁股上藥,蓋上紗布,然後就沒人管了。
他臉朝下一動不動的呆了半個鍾頭,才緩過勁來,擡頭看周圍情況。
牢房是個四人間,加他有三個人。左邊是個皮膚黝黑的馬來人,右邊是個華人。兩個人都趴在地上,屁股蓋着紗布。
過了一會兒,鐵門開了,又扔進來一個。這家夥屁股上的紗布全紅了,鮮血流到了腳踝上。兩個護工模樣的人把他安頓在涼席上,換紗布,拿水衝屁股,再把地板拖幹,搞了半天。那犯人一聲不吭,手腳微微抽搐,好像昏了過去。
林恆嘶啞地問了一句:“他挨了多少鞭?”用的是英語。
高一點的護工低頭看看他,笑了,“你還能說話啊?”
林恆:“多少?”
“十二鞭。”
林恆低頭歇了一會兒又擡起來:“他會死嗎?”
“不會。”
護工腳步雜沓,給那個犯人抱了一牀薄毯進來。一番忙碌後,林恆看到一雙腳停在他臉邊。
擡起頭,護工蹲了下來:“喂,你今晚要吃飯嗎?”用的也是英語。
“……我要。”林恆嘶啞地說。
“那你要自己起來吃哦,我們不會扶你。”
“行。”
“你真起的來?”
“嗯。”
護工點點頭,笑着起身,跟另一個一起出去了。然後有個看守進來看了一圈,出去給鐵門上鎖。
當天晚上,林恆水米未進。臀肌受傷是站不起來的,他高估了自己。其他幾個人挨的比他多,更是動彈不得。四個囚犯略略交談了幾句,互相問犯了什麼事,然後都睡過去了。
船廠衆人得知了判決,林鳳蘭跟三個白人緊急碰頭,然後一窩蜂去找總督府說項。結果連柯克蘭的面都沒見到。佛朗西斯科意識到翻盤無望,勸大家回去工作,自己拿着林恆那個鐵公爵號模型和一套圖紙,去了遠東艦隊司令部。
蘇靜濛的探子劉生偉一直緊盯船廠,得到判決消息後就回報給她聽。蘇靜濛叫烏月把她的族人叫過來,她覺得在監獄動手殺掉林恆是非常理想的機會。
巴魚和巴農兩兄弟聞訊趕來。
當天下午暴雨如注,下到晚上才逐漸變小。兩兄弟披着蓑衣偷偷進了院子,不讓烏月掌燈,也不進屋,拖了兩條長凳坐在不斷滴水的樹下。烏月把堂屋的門大開,蘇靜濛坐在裏面,兩兄弟坐在外面,隔着門檻交談,場面頗爲奇特。
“我們倆不喜歡華人的屋子,喘不過氣來。小姐就多擔待了。”
蘇靜濛把雙腳踩在門檻上,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沒關系。你是巴魚?”
“嗯。我是哥哥,他是弟弟。他叫巴農。”
蘇靜濛對巴農點點頭,開始說自己的計劃。她說的有點混亂,心中莫名其妙的緊張。對方一開始不明所以,聽她絮絮叨叨說了好多監獄的地形布置,守衛怎麼分布的,放風的院子在哪裏,浴室和黑牢在哪裏,都皺着眉頭不說話。烏月在一旁盯着對方,蘇靜濛說完了示意烏月把錢拿出來。
一口袋銀元遞出去,兩兄弟都沒接,互相看看,表情好像有點……沒聽懂?
巴魚說道:“我看看對不對哈。你是要我們想辦法進監獄,拿刀子悄悄捅死這個林恆?”
蘇靜濛茫然地點點頭,是啊?
“捅死沒問題,但我們怎麼進去呢?”
“你們當街搶個店鋪就可以了啊?或者跟馬來巡警打一架。”
“瞧,我猜就是這樣。”巴農對巴魚說。
“我本來以爲她另有辦法的。”巴魚溫和地回答,接過烏月的錢袋,掂量一下,扔了回來。
“怎麼?”蘇靜濛問。
巴魚低着頭煩躁地說:“你是故意讓我們被警察抓,這是要挨鞭子的,你不知道嗎?”
蘇靜濛心裏有點生氣了:“我知道,又怎樣?”
旁邊巴農已經站起來了,“走吧,哥。”
巴魚年紀大一些,沉聲回答:“小姐,我們可以進監獄,但我們不會脫下褲子讓英國人拿鞭子抽的。您這辦法不行的。”
蘇靜濛:“但是林恆就挨了鞭子啊……他能進去,你們怎麼就不能進去?”
“華人自然可以挨打,我們不行。”
“爲什麼?”
巴農實在不想再讓哥哥解釋了,衝着蘇靜濛的臉大聲說:“因爲我們是阿美人!”烏月趕快插到二人之間,蘇靜濛則跳了起來,退到堂屋正中。那個大漢猙獰的紋眉把她嚇到了。
巴魚對烏月點點頭:“我們走了。”起身向院門走去。
“等等!”蘇靜濛滿臉通紅,“別急。”
“怎麼?”
“那我收回剛才的話。”她急促地說,“我不要你進監獄,我不管你什麼辦法,我只要那個林恆死。你也不用告訴我怎麼打算,殺掉就好。這樣行不行?”
兄弟倆互相看看,巴農點了一下頭。
巴魚上前伸手,烏月把錢袋子交給了他,“還需要別的嗎?”
巴魚困惑地擡頭看她,雨水從腦門流下來,“什麼別的?”
“比如槍,”蘇靜濛插進來,“你們有槍嗎?我們有。”
“我們也有。你們是什麼槍?”
“毛瑟手槍,還有長槍。”
“毛瑟槍給我一支。多少錢?”巴魚說。
蘇靜濛又卡殼了,“什麼?”然後明白了他的意思。示意烏月去裏面拿槍,“這個送你們的,不要錢。你們用這個比用刀更穩妥一點。”
烏月出來給他們一個鐵匣子,兩人手忙腳亂的打開,藍幽幽的槍管暴露在暗淡的天光下。
“好槍!”巴農說,舉着槍在頭頂揮舞一圈,笑容綻開。巴魚伸手插進錢袋,抓出好幾塊銀元遞給烏月,“這槍我們買了。謝謝了。”
兩人微微對蘇靜濛行禮,打開院門出去了。蘇靜濛追出去問:“那什麼時候……”烏月急忙拉了她一把。
“總得給我個時間啊?”蘇靜濛對烏月說。
烏月耐下性子搖頭:“小姐,他們肯定有機會就動手的,一點不會耽擱。他們收了錢的。”
“收了錢……”
“就不會失手。除非他們死了。就算死了他們的弟兄也會繼續幹完這活。你不要擔心。”
蘇靜濛聽了揚起眉毛:“……是這樣?好。”
半晌又加一句:“真好!”
烏月已經過去鎖了院門,走回來想了一下,正色道:
“小姐,下次一定不要再跟他們說了,讓我出面,哪怕讓劉生偉出面都行。你得答應我。”
“哦?”
“你也看到了,他們是瞧不起華人的,而且很容易生氣。剛才已經有點生氣了,幸虧收錢了……”
蘇靜濛聽罷,抿緊了嘴脣。
    陳易宏
    陳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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