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4|閱讀時間 ‧ 約 65 分鐘

想像的共同體與《進擊的巨人》-民族概念的爬梳與定義自由的過程

(動畫最終季視覺圖)
(動畫最終季視覺圖)
前言
《進擊的巨人》(日語:進撃の巨人)是日本漫畫家諫山創創作漫畫作品,是他的首部連載作品,在講談社《別冊少年Magazine》2009年10月號(創刊號)上開始連載。故事建立在人類與巨人的衝突上,人類居住在由高牆包圍的城市,對抗會食人的巨人。(維基百科資料)雖然本作就標題上看起來只是一般的末世生存題材,但隨著作品不斷往後發展,筆者察覺了其劇情之深度與進程竟與《想像的共同體》中的民族理論做出相當契合的解釋。筆者本身就對日本的動漫文化有一定的興趣,同時也喜歡研讀社會科學的相關經典,故而發展出此種標題。
寫作架構
此次研究的性質傾向於文本分析,故而筆者將不會使用過多的實際資料。此次主要之寫作方法是將《進擊的巨人》之劇情分期並以《想像的共同體》當中介紹之民族主義理論作分析。筆者認為虛構作品中的世界觀可以獨立的作解釋,因而可將其中民族主義理論在作品中重構並解析。筆者會在分四期的劇情中分別以《想像的共同體》提供的理論去探尋劇情中的民族主義概念。而在每一期劇情分析的小結,筆者將民族以爬梳到的民族概念來分析其如何影響作品世界觀以及對自由的定義。最後的結論筆者將闡述從這部作品中得到的哲思。
劇情介紹(改自維基百科資料)
第一季:
《進擊的巨人》第一季一開始就介紹了人類為了躲避謎樣生物巨人的襲擊而建起了鳥籠般的三大高牆將自己保護起來。故事圍繞在主人翁艾連·葉卡和寄養於他家裡的米卡莎·阿卡曼以及他們的童年玩伴阿爾敏·亞魯雷特三人的經歷而開展。在保護他們家鄉的最外圍之瑪利亞之牆被「超大型巨人」和「盔甲巨人」摧毀後,艾連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被巨人吃掉,便立下誓言要殺光所有巨人。三人被救出後與其他難民撤退到第二道羅塞之牆內。之後,他們加入了訓練兵團。五年後,三人從訓練兵團中畢業,他們在羅塞之牆南方的托洛斯特區訓練時,超大型巨人再度出現並毀壞了城牆,使巨人們再度入侵。由於此時調查兵團正進行壁外調查工作,艾連等剛畢業的訓練兵奉召抵抗巨人。在之後的戰鬥中,艾連在阿爾敏面前被巨人吃掉。隨後,一頭不會攻擊人類,反而攻擊其它巨人的神秘巨人加入戰場。在戰鬥結束後,該名巨人顯現出其真實身分即是艾連,艾連這才得知自己擁有變成巨人的能力。雖然他立刻被人類視為威脅,但在他協助駐紮兵團奪回托洛斯特區後,考量到他對人類的貢獻及危險性,調查兵團團長艾爾文仍決定接受他進入調查兵團,並將他編入里維兵長麾下的特別作戰小組加以看管。在調查兵團的牆外調查中,調查兵團受到試圖奪取艾連的「女巨人」襲擊,兵團傷亡慘重,特別作戰小組也全軍覆沒。後來調查兵團雖然一度捉住女巨人,但卻被她逃脫。阿爾敏推測出女巨人的真實身分是訓練兵團的同期生亞妮,於是便策劃了一個計謀擒住她。成功捕獲亞妮之後,她卻冰封自己,導致眾人不能從她身上得知任何秘密。第一季在艾爾文團長對於人類更接近真相的發言落下帷幕。
第二季:
在捕獲女巨人的同時,另一頭的羅塞之牆牆內突然出現了大量巨人,以及具有智慧並能說話的「野獸巨人」。除去捕獲亞妮的調查兵團成員外,其餘成員均被派往尋找城牆的破洞,但卻沒有找到任何一處位置有破損。當他們在一處城堡遺跡過夜,卻被以野獸巨人為首的大量巨人包圍。情急之下訓練兵團的同期生尤米爾也變身成為巨人保護眾人,在千鈞一髮之際,調查兵團的援兵及時趕到,救援倖存的團員和尤米爾。準備撤退時,和艾連一樣同屬訓練兵團的同期生萊納及貝爾托特突然自爆身分,向艾連表明他們就是盔甲巨人和超大型巨人,隨後三人分別變成巨人展開激戰,艾連戰敗後與尤米爾一起被擄走。在聯合部隊前來奪回艾連時,遭到大量巨人包圍,此時的艾連在生死關頭一刻偶然發動了「座標」能力,控制其他巨人,反攻萊納和貝爾托特,化解了危機。
第三季:
艾連等人在偏僻的托洛斯特區附近待命,被交付的任務是保護艾連和克里斯塔。而被安置在兵營中的尼克神父因不明原因被殺害,漢吉到了死亡現場後推測神父被中央憲兵團拷問後殺害。中央憲兵團託付利布斯商會綁架艾連和克里斯塔,事前得知此消息的里維班刻意中計,讓由他人假扮的艾連和克里斯塔被劫走,里維班跟蹤並擊敗利布斯商會。里維向利布斯密約結盟,假裝劫人的任務已順利的完成,計畫一路跟蹤運送隊伍,直到命令的源頭、牆內實際最高領導人羅德·雷斯,質問雷斯為何要禁止人類走出牆外以及阻礙技術發展。利布斯與中央憲兵團碰面交付綁架標的,利布斯被憲兵團的「隊長」肯尼·阿卡曼殺害。調查兵團被指控殺害利布斯,調查兵團被命令停止活動,所有團員必須出面接受調查。王政府和中央憲兵團試圖捉住艾連和他的同期生克里斯塔·連茲,克里斯塔的本名是希絲特莉亞·雷斯,是牆內實質最高統治者羅德·雷斯的私生女,而現任國王只是傀儡。調查兵團發動政變並扶植希絲特莉亞成為女王,而羅德冀望希絲特莉亞繼承巨人之力不成,反被女兒所殺。期間透露雷斯家族在一百年前用座標能力建造了三座城牆,座標能力被艾連的父親奪走,後又轉移至艾連的身體裡,讓他取得變身成巨人的能力。艾連透過新取得的硬質化能力封上瑪利亞之牆的洞後,野獸巨人率領包括超大型巨人及盔甲巨人在內的眾多巨人伏擊調查兵團。戰鬥結束後,野獸巨人和盔甲巨人撤退,貝爾托特被阿爾敏殺死並奪走超大型巨人的能力。調查兵團在這次戰役犧牲了包括艾爾文在內的多數成員,倖存者來到艾連和米卡莎的舊家,在地下室發現的艾連父親留下的文獻,得知艾連父親來自牆外的世界,亦得知牆外人類不但沒有被巨人滅絕,反而擁有比牆內人類更高的文明科技,也發現牆內人類的種族──艾爾迪亞民族是受到瑪雷人的壓迫與進攻,瑪雷政府為了佔領艾連他們所在的島嶼「帕拉迪島」以奪取石油等資源,長期將艾爾迪亞人變成巨人並投放於島上,又派遣萊納等人擔任間諜,潛入牆內奪取座標。也得知繼承九大巨人的人,只會剩下13年壽命。
第四季:
在瑪利亞之牆奪回戰的後四年,一直受瑪雷欺壓的中東趁瑪雷失去超大型巨人和女巨人之際展開反擊,而這經歷四年的對壘雖然由瑪雷獲勝,但中東發明的「對巨人砲」在戰役中差點將萊納的盔甲巨人擊斃等事都顯現「巨人」這種武器已在科技日益進步的時代漸漸落居下風,而當前瑪雷又因過去急速擴張而使得國力搖搖欲墜,加上瑪雷一直使用巨人侵略其他國家,使得他國對其產生怨恨,瑪雷的處境可說是十分堪憂。因此身為榮譽瑪雷人的戴巴家族決定對外宣言要再次奪取帕拉迪島的始祖巨人,藉此將他國對瑪雷的憎恨轉移到帕拉迪島上,同時也趁機得到始祖這強大的武器。但就在威利·戴巴於雷貝里歐收容區發表宣戰宣言時,艾連的進擊巨人忽然現身,並先後殺死威利·戴巴和所有瑪雷高級軍官。此外,調查兵團也前來協助艾連奪取戴巴家族的戰鎚巨人,阿爾敏的超大型巨人更將瑪雷的港囗摧毀。而在帕拉迪島的四年內先後遭遇瑪雷接連派出前往帕拉迪島進行調查的船隊,但船隊先後都被艾連的進擊巨人、阿爾敏的超大型巨人和受吉克·葉卡指令潛伏在第一艘船隊的「義勇軍」擊潰和俘虜。此外,帕拉迪島在義勇軍的協助下取得連發槍枝、無線電、蒸汽火車等新科技。還在吉克·葉卡的引介下與100年前與艾爾迪亞帝國有交流的日出國再次接觸(但日出國是出於島上冰爆石等資源和尋找百年前被留在島上的將軍後裔才前來的)。但由於先前與世界斷絕交流整整一百多年,新生的艾爾迪亞國需要至少五十多年的時間將自身的軍事力量趕上目前世界的水準,在那段時間內最能保衛艾爾迪亞國的武器是操控牆內數千隻超巨型巨人踏平敵方國度。日出國在第一次與艾爾迪亞國重新交流的會議中提到始祖巨人擁有者和王血巨人可能是啟動「地鳴」的必要條件,因此王家血統(希絲特莉亞)必須繼承吉克·葉卡的野獸巨人,還必須在繼承巨人後剩下的13年盡量繁衍後代。此點被艾連反對,之後艾連還是在義勇軍的成員-耶蓮娜的「勸說」下與吉克合作,策劃奪取戰鎚巨人的「雷貝里歐之戰」且成功。在漫長的歷史中,留在帕拉迪島上的艾爾迪亞人與大陸上的艾爾迪亞人在思想上已經分裂了。島上的艾爾迪亞人因為擁有可以巨人化的血脈而被世界視為惡魔並加以歧視與迫害,大陸上的艾爾迪亞人則是遭到瑪雷政府的洗腦而希望帕拉迪島上的艾爾迪亞人可以全部消失,並且其中也有許多自願為政府服務的人加入了軍隊,成為了所謂的榮譽瑪雷人。在艾爾迪亞對大陸發動奇襲成功後,含瑪雷在內的世界各國決定組成聯合軍攻打帕拉迪島。然而萊納卻提議直接對島上發動奇襲並獲採納。在此同時,島上的掌權者分裂成兩派。一派是認同艾連激進作風的葉卡派,另一邊則是由大部分調查軍團與政府組成的維穩派。葉卡派認為艾連果決的作風才能使艾爾迪亞民族獲得真正自由,他們也被大多數民眾視為民族的救星。而維穩派的行事則相較謹慎。不久後,葉卡派掌控了牆內政權,瑪萊政府的奇襲也在此時來到島上。激戰中,艾連的頭顱不慎遭到射斷,但他在完全死亡前接觸到了擁有王血的哥哥吉克,於是艾連終於見到了巨人的始祖-尤米爾。他得知了始祖尤米爾在這2000年來不斷的被當作製造巨人的工具,於是他告訴了始祖她可以自由了。始祖於是決定將發動地鳴的力量交給艾連。吉克這時才知道艾連並沒有接受自己用始祖的力量讓所有艾爾迪亞人失去生育能力的安樂死計畫。艾連接著便使用始祖的力量對所有艾爾迪亞人的心靈進行通話。他很清楚只要艾爾迪亞人消失,這一段仇恨的歷史便會終結,但他拒絕接受。他選擇的是用地鳴的數百隻超大型巨人踏平世界,將所有艾爾迪亞以外的生命都驅逐出去,讓艾爾迪亞民族獲得真正的自由。他的昔日同袍們明白了他是真心愛著艾爾迪亞民族,但他們的道德觀無法接受如此可怕的種族屠殺,所以他們決定反抗。島上的民眾也分裂成兩派。大部分民眾在知道自己過去被壓迫的歷史後選擇支持艾連,但其中激進派的思想已經激化成了種族主義。也有少部分的民眾因為家園被地鳴所毀而不支持艾連。地鳴的超大型巨人勢不可擋,世界的聯合艦隊在轉瞬之間就化為灰燼。在高空俯瞰著地面上的煉獄的艾連,認為擁有全世界景色的自己已經獲得了真正的自由。(原作尚未完結,目前故事進度到此)
主要理論摘錄
對民族的想像
首先,民族被想像為有限的,因為即使是最大的民族,就算他們或許涵蓋了十億個活生生的人,它們的邊界,縱然是可變的,也還是有限的。沒有任何一個民族會把自己想像為等同全人類。雖然在某些時代,基督徒確實有可能想像地球將成為一個信奉基督教的星球;然而,即使最富於救世主精神的民族主義者也不會像這些基督徒一樣地夢想有朝一日,全人類都會成為他們民族的一員。民族被想像為有主權的,因為這個概念誕生的時代,啟蒙運動與大革命正在毀壞神諭的、階層制的王朝的合法性。民族發展臻於成熟之時,人類史剛好步入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裏,即使是普遍宗教最虔誠的追隨者,也不可避免地被迫要面對生機勃鬱的宗教多元主義,並且每一個信仰的本體論主張與它所支配的領土範圍之間也有不一致的現實。民族於是夢想著成為自由的,並且,如果是在上帝管轄下,直接的自由。衡量這個自由的尺度,與這個自由的象徵,就是主權國家。最後,民族被想像為一個共同體,因為儘管在每個民族內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剝削,民族總是被設想為一個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愛。最終,正是這種友愛關係在過去兩個世紀中,驅使數以百萬計的人們甘願為民族,這個有限的想像,去屠殺或從容赴死。(想像的共同體-吳叡人譯)
民族主義種類介紹
「第一波」所創造的「美洲模式」,是一種非以語言為要素的民族主義。美洲的殖民母國對美洲殖民地移民的制度性歧視,使當地歐裔移民的社會與政治流動被限定在殖民地的範圍之內。安德森引用人類學家特納的理論,指出這種歧視與殖民地邊界的重合,為殖民地的歐裔移民創造了一種「受到束縛的朝聖之旅」的共同經驗-被限定在個別殖民地的共同領域內經驗這種被母國歧視的 「旅伴」們於是開始將殖民地想像成他們的祖國,將殖民地住民想像成他們的民族。(改自《想像的共同體》導讀)
「第三波」民族主義就是所謂的官方民族主義。官方民族主義其實是歐洲各王室對第二波群眾性民族主義的反動-無力抵擋高漲的民族主義浪潮的舊統治階級為了避免被群眾力量顛覆,於是乾脆收編民族主義原則,並使之與舊的王朝原則結合的一種馬基維利式的先期策略。原本只有橫向聯姻,缺乏明確民族屬性的歐洲各王室競相歸化民族,並由此掌握對民族想像的詮釋權,然後透過由上而下的同化工程,控制群眾效忠,鞏固王朝權位。(摘自《想像的共同體》導讀)
種族化與種族主義
「種族」(race)作為一個名詞,產生的「社會誤認」效果是,讓人們以為種族分類是一種客觀的存在:既然被視為「自然」的事實,那就不可改變、無庸置疑,也強化人們對越界通婚或混種後代的恐懼。當今的社會學界轉而使用「種族化」 (racialization)的概念,藉由動名詞來強調種族區分其實是一個社會建構的歷史過程。更確切地說,種族化的過程標舉(mark)出某一族群在生物或文化上的與眾不同,這樣的族群差異被本質化、自然化,不僅忽略了該群體內部的異質性,也放大了該群體與其他群體之間的界線鴻溝。所謂「種族主義」,是指伴隨著前面說到的「種族化」過程中, 弱勢的群體,不僅被看成共享自然本質的集體,也被再現為必然劣等,相對於優勢群體有著不可消弭、無法共存的差異。這個概念要強調的是,種族歧視不單純是個人的偏見(只是壞心眼的少數人),而是建制化、系統性的社會關係(多數人有意識或無心地參與其中)。這樣的結構體制,透過文化與知識的生產、國家政策與社會制度的訂定,持續再製、強化種族的階層分類,影響到不同人群在機會與資源上的不平等分配。(藍佩嘉 2013)
文本分析
第一季劇情分析
牆內的人類-「受到束縛的朝聖之旅」:
「那一天,人類回想起...在他們控制下的恐懼...以及被囚禁在鳥籠之中的屈辱...」是《進擊的巨人》漫畫的開頭語。這句話中透露出了人類將自己關在三道高牆中的背景設定。迫使人類這樣做的正是在牆外徘徊之名為「巨人」的謎之生物。從這句話已可以看出他者化的性質。巨人是控制與壓迫人類的「他們」,人類則是在「他們」的壓迫之下被困在高牆內的弱勢。人類與巨人被劃分為兩個不同的族群。值得注意的是「人類」這個詞在這個世界觀不具普世性,因為人類不是主宰地球的種族,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地方性的民族指稱用詞。這個「人類」具有概括牆內民族的能力,故而筆者認為用本詞做下文之民族認同分析應屬恰當之舉。雖然從後面漫畫的劇情已經可以知道人類被三道高牆關起來的原因另有其他,但單從第一季的劇情來看確實便是因巨人所致。而牆內「人類」共同認同之形塑筆者認為可以使用安德森對於殖民地的理論來解釋。安德森認為母國的系統性歧視與殖民地邊界的重合,為殖民地的歐裔移民創造了一種「受到束縛的朝聖之旅」的共同經驗-被限定在個別殖民地的共同領域內經驗這種被母國歧視的 「旅伴」們於是開始將殖民地想像成他們的祖國,將殖民地住民想像成他們的民族。而筆者認為「巨人」的普遍存在與食人特性就是對人類的系統性壓迫。就如同殖民地人民被母國政策限制在殖民地之內一樣,牆內的人類也被名為巨人的生物限制在三道高牆這一特定範圍之內。所以,牆內的人類將與自己共享壓迫經驗的其他人視做共同的「旅伴」,將與自己有共同經驗的旅伴想像為一個整體的民族,並且將限制住自己的三道高牆想像為已知世界的範圍,也就是等同祖國一般的永久居住地概念。
世界是殘酷的-民族的共同宿命觀:
「這是地獄......不對...並不是變成了地獄...只是之前都錯了...打從一開始,這個世界...就是地獄。強者會吃掉弱者...再容易了解不過的世界...」是主角好友阿爾敏於漫畫第二卷16頁的內心獨白。在這個階段的劇情,身為訓練兵的他剛臨危受命的前往前線對抗突然入侵的大量巨人。在這段過程中,他親眼目睹了身旁的同伴被巨人咬成兩半或生吞下肚的慘狀,使他體會到自己身處世界的殘酷現實。而在隨後的劇情中,倖存的訓練兵們幾乎放棄了戰鬥,這時主角的另一好友-米卡莎出現。她表示自己會將剩下的巨人都消滅掉。面對其他人的質疑,她的回覆更加凸顯了《進擊的巨人》世界觀的殘酷特性:「辦不到的話,死就是了,不過戰勝的話就能活下去」。而她的這番話也確實的激發了剩餘訓練兵的戰意,讓他們再度提起武器與巨人戰鬥。除此之外,在整部漫畫中每當人類要與巨人作戰時,領頭的長官總是會大喊:「獻出你們的心臟吧!」,士兵們也總是會被這句話激勵並英勇奮戰。筆者認為士兵會願意獻出心臟的理由是因為民族的想像在他們心中激起了強烈的歷史宿命感所致。安德森認為從一開始,民族的想像就和種種個人無法選擇的事物,如出生地、膚色等密不可分。下列引文更可補述士兵們奮戰的理由:「最後,民族被想像為一個共同體,因為儘管在每個民族內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剝削,民族總是被設想為一個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愛。最終,正是這種友愛關係在過去兩個世紀中,驅使數以百萬計的人們甘願為民族,這個有限的想像,去屠殺或從容赴死。」所以,士兵們與巨人戰鬥的理由是因為處在巨人的威脅之下就是島上人類共同的歷史宿命。因為他們身處的世界是如此殘酷,不戰鬥就沒辦法存活。而人類必須與巨人戰鬥這一共通點則讓島上所有人都成為「與巨人戰鬥的同志」,這讓士兵們產生了歸屬感。他們的戰鬥從個人的生存之戰變成了對集體的犧牲奉獻。總結來說,筆者認為「世界是殘酷的」這樣的世界觀事實上是島上人類因巨人威脅而共同產生的宿命感,這樣的宿命感給了士兵們為存活奔向戰場的理由,而處於巨人威脅下這一共通點讓士兵們感受到「全人類都跟自己一樣」的同志情懷,這樣的情懷使得他們能以更崇高的理由投入戰鬥。
第一季小結-被限制住的世界觀與純真的自由
在本作中主要是由主角艾連來對「自由」作出詮釋的,他對於自由的定義事實上正是推動本作劇情的動力。在第一季的劇情中,他對自由的定義傾向但不完全等同於洛克的「天賦人權」說。「我們每個人...打從出生開始...就是自由的。這跟拒絕接受它的人有多麼強大...毫無關係。不管是燃燒的水,或是冰凍的大地,那都無所謂。凡是看過它的人...將是這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戰鬥吧!就算要因此犧牲生命...也不足惜。儘管這世界再怎麼可怕,也無所謂。」從這段話中可看出艾連在這時認為的自由指的事實上就是離開眼前的高牆並看見牆外的世界,同時也能看出上述民族主義觀念對這個「自由」定義的影響。我一開始就說過,巨人的威脅與三道高牆給島上人類形塑了一種「受到束縛的朝聖之旅」的共同經驗。這個經驗促使了「牆內為世界,牆外為未知」二分法的誕生。這個二分法讓主角認為既有世界就是牆內的文明,而未知的夢想就藏在牆外。雖然相當有理想,但他的思考模式仍是受到二分法的約束。而由島上人類共享的與巨人戰鬥之宿命則讓艾連認為為自由而戰鬥或獻身是一件合理的事。第一季到結束為止,人類持續維持著二分法的世界觀。
第二季劇情分析
尤米爾(訓練兵)的過去-宗教的共同體與官方民族主義的一線之隔
雖然在漫畫裡,尤米爾(訓練兵)的過去到了第八十九話才被揭露,但動畫在第二季就將其放出,故而將其放在此處討論。尤米爾(訓練兵)事實上是來自於過去的人。她本來只是一名路邊的乞丐,在某一天被一名男人撿走並賜予了「尤米爾」這個名字。男人事實上是利用她來匯聚將尤米爾(巨人之祖)視為神而膜拜的艾爾迪亞人以獲取錢財,在匯聚地點被瑪萊政府發現後,立馬出賣尤米爾(訓練兵)以求存活。尤米爾為了讓這群膜拜自己的人活下去而嘗試一肩承擔,但並沒有成功。包含尤米爾(訓練兵)以及信徒全部都被綁起來遊街示眾,遭到當地居民強烈的唾棄。最後,所有人都被變成無腦巨人並放逐到帕拉迪島上。尤米爾(訓練兵)變成的無腦巨人在城牆外遊蕩了六十年後,執行瑪萊政府間諜計畫的萊納一行人來到了島上。在萊納等人野營時,感受到人類氣息的尤米爾醒了過來並吃掉了一行人中擁有顎之巨人能力的馬賽,尤米爾終於獲得了自由。從這段過去的故事中,筆者發現了官方民族主義的影子。事實上,官方民族主義其實是歐洲各王室對第二波群眾性民族主義的反動-無力抵擋高漲的民族主義浪潮的舊統治階級為了避免被群眾力量顛覆,於是乾脆收編民族主義原則,並使之與舊的王朝原則結合的一種馬基維利式的先期策略。原本只有橫向聯姻,缺乏明確民族屬性的歐洲各王室競相歸化民族,並由此掌握對民族想像的詮釋權,然後透過由上而下的同化工程,控制群眾效忠,鞏固王朝權位。(摘自《想像的共同體》導讀) 由此可知,官方民族主義的重點在於由統治者來掌握對民族想像的詮釋。筆者認為,將乞丐尤米爾帶走藉以發財的男人應該對官方民族主義的運作模式相當清楚。過去的艾爾迪亞的民族想像事實上就是被王室所控制了。因為王室總向艾爾迪亞民族灌輸「我們是尤米爾的子民」這一想法,且在教育上也不斷將尤米爾神格化,尤米爾這一巨人始祖成功被王室塑造成了艾爾迪亞民族的驕傲。最後變成只有認同尤米爾的人才能算艾爾迪亞人。這個概念隨歷史傳下來的結果就是尤米爾(巨人始祖)這一概念變成一種條件反射式的機制,只要是與尤米爾有關的概念或事物都能形塑艾爾迪亞人的民族想像與認同,所以這個男人才可以靠隨便撿來的乞丐偽裝而騙取錢財。正因如此,筆者才將這種膜拜活動視為官方民族主義的一種型態。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這樣的膜拜活動也具有宗教的性質。「所有偉大而具有古典傳統的共同體,都借助某種和超越塵世的權力秩序相連結的神聖語言的中介,將自己設想為位居宇宙的中心。」(想像的共同體) 就定義上來說,作品內的艾爾迪亞民族在過去曾藉巨人征服世界,應能稱之為偉大。而艾爾迪亞用以連結全體民族的方式就是「尤米爾」這一神格化的概念。因為巨人力量的血統讓艾爾迪亞人征服了世界,他們於是可以放心的說自己位於宇宙的中心。而讓他們獲得巨人血統的始祖尤米爾,則被視為神來對待。隨著作品內的歷史流變,始祖尤米爾成了匯聚艾爾迪亞人心的標誌,藉由膜拜與信仰它就能產生民族認同。簡而言之,在作品較近代的時間軸上,「尤米爾」這一神格化的概念的功能已從單純的身分認同定位轉化為藉由標誌與象徵匯聚人心的器具。
莎夏布勞斯衝突的價值觀-民族主義與全球化的交織
在本作中,除三位主要人物之外,另有一群戲份特多的「主角」群們。其中,特別貪吃的莎夏原本是在森林內打獵的部族之一,而瑪利亞之牆的破壞帶來的大量災民使部落的生活空間逐漸緊縮,這讓莎夏與父親發生了爭吵。這邊一般來說會以文化保存的角度切入,但筆者認為不將原住民視為一個民族正是犯了安德森最忌諱的主流中心論。筆者認為傳統部族或原住民的文化語言及習俗與主流社會全然不同,不該被歸類為相同的民族。所以,筆者認為以民族主義討論莎夏原生部落遭遇的困擾應屬恰當。一開始,莎夏的角度是傾向民族主義的:「還不都是那些討厭的外來人,搶走了森林跟獵物,我們才會餓肚子。」;「一旦放棄狩獵,我們就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了。為什麼要為那群看扁我們的傢伙作到這種程度不可呢?」;「我們這一族是依據祖先的教誨一路靠自己活過來的,從來沒有接受過外來人的恩惠。」從上述幾段話中可看出莎夏心中強烈的種族之別。安德森認為:「民族被想像為有限的,因為即使是最大的民族,就算他們或許涵蓋了十億個活生生的人,它們的邊界,縱然是可變的,也還是有限的。沒有任何一個民族會把自己想像為等同全人類。」而莎夏特地去強調「外來人」正是因為她的種族認同是「自己的民族」而非「人類」,所以她才會將正常的難民流動視為外族入侵。而她希望狩獵能持續下去以保持一族的特殊性代表著她心中用以想像民族的方式就是靠著狩獵這一傳統來作為媒介。對於部落來說,狩獵與否是他們用以與外人區別的方式,也是他們用以想像自身民族的媒介。或許他們並沒有認識部落裡的每一個人,但他們可以肯定其他如自己一般同樣從事狩獵行為者的存在。莎夏認為自己的民族是獨立活過來的則代表她認為民族是一種個別化的獨立單位,可以獨立於世界而生存。但是,莎夏的父親可不這麼想。「他們開拓森林,種植了許多的穀物,讓更多人獲得充足的糧食得以果腹。或許我們一族應該放棄狩獵,將森林讓出來給那些人種植。」;「是這個世界釋出善意,讓我們得以存活的。人類是只能群居的動物。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人們,要活在有限的環境裡,當然得走入人群設法與人交流才有辦法。」;「就算捨棄傳統也想和自己的族人一起活下去,所以也得接受我們和世界連結在一起的事實。」由上述三段話可知莎夏的父親在思考上較傾向全球化與國際化。畢竟在本作中,直到第二季人類都還未擺脫牆內為已知世界的思考框架。所以,牆內並存互動的各個民族可視為現實世界中同樣並存且互動的各個民族國家。所謂全球化的定義是指社會關係在環球的基礎上深化,令不同地方聯系起來,當中遠方發生的事會影響本地的事,而本地事又會影響遠方的事。(Anthony Giddens.  1999.  Runaway World) 這個定義放在此處解釋的話則可視為各民族的社會關係在牆內的基礎上深化,令不同民族聯繫起來,瑪利亞之牆發生的事的確影響了居住在羅賽之牆內莎夏的部落,莎夏部落如果讓出森林,也會使來自遠方的難民獲益。而莎夏的父親對於人類的看法又可以與第一季劇情分析中提及的宿命觀相聯繫。「就算捨棄傳統也想和自己的族人一起活下去,所以也得接受我們和世界連結在一起的事實。」這句話可看出莎夏的父親清楚知道自己部落的宿命與牆內所有人連結在一起。只要活在牆內,他們就得同樣承擔巨人的威脅,所以當牆毀壞之時,巨人不會因為他們認為自己與牆內人類種族不同就放過他們。所以,莎夏的父親才會認為與其他民族交流共存是必要的。就像現今世界各國為了全人類居住的環境共同努力一般,莎夏的父親也願意為了牆內人類的生存而讓出一族長久耕耘的土地。相較於莎夏,她的父親在思考上較傾向跨文化交流與全人類的角度。最後莎夏選擇接受父親的想法,成功踏出了森林並加入了訓練兵一同對抗巨人。莎夏與父親相左的價值觀正可看出民族主義在全球化環境下的處境。縱使世界目前仍然是以多個民族並存的形式延續著,全球化帶來了文化流動與共同利益已經逐漸模糊了民族與民族間的界線。在作品中,莎夏父親願意放棄自己部族的文化是不得以而為之,但身處現實的我們大可不必如此。我們不必擔心外在的威脅,畢竟全部的威脅都是我們自己製造出來的。筆者認為固守單一文化或全盤接受主流意識都不恰當,若要找出最好的方法首先得改變思考模式。不要再使用固化的「文化組成形塑民族」這一框架去思考事物,這種非我文化即外族的思考會讓一個人在文化的選擇上變得極端。非我文化即外族的思考要嘛是讓一個人為了獲得自己對民族的歸屬感而排斥其他文化,要嘛是讓一個人認為自己族群的文化不如他人而轉而全盤接受自己認為較高端的文化。筆者認為正確的態度應該是保持一個後現代主義式的思考,肯認文化的多元性。文化並不絕對等於民族,它也不該有高下優劣之分。倒不如說目前民族所呈現的文化正是在歷史上不斷吸收各式文化而定型的。在肯認文化的多元並存後才能開始改變。意識到文化並不絕對等於民族讓人可以放心的去接觸其他文化,明白文化並無高下優劣之分才能保持正確的態度去學習其他文化值得效法的地方。教授別人知識的文化不是上至下的施捨,而是左到右的互助。這就是從莎夏與父親的例子中筆者所學到的在全球化環境下獨立民族文化恰當的思考方式。
第二季小結-交織的過往與接近的真相:
在第二季的劇情中,重點主要是放在各個角色的過往,因此從這些過往中所推導出的民族主義概念無法推動全作最重要的自由觀。在第二季中,主角艾連對自由的看法仍保持原初的思考模式,但民族主義的黑暗面-種族主義的種子已經在他心中萌芽。對於背叛的萊納與貝爾托特,艾連對待他們的態度不再像第一季時對付女巨人時那般的猶豫不決,相反的,他果決的打算要殺掉兩人:「你們兩個既不是士兵也不是戰士,純粹就是殺人兇手,是屠殺了大量無辜者,不管死幾遍都不夠的大屠夫。」;「說的也是,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我也只能繼續努力,努力的讓你們在極度的痛苦中死去。」從個人的角度來看固然可以將他的狀況視為被二度背叛的憤怒,不過從民族主義的角度來看可以將他的狀況視為他已經完全認同自己屬於牆內人類這一民族,所以他對於背叛的兩人抱持的情感不再是像對亞妮那樣的同袍之情,而是將他們視為殘害自己民族的頭號敵人。而伴隨著另一條主線-壁外調查的推進,軍團已經推測出巨人可能原本都是人類這一事實。到目前為止,牆內人類的世界觀仍然停留在原本的階段。
第三季劇情分析
城牆之王與世界的記憶-官方民族主義
第三季前半的部分是在介紹身為城牆之王的雷斯一族之過去,這一部分的主要人物是主角群之一的希絲特莉亞與她的父親羅德雷斯。這一段中主要的故事是羅德雷斯命令憲兵將希絲特莉亞與艾連兩人捉來,羅德雷斯準備了巨人化的針劑,打算讓希絲特莉亞變成巨人將艾連吃掉以獲取他體內的始祖與進擊巨人之力。但在父親的針頭碰到希絲特莉亞的手臂前,她想起了至交尤米爾希望她活出自己人生的願望,毅然將針劑摔碎。羅德雷斯在憤怒之下自行喝下地上的脊髓液而變成超越超大型巨人之70多米的怪物。最後,調查兵團戰勝了他,希絲特莉亞則親手了結了罪孽深重的父親,成為了下一任的王。這一部份中筆者打算解釋的段落在於羅德雷斯與女兒交談時所透露的城牆之王的真相。希絲特莉亞在聽著父親宣揚了好一陣關於吃掉艾連才能拯救世界的論調之後,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何在整整一百年中持有始祖巨人之力的雷斯家都不願驅逐巨人,讓人類重獲自由? 羅德雷斯的回覆透露了真相:「那是因為創造這個城牆裡世界的初代雷斯之王,期望著一個被巨人所支配的世界。初代王他,堅定相信那樣才有真正的和平。我不知道個中原因,只有看過世界記憶之人才瞭解!」;「然後來到父親將那份責任託付傳人之時。我看著繼承巨人之力的弟弟的眼睛,終於理解了那個意義。他成了創造世界並且掌管世界秩序,全知全能,君臨整個世界,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從上面兩段話首先可以看出雷斯一族的獨特性。擁有能夠支配所有巨人的始祖之力確實十分強大,但雷斯家族也因為巨人之力將記憶相傳的特性而遭到初代王的思想禁錮。初代王意圖偏安在帕拉迪島上,所以他利用始祖巨人之力竄改了島上所有尤米爾子民的記憶,讓他們相信自己是世界上僅存的人類。而關於為何雷斯家不驅逐巨人的原因也相當明顯。當初在大陸時被選為王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能夠支配巨人,讓人敬畏。到了牆內,人們面臨著巨人的威脅讓擁有始祖之力的雷斯家再度獲取王的地位。簡而言之,人們敬畏雷斯家的理由只是因為他們是有能力改變島上人類命運的「潛在的救世主」,若是巨人消失了,人們也就沒有理由繼續將他們尊為王族了,甚至還可能會轉而追殺一直高高在上的他們。不驅逐巨人的理由非常簡單,因為王族想維持他們的統治地位。筆者認為雷斯一家為了維持統治而剝奪世界記憶的作為正是官方民族主義的最佳寫照。官方民族主義其實是歐洲各王室對第二波群眾性民族主義的反動-無力抵擋高漲的民族主義浪潮的舊統治階級為了避免被群眾力量顛覆,於是乾脆收編民族主義原則,並使之與舊的王朝原則結合的一種馬基維利式的先期策略。原本只有橫向聯姻,缺乏明確民族屬性的歐洲各王室競相歸化民族,並由此掌握對民族想像的詮釋權,然後透過由上而下的同化工程,控制群眾效忠,鞏固王朝權位。(摘自《想像的共同體》導讀) 在帕拉迪島百年來的歷史中,牆內人類會將其他牆內人視為一總體民族的原因正是因為王族掌控了對於民族想像的詮釋權。雷斯王透過竄改島上人的記憶讓他們忘記自己「艾爾迪亞人」的身分,他們只能認同自己是「牆內人類」。而後王族在由上而下的告訴民眾世界正遭受巨人威脅,而自己有支配他們的能力,群眾自然會對他們效忠,王家的權位也因此得到鞏固。
亞妮與貝爾托特的背叛-民族主義的黑暗面-種族主義造就之平庸的邪惡
在第一季的劇情中可以知道亞妮與貝爾托特本來是主角一行人的同伴,但他們分別在第一季與第二季背叛主角一行人,同時也能看到他們些許的罪惡感。在第三季中,作者終於讓我們知道在第一季中主角夥伴之一的馬爾可死亡的真相。在第一季巨人攻防戰時,馬爾可最後出現時只剩下半邊身子,並沒有交代他死亡的真相。而從第三季的劇情中,作者讓我們知道了馬爾可的死亡是因為亞妮被強迫奪走他的立體機動裝置,導致他無法逃離巨人之口而被活生生的咬死。亞妮被強迫的原因是因為萊納認為她剛剛捨身救人的舉動代表了她對艾爾迪亞這一邪惡的種族動了惻隱之心,故而才強迫她殺人以表心跡。萊納表示:「妳剛剛賭命救了柯尼對吧?為甚麼要在那冒這麼大的風險?是對這邪惡的民族動了情嗎?如果不是,就在這裡證明給我們看阿!想證明妳跟等著妳回去的老爸跟這種骯髒種族是不一樣的話!」這邊可以清楚的看見種族主義的體現。所謂「種族主義」,是指弱勢的群體不僅被看成共享自然本質的集體,也被再現為必然劣等,相對於優勢群體有著不可消弭、無法共存的差異。這個概念要強調的是,種族歧視不單純是個人的偏見(只是壞心眼的少數人),而是建制化、系統性的社會關係(多數人有意識或無心地參與其中)。這樣的結構體制,透過文化與知識的生產、國家政策與社會制度的訂定,持續再製、強化種族的階層分類,影響到不同人群在機會與資源上的不平等分配。(藍佩嘉 2013) 在當下的劇情,牆內的真相尚未大白,但仍可從當下的對話看出萊納等人必然是來自別處這一事實。而從後續的劇情則可確知萊納等人是來自牆外世界的瑪萊政府的間諜。他們雖然也是艾爾迪亞人,但瑪萊政府為了使用巨人之力而不斷灌輸大陸上的艾爾迪亞人帕拉迪島上的人都是惡魔的思想。萊納等繼承巨人之力的「戰士」們正是受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所以,萊納才會用「骯髒的民族」去指稱居於島上的所有人類。不只是他,牆外世界的所有人接受的系統性教育讓他們無差別的將島上的人民視為必然邪惡的集體,只要擁有那樣的血統就是一種錯誤。這樣根深柢固的思想形成了萊納等人行動時必然遵守的準則與信條,因為他們的內心深刻的認為自己的民族歸屬是屬於「大陸人」,但他們擁有與島上人民同樣的血統,所以他們更加需要遵從那樣的信條才能得到自己認為正確的「大陸人」的認同。於是,在即將剝奪馬爾可生命之時,亞妮作出了違反自己良知的行為。因為在論及個人行為的對錯之前,她可以先有一個更崇高的「消滅邪惡種族」這一理由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雖然她一臉的罪惡與內咎,但她還是做了,因為她認為自己只是在「服從消滅惡之種族的信條」。貝爾托特也是如此。在第三季的15集他與阿爾敏交談的時候,貝爾托特表示了自己願意與他交談的理由:「因為我想確認,確認再次見到你們時,我會不會又開始哭訴請求原諒。可是...看樣子已經沒問題了,你們是重要的同伴,我想好好送你們上路。」阿爾敏曾問他:「那是因為...我們是惡魔的後裔嗎?」貝爾托特表示:「不,你們誰都沒有錯,也不是惡魔喔,但是全部都必須去死,就是這樣。」從上述這段對話中可以看出貝爾托特變得更加有決心,但筆者認為讓他變得更加堅定並講出上述那兩段明顯缺乏邏輯的言論之因由是種族主義,而非一般漫評所述之個人歷練成長。第一段話中可以擷取出的訊息是貝爾托特在背叛後與夥伴們的首次再會讓他充滿了罪惡感並哭著向昔日同袍請求原諒,筆者認為這是因為他內心的良知告訴他背叛與無差別屠殺牆內人是錯的,所以他試圖藉由向同伴請求寬恕來減緩自身的罪惡感。但這樣的罪惡感顯然會讓他在執行任務時陷入猶豫不決的狀態,為了順利進行任務,筆者認為他停止了是非對錯的思考,全然按著種族主義的信條行事。他心中仍然知道阿爾敏等人是自己重要的夥伴,按理來說是不該對他們動手的,不過種族主義給了他合理的藉口。「因為我想確認,確認再次見到你們時,我會不會又開始哭訴請求原諒。可是...看樣子已經沒問題了,你們是重要的同伴,我想好好送你們上路。」這段話可以推導出的訊息是貝爾托特自小接受的種族主義教育覆蓋掉了他的罪惡感,筆者認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放棄了會造成自己罪惡感產生的思考,自願讓種族主義操弄。總結來說,筆者認為造成亞妮等三人大量屠戮牆內人類的原因是由於種族主義的驅使,而他們在良知尚存卻仍做這般行為之因是他們放棄了思考是非對錯,以「服從命令」做為行動與思考的準則,這就是筆者所謂的放棄思考的平庸之惡。
世界的真相-種族主義與歷史
在《進擊的巨人》第三季的第19集,損失慘重才獲得勝利的調查兵團終於來到了艾連的父親-古利夏的地下室,並且知曉了世界的真相。在前面王家篇的時候尚未揭露,直到此時艾連等人才知道牆外文明世界的存在與自己是遭世界憎恨的「尤米爾的子民」這一衝擊性的事實。從古利夏的回憶中可以得知他本來是居於瑪萊收容所的艾爾迪亞人,在幼時因為想滿足妹妹看飛船的夢想而帶她踏出了禁忌的城牆。雖然目的有達到,但妹妹卻被帶她回去的軍官放狗咬死,他的父親竟然反而對軍官卑躬屈膝並要求古利夏不要再做出牽連家人的事。而後,他從艾爾迪亞復權派那得知妹妹死亡的真相,並決定向瑪萊復仇。復權派的計畫本來相當順利,但古利夏當時與王女黛娜所生的孩子吉克卻因為提前知道父母行動敗露而為了保命將兩人供出,於是,含古利夏在內的所有復權派都被送往「樂園」接受變成無腦巨人的刑罰。因為審問古利夏的軍官不斷拖延,他遲遲都沒有變成巨人,但他親眼目睹了伙伴與妻子都被變成巨人的地獄景像。同時他也發現了負責將他們變成巨人的軍官正是當年殺害妹妹的兇手。該名軍官對古利夏表示:「把你妹妹餵給我兒子們的狗吃,也是教育的一環喔」古利夏在絕望下向他質問:「你心都不會痛嗎?」軍官則表示:「一想到要是哪天我兒子遭遇一樣的事,我的胸口就揪的疼呢!真可憐,如果不身為艾爾迪亞人的話..把你們艾爾迪亞人從世上一隻不剩的驅逐,這就是全人類的願望阿!」所幸最後被身旁假扮軍官的「梟」變成的進擊巨人所救。救了他的梟向他告知了許多資訊。古利夏得知了梟為了不暴露身分,曾親手處分過上千個同族人,而梟留給他的任務則是潛入帕拉迪島以奪回始祖巨人之力。得知大量資訊的古利夏不禁向梟詢問,始祖尤米爾的真身究竟是什麼?對此,梟的回覆是:「在瑪萊政權下是惡魔的使者,在艾爾迪亞帝國時代是神明賜與的奇蹟,也有人說是與有機生物起源接觸的少女。這世上沒有所謂的真實,這就是現實,誰都能成為神或是惡魔,只要有人說那就是真實的話...」從上述的故事與對話中,筆者看見了種族主義的體現方式。艾爾迪亞人被世界所憎恨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的祖先在過去曾以巨人之力征服世界,現在的艾爾迪亞人沒有做任何事卻得承擔祖先做下的罪孽。因為祖先是罪惡的,所以他們的後代也被認為是罪惡的。不需要考慮其他事,只要擁有那樣的血統就是有罪的。這就是種族主義造成的標籤化現象。所以,在那名軍官放狗咬死古利夏的妹妹時,他所看見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只有看見標籤下的「邪惡種族」。但身為安分民眾的艾爾迪亞人並沒有比較好的待遇,他們仍然被世界憎惡,一生都被限制在收容區裏頭。並且,在瑪萊的洗腦政策下,他們全盤接受了自己的處境,同時憎恨著島上的艾爾迪亞人,因為當初拋下大陸人的就是他們。簡而言之,島上的人們是遭到牆外世界憎恨的「尤米爾的子民」,這就是一直被雷斯王隱藏起來的世界真相。上述大陸人的處境又可以與第二個問題做連結。筆者認為所謂的真實確實正如梟所說,並不存在絕對。這份哲學正可為種族主義與歷史之間的關聯做注腳。在史書中,不同的朝代與政權會對同一現象做不同的解釋,這是非常自然的現象。因為不同的民族與文化背景會形成不同的想像和不同的真實。根據不同的想像,史書會記載不同面向的事實。而普遍來說,官方通常是決定這件事的對象,畢竟在民族主義的歷史進程中,會影響史書記載的狀況通常是因為官方在背後推動。官方推動的民族主義會影響史書的記載通常是因為與自身的利益有牽連,例如扭曲敵對民族的歷史等。而始祖尤米爾在不同時期歷史的面貌正是因為如此。在瑪萊歷史被塑造成惡魔的化身是因為瑪萊要讓自己的國民能同仇敵愾的對抗步步進逼的艾爾迪亞,在艾爾迪亞時期被塑造成神民的恩賜是為了要凝聚廣大領土內人民的向心力。不論是瑪萊或艾爾迪亞,都有想讓自己民眾看見的「尤米爾」的面向,兩者所擷取的部分確又都是「事實」。殘殺瑪萊士兵的尤米爾,確實能被稱之為惡魔。幫艾爾迪亞征服世界的尤米爾,對他們來說的確也是神的恩賜。而筆者認為種族主義正是這兩個政權擷取特定歷史面向的結果。將尤米爾塑造為惡魔的瑪萊只讓自己的國民看到了艾爾迪亞的罪孽,因此民眾將艾爾迪亞的全部視為邪惡的化身,形成了種族主義所謂的標籤與概括化。艾爾迪亞只讓自己的國民看到尤米爾的功蹟,因此他們盲目的將尤米爾視為神明的化身,以及將自己視為高貴的種族。總結來說,筆者認為梟的哲學是正確的。「這世上沒有所謂的真實,這就是現實,誰都能成為神或是惡魔,只要有人說那就是真實的話...」在種族主義目的的驅動下,瑪萊與艾爾迪亞各自用片段的歷史讓民眾相信了自己希望他們相信的真實,先有種族主義式目的才產生擷取歷史行動並造成種族主義加深的一連串流程就是筆者認為的種族主義與歷史之關聯性。而筆者認為對於一個民族主義的國家來說,歷史只是他們操弄民族意識的一項工具。
第三季劇情小結-從城牆中解放與不存在自由的海之彼端
《進擊的巨人》從動畫第一季開始,主角阿爾敏就一直想要親眼目睹大海的樣子,對於自小居住在牆內的他來說,那是最大的想望。而長期被城牆與巨人限制的艾連對於自由的想像則僅限於「來到外面」。而在漫長奮戰的最後,艾連終於得知了世界的真相。然而,這個真相卻將他的夢想無情的撕碎。在動畫版最後一集,阿爾敏終於得償看海的宿願,雖然他的感動無以言喻,但艾連卻沒有那樣的心情,因為他一直以來對於自由的執著都是最強烈的,他無法像阿爾敏那樣僅靠看海便獲得滿足。艾連始終相信著只要把巨人都消滅掉並踏出城牆,就是最大的自由,但從父親記憶裡看到的真相卻扭轉了他的信念。他一直以來最為痛恨的巨人竟然全部都是自己的同族,而城牆外等待著他的並不是自由,而是充滿惡意的世界。他在最後的幾分鐘講的話正透露了他的心境:「海的另一端,是自由,我一直是如此相信的。可是我錯了。海的另一端有的,是敵人。不管甚麼都跟在老爸記憶裡看到的一樣。我問你,如果把那一端的敵人全部殺掉的話,我們就能自由了嗎?」這段話代表的不只是他的心境,還有他自由觀的轉變。原本,艾連認為只要抵達大海就可以看見自由,但無情的現實硬生生的改變了他的思想。為自由而戰的進擊巨人世代傳承下來的記憶讓他明白了世界並非只在三道高牆之內,而是廣大的無邊無際。不過,艾連也明白了這是一個自己與牆內人類不被允許共享的世界。從此,艾連不再相信自己本來的自由觀。歷史的沉重與世界的惡意在艾連心中種下了種族主義的因子,也為將於未來抵達的地獄埋下了伏筆。這時,人類已清楚明白了牆外世界的存在。
第四季劇情分析
瑪萊與「榮譽瑪萊人」-種族化的分裂手段:
在最後一季(起自漫畫92回)的劇情中,作者更清楚的介紹了為何擁有巨人之力的萊納等人會願意向瑪萊效忠。在最根本的教育上,瑪萊便不斷向收容區的人民灌輸艾爾迪亞的祖先很邪惡的想法。身處收容區日子困苦的艾爾迪亞人們為了不讓生活壓垮自己,便以「為祖先贖罪」的想法來將自己遭到的不合理待遇給合理化。而瑪萊自從在80年前的巨人大戰中奪得七大巨人之力後,便開始模仿他們最痛恨的艾爾迪亞的行為,四處挑起戰爭。慮及七大巨人只能由艾爾迪亞人來繼承,瑪萊構思出了攏絡手段。他們所想出的手段就是每年從收容區裡面挑出七名資質優異的孩童來繼承巨人之力,並且給收容區的人設定了一個通過就可以成為「榮譽瑪萊人」的測驗。長久以來認為自己擁有罪惡血統的艾爾迪亞人一直憎恨著造成自己處境的島內人,同時也極欲擺脫自己的出身。在對自己血統全盤否定的情況下,給予他們象徵性脫離機會的瑪萊無異於一種救贖。結果就是被選為榮譽瑪萊人的艾爾迪亞人變得更加效忠,沒被選上的則是為了獲得這個頭銜不遺餘力。筆者認為這是一種種族化的分裂手段。 「種族」(race)作為一個名詞,產生的「社會誤認」效果是,讓人們以為種族分類是一種客觀的存在:既然被視為「自然」的事實,那就不可改變、無庸置疑,也強化人們對越界通婚或混種後代的恐懼。當今的社會學界轉而使用「種族化」 (racialization)的概念,藉由動名詞來強調種族區分其實是一個社會建構的歷史過程。更確切地說,種族化的過程標舉(mark)出某一族群在生物或文化上的與眾不同,這樣的族群差異被本質化、自然化,不僅忽略了該群體內部的異質性,也放大了該群體與其他群體之間的界線鴻溝。(藍佩嘉 2013) 瑪萊便是藉著教育與歸化手段來標舉出艾爾迪亞人在生物與文化上的異質性。他們的步驟是先藉著教育讓艾爾迪亞人相信自己是有罪且低賤的民族,而後再順勢提出讓他們「脫離現狀」的手段加以攏絡以獲得巨人之力。瑪萊能成功的原因在於他們在教育上最大化了艾爾迪亞與瑪萊的差異,將艾爾迪亞與瑪萊區分出好壞,兩個種族間的階級由是形成。「榮譽瑪萊人」的根基在於與瑪萊相對的艾爾迪亞被設想是絕對邪惡,唯有瑪萊為善。意圖獲得「善」的艾爾迪亞人拚命的想成為「榮譽瑪萊人」,但在過程中飽受瑪萊的歧視,即使成為了「榮譽瑪萊人」,也只是在精神上獲得解脫,生活仍滿是歧視與不公。但這已經構成了他們相較於同族的優越感,於是,這些「榮譽瑪萊人」當起了同族的糾察隊,審視他們的思想與言論中是否有對瑪萊的不敬或批評,抓到時立即上報以顯忠誠。筆者認為此處的民族意識呈現了一種單向的流動型態。瑪萊在此是居於最高點的存在,不論是思想或是實際地位都是由他們佔據最高的位置。艾爾迪亞民族因為教育與政策的雙重壓迫導致他們既無法脫離現有階層,也無法對自己的民族做出想像,收容區的艾爾迪亞人便只好以瑪萊做為自己想像與歸屬感的依歸以便填補空虛的心和掩蓋被瑪萊挑起罪惡感。由此可證,種族化確實是一種社會建構的歷史過程。艾爾迪亞人對於敵國瑪萊的認同與自己的厭惡是由長時間的教育與政策實施塑造的,因應而生的種族主義不過是副產物,但若作為一種分裂手段,瑪萊種族化式的「榮譽瑪萊人」確實完美收到了成效。
扭曲的歷史,情感的交錯-種族主義史觀的下場及其現代模式
如同上述分析中所提到的,歷史只是民族主義國家的工具。但,利益跟民族導向的史觀一不小心就會惡化成種族主義。畢竟匯聚民族向心力是這類史觀的出發點,自然在撰史時會以自身民族為前提來思考而不自覺的將重點放在民族的過往榮光或悲劇這兩個極端點上。而從109話中賈碧與農家女孩的對話中則可看出。當農家女孩表示在農場工作的其他人都是因巨人攻擊而失去親人的孤兒時,賈碧居然表示:「看來妳不承認自己犯了罪...這座島上的居民曾經對世界做了多麼殘忍無情的事,那段歷史難道妳忘了嗎?除非每一位艾爾迪亞人對於所犯的罪有正確的自覺,才能走上永遠的贖罪之道。」農家女孩相當錯愕,她向賈碧問道:「那跟我們失去親人有關嗎?」賈碧表示:「當然有關。不論妳們如何裝出善人的模樣,都無法擺脫過去所犯的罪。」隨後,兩人隨農家女孩抵達她母親被巨人吃掉的所在。農家女孩表示:「根據4年前在牆內公布的情報,城牆外有人類存在,還把我們當成惡魔民族對吧?可是...我不清楚為什麼對方如此怨恨我們。我媽媽...究竟做了什麼?她究竟做了什麼才會遭到如此怨恨?」賈碧憤慨的表示:「幾千年以來!妳們不是一直在殘殺世界各地的人們嗎?妳居然連那種事都會忘記!幾千年來艾爾迪亞人始終以巨人的力量持續控制並蹂躪這個世界!奪走其他民族的文化!讓對方生下不想要的孩子!還殺害多到數不清的人!就算這城牆裡的惡魔再怎麼不願去面對,世界也絕對不會忘記這個罪過,事情才會演變成這樣啊!不要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農家女孩明顯的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因為她的母親根本什麼惡事都沒有做,卻要為了自己沒做過的事送命。從這一段對話,種族主義史觀造成的問題已經相當明顯了。以現今的標準來看,賈碧的發言很明顯的缺乏邏輯跟正當性,但她仍能面不改色的講出這些話,代表了她的思想受到種族主義史觀的深刻影響。這個史觀的問題在於其缺乏理解的本質。它不願去理解種族內部的多元差異性,而是蠻橫的用一個概括性的標準去指稱整個民族。在這樣的史觀之下,接收者所看見的不是一個一個的人,而是由當初撰史者所創立的「標準」。因此,受到此史觀影響的賈碧才會毫無自覺的講出那樣的話,她無法理解艾爾迪亞人中也有各自不同的人這一事實,所以她直覺的判定只要是艾爾迪亞人就是「惡魔」。當初瑪萊灌輸給他們的歷史是以艾爾迪亞的罪惡為主的史觀以及空泛的血統論。為了維持國民對艾爾迪亞的仇恨,瑪萊向國民持續灌輸「祖債孫還」這樣的價值觀,導致了賈碧缺乏邏輯性的發言。在農家女孩向她質問自己與世無爭的母親究竟做了甚麼才被殺害時,賈碧只能不斷的將原因歸結到她們的祖先身上,而無法實際的說出對方究竟做錯了什麼。無法指出過錯的恨意是盲目的,這也正是種族主義史觀的下場。可怕的是,這樣的例子並不只存在於本作中,在筆者身處的當下之現實世界,這樣的史觀仍持續的發生影響。從美國的黑人到本國的原住民無一不是種族主義史觀的受害者。與過去強盛的艾爾迪亞不同的是,這些民族從一開始就屬於弱勢。在百年前遭到殖民的他們,百年後仍未擺脫殖民者的系統性歧視。一開始的殖民者以優等種族之姿公然對當地民族進行統治,而為了維持自身之優勢地位,握有較多權力者便用教育及修改歷史等軟性手段來在無形中使受迫者內化壓迫行為。當然,現在已經停止了這些行為,不過後果已然形成。美國當年的種族歧視政策是基於白人中心論的史觀形成的,效力極廣的政策構成了所謂的主流價值。因此,就算政策已經終止,深植於大眾心中的想法已揮之不去。本國的原住民所遭的歧視也是源自於漢民族的「天朝上國」世界觀。自古便將自己視為文明國度的中國,自大的將周邊弱於自身的文化與民族全數稱之為蠻夷。跟西方的白人中心史觀一樣的地方在於,漢民族的天朝上國觀也是因官方由上而下傳播而形成的。這樣的結果就是當年來台開墾的漢人也帶著這種思想而看不起文化相對落後的本地原住民,直到現代的國民政府來台時仍有所謂的國語政策。從當時開展的新歷史便帶著種族主義的成分被這樣傳了下來。確實,強調民族的特殊性與差異性的想像是民族想像的來源沒錯,但過度區別民族差異的同時也會產生名為種族主義的副產品。在作品中,種族主義史觀的運作模式是大力強調艾爾迪亞的邪惡並對其存續至今的後裔作出概括性的指認。在筆者身處的世界裡,種族主義史觀的運作模式則是大力強調己身的優越與弱勢文化的低劣,藉著政策與教育的施行烙印在民眾心中,持續的發揮影響。
「葉卡派」的誕生-民族想像誕生的外在因子:
在第四季的劇情中,帕拉迪島上的政權在艾連被調查軍團關押後分裂成了兩派。一派是希望能讓作風大膽的艾連來領導的「葉卡派」,一派是持穩定路線的維穩派。葉卡派的主要成員以年輕且血氣方剛的兵團以及普羅大眾為主,在外敵環伺之下,他們認為只有強勢的領導才能拯救國家。在得知艾連因與義勇兵的密會而遭關押後,憤怒的群眾聚集到總統府外要求放人。「只有艾連能替那些被吃掉的國民報仇!」;「新生的艾爾迪亞帝國是靠艾連葉卡才能夠存在的!」都是憤怒的民眾所喊出的話。隨後,葉卡派中的激進份子炸死了總統,成功進行了兵變。在這一段之中,筆者看見了促使民族想像形成的幾種因子。首先是來自外在的威脅。在一個太平盛世中,要形成民族的想像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缺乏匯聚的作用力。在太平盛世裡,悠閒度日的民眾很少有與別人交集的理由,因為每個人普遍來說都有自給自足的能力,在大部分事情都能靠自己完成的時代,人很難感受到民族的存在,因為意義上來說自己就可以滿足一個國家的功能,無須向其他人尋求依靠。但是在第三季之後,牆內人類得知了自己在現有民族身分外還有一個與牆內所有人共享的身分-「尤米爾的子民」。並且,牆外還有憎恨他們的人類存在。島上的人們事實上正面臨著存亡危機。這首先改變了島上人類的普世性世界觀,因為他們並非唯一的人類。而牆外人類憎恨他們的事實則是讓島上人產生了民族想像。本來,島上人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人類。雖然他們確實將自己想像為民族,但其性質更接近一個大方向的標籤。巨人確實是壓迫人類並使共同想像產生的外在因子,但在前兩季的劇情中它們的定位更接近自然災害。前兩季中的巨人被認定是本來就存在的吃人怪物,這也形成了筆者在第一季分析中所說的共同宿命觀。不過在當時的宿命觀以及因其形塑的抗爭與戰鬥都是以全人類的存亡為出發,簡而言之就是生而為人必須戰鬥。這一切從第三季開始迎來改變。自己並非僅存的人類以及來自世界的憎恨大大的提升了帕拉迪島人的民族意識。重新尋回的歷史記憶以及牆外惡毒的歧視確實的讓帕拉迪島人切實的感受到自己是一個有著土地限制跟明確身分標記的民族。他們不再是「全部人類的集體」而是「尤米爾的子民」。從此,島上人類的戰鬥不再是以全人類為出發點,而是為了拯救自己的民族。葉卡派的誕生之因在於島上人類在了解國際情勢之後深刻體會到了滅族的危險,他們認為只有擁有強大力量的艾連做領袖才能打倒憎恨自己的外敵,保護島上民族。外在的威脅將島上人們的生活從太平盛世中抽離出來,強迫他們去感受「民族的存在」。跟巨人的威脅不同之處在於巨人的威脅是人類無法選擇的,它們是自然的存在,因此而形成的宿命感較民族更為廣泛與古老。而在得知世界的真相之後,更貼近民族的想像才浮出水面。島上人們所要面臨的威脅從巨人轉向了人類,這讓他們在「宿命感」的體驗上產生了些微的差異。跟巨人這種自然存在比起來,牆外人類對島上民族的憎恨與威脅是有機會改變的。島上人們真正承擔的宿命並非巨人的威脅,而是數百年的恨意。相較於有如自然災害一般的巨人,來自其他「人類」的仇視是有辦法改變的,努力的談話或是殺光對方都是可能的解決方案。島上人們於是開始以「尤米爾的子民」做為民族想像的媒介去積極與他人串聯,因為他們面對的新問題是可以靠大家齊心協力解決的,無法再繼續推給人類的宿命。民族的宿命是可以用雙手掌握的。葉卡派正是看到了這點才誕生,只不過他們認為百年的憎恨無法輕易的以和談化解,他們同時也無法原諒這惡意的世界對與祖先罪孽毫無關係的他們所做的一切,因此他們選擇了戰爭。最終使由他們統治的帕拉迪島走向了軍國主義的道路。
第四季劇情小結-碰撞的種族主義與新生的自由之路
在作者數年的努力下,《進擊的巨人》即將迎來終章。雖然目前尚未完結,結局的大致方向已然確定。在最後一季的劇情裡,《進擊的巨人》的世界觀極大幅的擴張。作者所描繪的世界在原本的三道高牆之外還出現了許多影射現實國家的國名與人種(如東洋人影射日本)。在這一季的劇情中,瑪萊正式與帕拉迪島展開全面衝突。瑪萊為了合理化出兵帕拉迪島的理由而將島上的人們指稱為「惡魔」,大陸上的艾爾迪亞人則被視為低賤的族群而排斥。瑪萊人在歧視他人的過程中獲取了對民族的想像。因為別人是「邪惡」,所以討伐他們的自己是「正義」;因為別人低賤,所以自己高等。與此同時,歷史真相的揭露也讓帕拉迪島人興起了民族與種族主義。「尤米爾的子民」這一身分成了匯聚民族的象徵,也讓他們以自身的血統為傲。但這一份對血統的驕傲到後面戰事緊湊時反成了激進派用以排除島上其他瑪萊人以及異己的工具。在這一混亂局勢中的艾連,在最後的最後來到了由自己的始祖之力創造出來的異空間,終於見到了巨人的始祖-尤米爾。藉由碰觸尤米爾,艾連看見了她悲慘的過去。她將一生都奉獻給了艾爾迪亞,最後卻被自己的女兒分食以獲得巨人之力。因為與王家的契約,她在死後仍不斷的製造巨人。同樣來到這個空間的吉克無法獲取她的力量之因在於他仍然用命令的方式要求尤米爾,艾連卻告訴她:「妳不是奴隸,也不是神明,只是個普通人。妳不必聽從任何人的指示,妳可以自己做決定。」從兩千年前就在等待著這句話的尤米爾終於獲得了自由,厭倦了做奴隸的她不想再讓任何人來命令自己,所以她將始祖巨人的完全力量交給了艾連,讓他用地鳴將世界毀滅。對於這充滿仇恨連鎖的歷史與世界,艾連決定親手將它畫下休止符。「告全體尤米爾的子民,我艾連葉卡以始祖巨人之力向所有尤米爾的子民宣告,此時此刻帕拉迪島上所有城牆的硬質化都被解除了,城牆中所有被封印的巨人都已經開始行進,我的目的是為了保護養我育我的帕拉迪島和島上的人民。然而這個世界卻期待著艾爾迪亞的毀滅,因此膨脹而如此久遠傳承的憎恨直到所有帕拉迪島人民和所有艾爾迪亞人民的滅絕才會得以終結,我不允許。牆內巨人將把島外所有土地踏平殆盡,直到所有生命都被驅逐出這個世界。」直到最後,艾連仍站在自己民族這邊。這可以看做是種族主義所造成的極端例子。雖然這個做法過於激進,但筆者確實也認為種族歧視與偏見是非常難以解決的問題。在現實世界中,就算政策已經改變也只能處理表面上的問題,原先就存有偏見的幾乎不會被政策改變想法。更不用說本作中與世界為敵的艾爾迪亞人。在人數的極端差距下,向世界要求平等顯然是難以做到。故而筆者認同在本作中艾連的極端作法(限本作)。將仇恨自己的世界給消滅掉後,的確是一條自由之路。就漫畫目前的進度來看,艾連已經可說是成功了。世界聯合艦隊在數千隻超大型巨人面前轉瞬化為灰燼,世上已再無人能阻擋艾連。在最新的章回中,艾連再次給出了他對自由的定義。「自從我出生以來,在我的眼前...始終有一道煩人的城牆。火焰的水、結冰的大地、沙之雪地,外面的世界一定是這裡的好幾倍大!凡是看過它的人...將是這世界上...最自由的人。這就是...自由阿!」他的想法回到了最初童年的夢。當初夢想中的景色在他眼前開展,代價就是數十億的生命。講出這句話的艾連是以孩童型態呈現的,純真無比的笑容伴隨著腳下的煉獄景色可說是相當的諷刺。筆者認為劇情至此已將詮釋自由的路徑作了完美的總結,當初童年的夢想在付出巨大無比的代價後終於達成。筆者認為若結局真是如此也可被接受。在一切的仇恨都從世界上被抹去後,剩下的人們重新開始,學習自由的真義。
結論- 自由的代價
《進擊的巨人》無論是在作畫上或劇情深度上都是一等一的佳作,並且也與民族概念牽涉極深。在閱讀至目前章節後,筆者認為作者諫山創想要詢問讀者的問題是:「為了自由,艾連付出這樣的代價是否值得?」從作品的一開始,作者便藉由主角艾連之口闡述出全作的核心就是對於自由的追求。隨著作品時序推進,艾連對自由的認知可說是經歷了破滅又再生的過程。一開始他的認知是牆外就有自由,然而傳承記憶的甦醒粉碎了他的夢。牆外有的只是敵人,是仇恨他們的世界。艾連於是知道了他還得繼續戰鬥下去。就如同經由梟傳到他身上的進擊巨人一般,他持續的為了自由而奮鬥。最後,他將自由的概念傳達給了始祖尤米爾,獲得了地鳴的力量,並決心以此摧毀牆外世界,解放艾爾迪亞民族。在成功戰勝世界艦隊之後,他看見了名為自由的景色。為了使自己與艾爾迪亞人看見這幅景色,他屠殺了無數的生靈。與本文的標題做聯繫,名為民族的想像共同體是否值得他付出這些代價?這是一個道德的辯證。安德森為此曾嘗試做出解釋:「最後,民族被想像為一個共同體,因為儘管在每個民族內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剝削,民族總是被設想為一個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愛。最終,正是這種友愛關係在過去兩個世紀中,驅使數以百萬計的人們甘願為民族,這個有限的想像,去屠殺或從容赴死。」(想像的共同體-吳叡人譯)筆者認為以民族主義的觀點可以明確的解釋這樣的代價,並且普世的道德觀無法構成對其的反對論點。因為各自的立場不一致。從艾連的角度來看,他這麼做是為了使自己的民族存續下去。或許有人會質問為何要濫殺無辜,安德森的理論可對此解釋。因為牆外世界的所有人從一開始就沒有與艾連有共同的民族想像,所以他無法對他們感到同理,即使他仍明確的表現出良心不安,但他仍以使與自己有關的民族存續為最高準則。簡單來說,他與牆外世界沒有良善的交集,但他們卻想毀滅與自己有交集和共同想像的帕拉迪島。保護養育自己的土地與民族也能是一種道德原則。筆者認為普世道德價值無法做為反對論點的原因在於這很容易便能成為自保的工具,在武力上根本無法與艾連匹敵的世界只要用「殺人是不對的」這種說法便能輕易的站在道德制高點譴責艾連,但追本溯源讓他這樣做的正是世界百年來對艾爾迪亞的歧視行為,因此在道德上兩者並無任一方有制高的資格。單論本作的道德觀而言,筆者並不打算給出一個後現代主義式的多元答案。即使普世的道德觀強調濫殺無辜是錯誤的,但本作的世界若維持現狀的話則會走向獻祭少數民族以求多數安寧的結局。當獻祭少數得到了認同,那今後人們為了生存,必然會獻祭更多少數,最後的結局只會剩下在無數的獻祭之後僅存的極少數人,仍然是地獄。倒不如一開始就捨棄普世道德,將未來數十年或百年的地獄提前上演。雖然無數的生靈失去了性命,但仇恨的連鎖也不復存在。剩下來的民族因此可以重新開始。在破滅中重新學習自由的真諦。因此,筆者認為以本作來說這樣的代價是值得的。這是對於本作所有的論述。再來,筆者將闡述這部作品帶給自己的哲思。全作的核心是對於自由的追求與定義。本作讓筆者清楚的認知到了絕對自由的代價。追求自由是人的天性,但人只要存活在社會中就必然會受到某些制約,因為社會是由規範所建構的。筆者認為所謂的絕對自由代表了不受任何社會規範限制,達成它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離開人群居住,二是擁有絕對的力量,就像本作主角一樣。但這樣的代價是失去與他人建立社會連結跟自我概念的機會。如果離開人群居住,一個人就不會有與他人建立共同關係的機會,也就無法感到一個明確的身分標記來定義自我。而一個擁有絕對力量的人也無法與他人建立社會連結。或許他可以強迫別人與他互動或歸順,但那終究只是單向的,無法真正的使一個人被歸類到任何團體中。而擁有絕對力量的人從虛假的社會連結中獲得的身分標記也不會是正確的,因為那只是強者以自己的一廂情願強迫弱者去反映出來的。而當一個人無法與社會作出連結並從中定義自我時,他便失去了作人的資格。筆者認為一個人之所以為人,在於他有對「自我」的明確概念。他必須先知道自己是個人才能被稱為人。人類以外的其他物種並沒有對自我的明確概念,他們只是依靠本能在生存,並不會有為了「自己」而做點什麼的想法。若是人沒有「自我」的概念,我們便成了名符其實的「動物」。經由層層推導所得出的結論是追求絕對自由最終的下場是人間失格,這是一般大眾(含筆者)無法支付的代價,因此筆者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有限制的自由。即使會受到限制,筆者認為只要心境不同,感受到的也不會一樣。雖然筆者認同本作中對自由的定義及代價,但虛構畢竟與現實有差別。身處現實的筆者只能在一定的限制下追求個人的自由,雖然會有許多不愉快,但這就是身為人類這一族群的集體宿命。
參考資料:
1. 《進擊的巨人》動畫1-3季/漫畫1-131話
2. 《想像的共同體》吳叡人譯.
3.蕃仔、外勞與阿兜仔:種族主義的社會學 藍佩嘉 2013
4.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80%B2%E6%93%8A%E7%9A%84%E5%B7%A8%E4%BA%BA
5.https://youranimes.tw/animes/%E9%80%B2%E6%93%8A%E7%9A%84%E5%B7%A8%E4%BA%BA-Final

作者:李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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