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話 School Boy Return
自澳門回歸後的十多年,政府與博企加大了力度投資,大興土木,不論是機建、渡假村、私人大小項目等,如雨後春荀,戰後重建般,開渠鑿洞無處不在,為社會帶來了非一般欣欣向榮的景象。Wink少的爸爸,陸有貴,便是乘搭了這一趟工程快車,由一名小小的建材分銷商,變成了腰纏萬貫的暴發戶。
在生意圈子內打滾不久,陸有貴便巴結了當年在廣東極具勢力的走私集團頭子,雙方一拍即合,大利建材之運輸,以陸有貴一表人才,很快被頭子的女兒看上了。從Wink少俊朗的外型,不難想像一登龍門的陸有貴,經一翻包裝之後,亦差不了Wink少多少,兩人情投意合,不禁墮入愛河。與走私集團的頭子女兒發生關係後,近朱者赤,陸有貴從此沉淪於酒色財氣,過著聲色犬馬的生活。在強大靠山支持下,生意可說是如魚得水,大吃四方,但對Wink少兩母子的照顧及關愛,漸漸變得冷落及疏離,加上Wink少的過渡活躍症,屢次闖禍,為了這麻煩小子,兩夫妻間的關係早已亮起紅燈。
走私集團頭子的女兒與陸有貴情根深種,繼而珠胎暗結。大小姐絕非善類,怎能容得下陸有貴有另外一個女人,遂在Wink少十六歲那一年的中秋之夜,藉故來到澳門,當陸媽子在家中正準備團圓飯,喜孜孜地期待一家人過節時,借詞駛開了陸有貴,登堂入室,聯同十多名手下,不由分說便向兩母子拳打腳踢,恫嚇兩人從此在澳門消失,永遠離開陸有貴。
聰巧的Wink少怎會不明白是什麼一回事,他強忍著心裡的屈辱,身上的痛楚,遠遠不及內心撕裂之痛,他為母親擋了八九成的群毆,捱過了拳頭,使他更明白什麼是權勢。當晚,他為怕牽連身邊的人,攜同媽媽漏夜坐船到香港一走了之,對父親心灰意冷,離開這個出生之地,從此消失在父親陸有貴的視線之內。照顧著以淚洗面的母親,Wink少當年滿胸憤慨,除了對陸有貴恨之入骨外,根本裝不下其他的感情,對王小妹的初戀稚情,只能棄置一角。
中秋假期後,他的無故缺課引起了班裡的騷動,他與王小妹的地下戀情,一直是校內的"八掛群組"的追捕對象,陸志偉失蹤,彷如"校園日報"A疊頭版,傳遍校內外,除了一眾老師外,最擔心的,莫過於王小妹。
往後的一個月,王小妹撥了無數的電話,走遍了澳門大小街道,希望找到一點兒蛛絲馬跡,可惜天違人願,音訊渺然,兩母子猶如石沉大海般,找不到一丁點兒消息,直至載紅美從她的當任入境事務處主任的叔叔告訴她,兩人於中秋當晚已經去了香港,才令王小妹沒有往最壞打算的方向去鑽。但驟然的失去,已教她痛不欲生,愁思落泊。
"為何一聲不響便離開? 究竟是什麼原因? 陸志偉,為什麼要離開我?" 這些問題,十年來一直折磨著王小妹的心靈,使她如活在風暴中的鳥兒,除了躲在隨時倒下的大樹上外,在風雨飄搖中,無處可逃。這初戀的結局,比起鐵達尼兩名主角的生離死別,更蝕骨啄心,使王小妹在整個高中的學期,如行屍走肉般過活,如非一直有載紅美這般大情大性的好知己伺侯在身旁,常把陸志偉變成出氣袋,罵個七凌八落,什麼不如意的事也算在他頭上,稍稍沖淡了哀傷,王小妹早已撐不下去了。
王小妹的私家病房。
王小妹趟在床上抽泣,陸志偉的右手輕按在王小妹的右手背上,正在慢慢蘊釀談話的氣氛時,載紅美手執鮮花,一身HipHop歌手的打扮,衝了進來。她穿過套房的客廳,一踏入豪華的病房,便看見了向她回頭一瞥的陸志偉,一雙被面頰擠壓著的眼睛瞬間睜大愈倍,暴射出凶光,口中噴出熱氣,頸脈賁漲,二秒後,大步踏前,咆哮道: "死人頭陸志偉,你來做什麼? 你還有面目來見May May? 喂喂喂,你的臭手做什麼? 消毒了沒有? 還不拿開? 趁May May受傷時來揩油? 信不信我報警拉你這個死色魔!" 怒罵中,用力一推陸志偉的手臂,搭在王小妹手背的手掌也被震開了。
這一個陸志偉不是Wink少,內心並沒有任何歉疚之情,赤誠一片,縱然不知道內情,也曉得"爸爸"曾經做錯了事,固然會受到朋友們的指責,逐把椅子挪開一點,淡淡道: "我道歉了!"
載紅美不友善地上下打量陸志偉,又看一看已停止了抽泣的王小妹,啞口無言。床上的王小妹別過頭,把視線投往另一邊垂下的窗簾之上,蒼白的面孔目無表情,胸口卻起伏不定,顯然心情激盪,難以平伏。
載紅美义起胖腰,剩威仍在地道: "May May,不是就這樣便宜了這騙子吧? 說一句對不起便原諒他? 嗄,我載紅美第一個不放過你這個死人頭沒良心!"
Wink少曾向陸志偉鄭重吩咐必須做一個聆聽者,遂按下了說話的衝動,腦中卻湧出了一些回憶: "死肥婆大熊貓,我跟May May說話關你事嗎? 吃飽竹葉還不去睡覺? 人類說話你聽得懂嗎?" "偉偉,不要這樣說阿美呢? " "死人頭陸志偉,我吃竹葉你吃什麼? 我現在便去拉屎塞給你吃!" "好呀,快點去,不要把馬桶坐爆了出不了來! 哈哈" "死人頭陸志偉活得太不耐煩!"
想到這裡,陸志偉噗嗤一聲,不小心的笑了出來,心知不妙,雙手急急的掩上了嘴巴。載紅美看在眼裡,心火更盛,道: "May May,你看他這副德性,十年如一日,嬉皮笑臉,沒一刻認真,看見他一張臉就火滾!" 指著陸志偉的鼻尖,惡狠狠的道: "你現在給我滾出去,用滾的!" 此刻的陸志偉,沒有Wink少那種智珠在握的成熟感覺,卻令兩人對他是當年的反叛同窗,深信不疑。
陸志偉舉了舉左手挾著的拐杖,聳一聳肩,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示意"滾不動!",氣得載紅美牙癢癢的。
載紅美正要發作,房門被敲響。載紅美反客為主,大聲問道: "什麼人?"
門外傳來當值的護士聲音,道: "是陸先生安排的專科醫生來檢查王小姐的傷勢!" 載紅美心中暗罵: "這死人頭負心漢難道來真?有意和May May修好? 大獻殷勤,還請什麼專科醫生來!"
房門被推開,走進了兩人。走在前頭的是白衣護士,後方跟隨進來的,是Wink少安排的專科醫生,李祖兒。
載紅美看見李祖兒,面目一呆,喃喃地道: "伯母是專科醫生?"
陸志偉早已知悉祖兒會來接走他,與祖兒對望一眼,嘴角調皮一笑。這一笑,使祖兒放下了千斤重石,心中暗自長長的吁出一口氣,終於親眼看見了手術後的陸志偉沒有大礙。
祖兒意想不到的,是載紅美出現在王小妹的房間裡,按Wink少的計劃,是以祖兒的醫學基礎,只要裝模作樣的為王小妹查看一下傷勢,逗留一會便趁機挾帶陸志偉離開,只要載他回到酒店,調包計劃便大功告成,回頭再撰寫一份檢查報告給醫院便了事,怎想到第三度碰見了載紅美。
護士姑娘不明所以,向祖兒道: "王小姐的病歷掛在床未端的板子上,李醫生請便!" 轉頭向王小妹道: "這位是陸先生安排的專科李醫生,噢....陸生也在這裡....她會負責為妳檢查身體的。" 護士進來時,因為被載紅美阻擋了視線,看不見坐在床邊的陸志偉。
王小妹不敢失禮,向祖兒微笑點頭,心裡卻嘀咕: "偉偉的母親是醫生? 怎會的?" 疑竇暗生。因為當年為了找尋失蹤的Wink少,對他身邊的家人有了一定的印象。
護士姑娘向坐在一旁的陸志偉道: "陸先生這麼早便起床了,剛才進來不見你的保鑣,他不是說要吋步不離陸生嗎?" 看似關心陸志偉的保安問題,卻話中有話。
陸志偉一顆心突突一跳,眼睛瞟向祖兒,祖兒一怔,道: "保鑣...不見..在外邊!"
陸志偉雖然稚氣未脫,腦筋卻不遲鈍,心想需要為爸爸開脫才好,便板起臉色,道: "哦,他可能去了吃早餐吧,一會便回來!"
護士轉身離去,心中一陣快意,因為昨天她看見了Wink少在房內沙發偷偷睡覺,逐在他的老板前放一支冷箭,暗道:"哼,昨天還在本姑娘前擺架子!" 剛剛離開了套房,香氣擊人,在走廊外便被一名女子截著,向她查問道: "請問陸生是否住在這房間?" 那女子一身時尚打扮,美艷動人,正是Friday探病來了。
病房內,祖兒以一雙能觀察入微的眼瞳,正視了王小妹一會兒,希望從女性的直覺,洞察Wink少的初戀情人,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自己也沒法解釋,為何有此好奇心。
王小妹的年紀跟她差不了一兩歲,給她的第一個印像,竟聯想到中學時讀過的紅樓夢中的薛寶釵。王小妹頷首看著她時,冷傲中帶著濃厚的書卷秀氣,冷是從神而來,傲則是從骨子裡滲出,眼裡充滿哀傷,卻堅強自持,不染風塵,襯托著親和的容貌,使她不自覺的生出愛憐。當年她讀紅樓夢時,心中也是偏愛薛寶釵的。
"薛寶釵"只是一個概括的形象,並不貼切,祖兒回過神來,向坐在一旁的陸志偉說道: "王小姐是你的舊同學,今天的意外真是巧得很,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祖兒此刻的打扮,故意換上了沉實的舊款套裝,配上一副粗框咖啡色眼鏡,掃上不太情願的老妝,瞬即老化了十多歲,把"專科醫生"扮得唯妙唯肖。一旁多嘴的載紅美上下打量著她,看不過眼地道: "伯母,還是昨天的打扮好看,但今天真像是醫生的模樣!"
陸志偉與祖兒閃電般互看了一眼,心知肚明,祖兒真的是假扮的。
王小妹喝了一口清水,嗓如翠鶯,好奇地問道: "妳們昨天見過面?"
陸志偉此刻才真正的聞到王小妹悅耳如詩的聲線,一時間,耳朵被其如琴弦妙奏的話音迷住了。
載紅美瞪了陸志偉一眼,如破鑼的聲線道: "昨天伯母揩這小子來路環,給我撞上了,還到過了Cafe,想不到你們會.....這樣發生意外。對..對..是J太郎..因為他跑出來馬路了。"
眾目睽睽下,王小妹本是蒼白的兩頰升起紅霞,三人六對眼睛看著她,不知情下還以為她發燒了。載紅美是她的密友,也不曉得她為何忸態畢露,陸志偉與她近在咫尺,關切地道: "May May你沒事吧? 媽媽快為她檢查吧!" 他的好意,是真誠以待的。
苦侯的至愛坐在身旁,王小妹心亂如麻,嗔怒難舒,橫了陸志偉一眼,向載紅美道: "你們先到外邊等一會兒吧,待伯母為我檢查後再說好嗎?" 這意思一半是真,一半是不知道如何面對陸志偉。
載紅美面色一轉,眉梢一揚,一手抽著陸志偉的衣領,道: "來,我們到外邊算帳去!" 陸志偉也不知什麼一回事,卻感覺好玩,指了一指床架上的零食籃子,道: "喂,大紅熊,拿些零食一邊吃一邊算帳,我餓得很!"
載紅美怒目低喝: "吃你個死人頭,快跟我來!" 無奈礙於"伯母"在眼前,說不定會把陸志偉拖出去行刑。
祖兒雖然千百個不願意,但也只好看著載紅美"好心地"扶著包紮了左腿的陸志偉離開房間,目送兒子到套房客廳外。她只好收拾心情,做一個稱職的醫生,為王小妹檢查傷勢。
陸志偉的衣領被載紅美抽著,在推推撞撞中離開,臨行前拐杖一鉤,把零食籃子鉤到了手上,頑皮地笑道: "嘻嘻,我記得大熊貓也愛吃零食呢!" 兩人走近房門口,載紅美以肥大的身軀遮掩病床的視線,突然施襲,一記爆粟敲在陸志偉的頭殼,清脆卟的一聲,道: "喜歡吃也不吃你買的。"
倏地,陸志偉體內一股熱流走遍全身,腦海中思潮如湧,一幕幕校園的生活再沒保留地展現,課堂的佈置,老師的罵聲,死黨們的惡作劇,功課的內容,校長的訓示,捧蛋的試卷及與眼前大熊貓的唇槍舌劍,猶如穿越了時空,如視像傳送般直載入腦海,活龍活現。
陸志偉被載紅美重重的摔倒廳中的沙發上,他哎呀的一呼,眼前一黑後,是冰水淋頭。下一秒,腦袋如煥然一新,把Wink少的吩咐拋諸腦後,回頭便是一句: "大紅貓,妳以為我不敢?" 一手舉起拐杖擋在身前。
原來這一句"大紅貓,妳以為我不敢?",正正是當年陸志偉的口頭禪,載紅美聽罷一呆,氣極而笑,道: "好呀陸志偉,你快來解釋給我知,當初為何一聲不響便消失了? 究竟為了什麼? 快快從實招來!"
"我為什麼要說給妳知? 偏不說?"
"你說不說?你知道May May這些年有多慘嗎?"
"我怎會不知? 我現在不是來道歉了嗎?"
"就這樣道歉了事? 有什麼屁用?"
"那你想怎樣了? 請飲汽水可以吧!"
"發神經,這些事可以請汽水來擺平的嗎?"
"我發神經,妳就是發花顛!" 陸志偉一股狠勁湧上心頭,吋嘴不讓,載紅美也不示弱,探手一扯,已打開了一包鹽燒蝦條,塞了一堆進口,含糊不清的鬧著: "你支(癡)線!傻仔拜錯壽!嗦嗦嗦....."
"你痴三四五條筋!" "你大細腦癡呆"..........兩人沒頭沒腦的一邊吃零食,一邊天馬行空地互罵著,片刻零食碎屑、包裝袋翻飛,弄得遍地一片狼藉。
剛被復制出來的陸志偉,在與老對手大紅貓比併鬥咀的過程中,對Wink少當年校園的所有回憶,不知不覺間,已完全被喚醒過來。
如果世間上真的有靈魂一回事,那麼陸志偉的靈魂,漸漸也被復制起來了,他的記憶及深藏的性格,一步一步的與Wink少拉近。但他對王小妹的初戀情意,又是否如當年的Wink少呢?
相信對任何人而言,年少輕狂,校園的人和事,永遠是銘記於心的最動人情節,猶如香醇美酒,愈是經年的發酵,愈是濃郁甘美,哪怕當年是苦不堪言的經歷,回想時一笑而過,點滴在心頭,回味之無窮,道盡人生之喜樂。
就在兩人不亦樂乎地爭吃吵罵時,套房的大門被敲響,咯咯咯,一把磁性的女子聲線從門外透入,問道: "Wink少是你嗎? 我聽見了你在說話,我是Friday!"
第十六話 完
預告: 第十七話 My First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