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定格

懸崖勒馬，瀕臨懸崖而能即時勒住奔馬，在危險的邊緣停止。

我翻看著手裡的文本資料，關於古老四字辭典裡的解釋和典故，思考該如何將這些畫面加入正在製作的簡報，應該不需要解釋懸崖和馬是什麼吧，雖然現在的人都沒有親眼見過這兩個東西－一個是地理環境、一個是生物，我也沒有，不過還是先相信大家的語言能力好了，太多枝微末節的細項容易造成注意力分散和焦點模糊。

重點是停止的實用性，無論人們是馬（這是內部的玩笑話，不能真的讓客戶和投資者看到我們使用這麼不莊重的比喻，我小心翼翼地來回檢查簡報裡的這個段落）還是失手鬆脫韁繩的騎士，總會遇到需要勒住的時候。

要如何做到這個願景，工程部門的同事會接手後續的解說，原諒我無法複述，甚至無法用自己的話再講一遍，即使已經在大小會議裡聽過上百遍，我還是聽不懂原理，只知道是與晶片和纖維相關的新技術，這一切就如同某種神奇的魔法，我們說想要有光，他們就做出來了。

簡報筆像是接力棒似的傳下去，最後交到計畫負責人手裡，「感謝各位出席這次的說明會，我們團隊將不負眾望、完成創舉，因為有各位的支持，我們才做得到，再次向各位敬上我最真摯的感謝。」他捂著心口，做了個和致詞內容一樣復古華麗的鞠躬，台下響起禮貌的掌聲。

「今天就到這邊結束，謝謝大家。」天花板的燈光亮起，漂浮在半空中的簡報畫面在光線下變得模糊，投影依然閃亮並且堅定地存在，不過大家的目光已經離開。

與會者們陸續從座位起身，開始在會議室裡四處走動，所有的閒聊和寒暄都可能成為下一個企劃案，看不見的大筆資金在人群裡流轉，冷氣的風在室內循環，隱約帶著金幣跳耀的叮噹聲響。

全息投影在人們經過的手或肩膀上一閃而過，不構成任何影響，我們完成的事情就這麼悄然地融入生活。

在那之前，在會議室的門還關著的時候，先讓我們這些熬夜修改簡報並且繃緊神經上台報告的可憐傢伙，坐在角落喝杯熱茶回神（不能再喝咖啡了，現在要有誰不小心劃傷手，流出來的應該是咖啡），順便吃掉擺在邊桌當裝飾的會議點心。

精緻的漂亮小玩意兒整齊地排在金屬盤上，每個都各自用竹籤串著，方便拿取也方便食用，直徑三公分的迷你漢堡、一口尺寸的燻鮭魚酥皮塔、小番茄和起司球、抹上果醬和奶油的切塊吐司、抱子甘藍火腿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都餓了，這些東西不只好看而已，也都滿好吃的。

與室內中央站著高談闊論的人們形成對比，我們安靜地坐著，緩慢地拿起食物送進嘴裡，彷彿只剩下咀嚼的力氣，沉默持續了一小段時間，直到每個人都差不多吃掉五、六個食物，大家終於開始恢復語言能力。

「你幹嘛拿著竹籤發呆？」我伸手在工程同事的眼前揮了揮，他雙手懸在半空中，看起來像是突然被誰按下暫停鍵，原地定格。

那幾秒鐘好像過了很久，只見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往旁邊移動，讓竹籤的尖端遠離自己的左手，「沒有，我差點戳到手。」

我抬了抬眉毛，「你穿著測試品？」

「對啊，來不及換衣服。」他不以為意地聳肩，放下竹籤，繼續進攻下一個食物。

這樣的對話隨著商品的上市普及，逐漸成為日常。

在辦公室，「你幹嘛拿著紙發呆？」「沒有，我差點割到手。」在廚房，「你幹嘛拿著刀發呆？」「沒有，我差點切到手。」在浴室門口，「你幹嘛站著發呆？」「沒有，我差點滑倒。」

剛開始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慌張和不適應，久了大家也就習慣，知道是發生什麼事，被定格的人和旁邊看到的人都不再大驚小怪。

走道上差點相撞的兩個人在定格後錯身而過，直接彎腰想從地上撿東西的人在定格後稍微屈膝微蹲，房間裡走動的人在定格後繞過會踢到腳趾的床腳，一切都是如此地自然而然。

監視器畫面裡，互相叫囂的兩派人馬在定格後各自帶開，這段不知道是誰上傳的影片在網路上迅速爆紅，公司的股票水漲船高。

「我們設定的暫停時間有這麼長嗎？」計畫穩定運行之後，企劃部門的工作調整為市場追蹤，搜集各界反應，協助工程部門和商品部門分析與規劃後續進度。

「應該是他們的內心有掙扎一下。」「很不甘心吧，近在眼前的架沒得打。」定期會議的氣氛輕鬆歡樂，大家都樂見計畫的成功、生活的安全、以及社會的改變。

早晨會議行雲流水地結束，今天恰逢公司每季的掃除日（第三個月的最後一個週末前一天），明天又剛好是連假的開始，只要整理完就能快樂放假的大家顯得歡欣鼓舞，所有人都想趕快收拾好，期待提早下班。

工程的原型測試、商品的試做打樣、企劃的文件資料，各部門每天每月累積起來、用不到又不能丟掉的東西可以說是堆積如山，必須在這天將那些紙箱全部都送往倉庫歸檔，好讓辦公室可以騰出空間，繼續堆放即將在下一季出現的物品。

我踩著梯子爬上倉庫的閣樓，想看看這裡還有沒有空間再多塞一點東西，閣樓的照明是全公司唯一沒有安裝紅外線感應的地方，我站穩身子，熟門熟路地往前走兩步，朝旁邊伸出右手去找柱子上的電燈開關，然後在這個瞬間被定格。

一片漆黑中有太多能夠猜測的危險，可能是地上有東西會讓我絆倒，或是電燈開關漏電，無論是什麼，我唯一能移動的方向是倒退回到梯子上。

還來不及邁出腳步，閣樓口下方傳來搬運物品的聲音，「梯子借走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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