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你這一生看過最平靜的畫面是什麼？

　　曾有那麼一次，我從某場夢中的追殺潛進一座地下室。一座圓形、牆壁漆白無裂縫斑點的地下室，灰色的短毛地毯上擺著一張線條簡略有力的金屬長椅。我坐下，冰涼如液體滲進我的大腿，頓時整個空間連帶著我甫鑽逃進來的入口都封閉密合了起來，像被一座形狀完美的冰塊環抱了起來。

　　地下室包覆著一同為圓形、發散著幽幽的青色如寶石光澤的水族箱。箱裡空無一物，沒有水草、石頭、青苔或碎屑，徒有一隻白色的鯊魚。白鯊魚身上完好無傷，眼睛像塑膠般黑而扁平直白。

　　白鯊魚在打轉，打轉，打轉。繞著水族箱的邊界，身體貼著透明玻璃，腹部迫近地面滑行。打轉，不曾停歇。我凝視那不曾停歇凝視了好久好久，感覺這一生從未浸泡於此般專注。

　　我站了起來。走近玻璃，將手心整片濡濕地覆上乾燥且具有涼意的玻璃。注視牠旋轉，脂白腴軟的身體一次次撫過手掌。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紅的？我並不確定。總之當水溫在我手心轉暖，我看見白色的鯊魚已變成粉紅色的鯊魚，粉紅色的光束，粉紅色的長椅，粉紅色的地下室。好像有人把水族箱整座打翻了，水便如褪色的血液緩緩流淌延漫。

　　最後鯊魚不再旋轉，然後上升，浮成一朵紅色的雲。那是我看過最平靜，最乾淨的景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