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竹茗芳(十三)

  劉淳宜完全沒料到,前日才狹路相逢不歡而散的傢伙,居然在今晚,趁著如意樓打烊的功夫,再度出現在他的眼前。
  即使在燈籠的照耀下,他的臉色猶比昨日蒼白,神情卻更為堅定。修眉似蹙非蹙,杏眼中、珠若點漆,髮髻上插一枝垂著青石墜子的木簪,隨晚風輕輕晃悠。
  「我想起來了。」
  「還裝呢?」
  話頭開得突兀,他卻半點遲疑也沒有,接的亦是迅速。
  楚泓輕嘆道:「我確實忘了,直到今天才想起以前的事,你對我有諸多怨恨也理所應當,但我今日前來……是想澄清誤會。」
  劉淳宜哈哈一笑,眼中沒有半分笑意:「聽著挺有趣的。小店已然歇業,煩勞客官明日再來。」說著便帶上門板,手中一緊,門縫裡不知何時已伸進了枝竹竿。
  楚泓略一側頭,透過門縫迎上劉淳宜的視線,神情仍舊沉穩平和,說道:「劉淳宜,真正的罪人,只有烏豁一個,我從未想過害死村爺爺,村子也不是我……」
  劉淳宜倏然變色,額上青筋暴起,怒喝道:「爺爺二字豈是你能稱呼的!我爺爺一生做盡好事,唯一做錯的便是信了你們楚家──!」
  楚泓深吸口氣,猛然一推竹竿。門內竿尾仍死死釘在地上,門外竿頭受一推之力向右急擺,登時將門縫撐得開了,竹竿順勢翻轉,棍頭橫戳,將門板重重撞上牆面,轟起一陣飛沙走石。
  前一刻還氣質出塵美如畫的人兒瞬間畫風突變。楚泓一挑右眉,耐心已然消磨殆盡。「早些閉嘴就沒事了。本來還好聲好氣的,你偏要雜七夾八扯上這些,一下又不聽人說話,跟小孩兒胡鬧似的,就不要怪我不給你面子。」
  劉淳宜先是被他蠻橫的開門方式驚得一窒,緩了緩開口欲言,竹竿在門上又是重重一頓,生生掐斷話頭。「我也不管你信或不信,該講清楚的總歸是要說清楚,再敢囉嗦或是逃跑,下一個打的就是你的膝蓋!」
  「……下次打的就是你們的膝蓋!」
  楚泓手中捏著幾枚石塊,神色卻狠戾的彷彿是持著雙刀,要將眼前眾人的腿一一砍下。
  孩童們扶著手臂,頂著鼻青臉腫哭號著一窩蜂散了,原先被壓在地上的劉淳宜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楚泓連忙丟下石塊上前,伸手與他交握,隨即被猛地扯倒在地。劉淳宜此刻左眼烏青腫起,右頰擦傷滲血,卻仍是哈哈大笑:「曉得厲害了吧!」
  楚泓習武已有小成,自然不會被他輕易扯倒,只是順著他的勁道躺下,無奈道:「你幹什麼老找他們打架?」
  「誰讓他們說你是小泓娘子什麼的!」想到方才那些人的嘴臉,劉淳宜忍不住朝空恨恨揮了幾拳。「敢惹我朋友,我就打得他連嬤嬤都認不得!」
  「他們要說便說,也不必去理。」楚泓雙手枕頭,笑道:「反正這樣說來,他們可是連個娘們也打不過。」
  「那也是,不過以前可是你被他們打到哭爹喊娘。」
  「閉嘴蠢劉。」
  兩人躺在草地上歇了半晌,劉淳宜忽地挺身坐起,朝著楚泓詭譎一笑。
  楚泓望神色而知其意,亦是一笑。
  「想到嚇村爺爺的法子了?」
  劉淳宜的祖父、同時是他們村的村長如今年近七旬,看上去是個瘦小和藹的老頭,平時總一副樂呵呵的模樣,據說卻是上過沙場殺過敵的,也因此養出彷彿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泰然自若。兩人的玩樂目標,便是極盡可能的搗蛋搞鬼,捕捉老爺子臉上風雲變色的一瞬間,然而至今為此,他們成功惹怒村爺爺三次,卻一次也沒能嚇著他。
  劉淳宜附在楚泓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贏得對方一陣叫好。說幹就幹,兩人立即回到村子稍作布置,便打算將人引來,然而找遍村爺爺平時常待著的所在,卻是一無所獲,今日道上也不知為何沒有半個人,四周靜悄悄的。
  劉淳宜究竟想到什麼好法子,如今已沒有人能記得清了。
  兩人一路尋到了村東。他們村子的水井位置特殊,本來也像其他村子一般建在村中央,然而有人嫌那井太過老舊、幾近枯乾,於是另外在村子東側挖了個井,日子久了,反倒是新井成為村戶主要的水源,中央的舊井只剩村長家、品神閣等居處中央地段的人家使用,至於西邊村落的人嫌兩道井太遠,又在西側打了個井等等暫且不提。井邊圍著足足七尺寬的空地,再外圍便是芒草樹林等,平時被眾孩童用來玩些捉迷藏的遊戲。
  劉淳宜偶一抬頭,便見村爺爺站在井邊,不知同什麼人說話,正欲出聲叫他,卻被楚泓蒼白著臉捂住嘴拖到屋舍邊。他正不明所以,學著楚泓蹲在牆根再度望去,此時角度改變,眼前再無東西阻攔,他立時看清爺爺臉上前所未見的驚駭與恐懼,以及對面之人手中握著的長劍。
  銀光閃閃的刀刃,已穿透了爺爺的肚腹。
  雙眸驟然睜大。
  爺爺對面的人,正是烏豁。
  身為楚泓的好友,他早已看過其師父無數次,在他的印象中,對方總是笑的和煦,口氣溫和,不曾露出過眼前這般冷酷無情的神色。
  曾揪著玩過無數次的銀白鬍鬚上流淌著鮮血。爺爺咳嗽數聲,嘶啞道:「我已答應你……只須交出解藥,一切既往不咎……你何故下此狠手?」
  烏豁眼中只有冷靜,寒徹骨髓的冷靜,輕聲道:「若把全村的人盡數殺光,我又需要誰的原宥呢?而且……」他眼神驟然一厲,道:「任何與阿泓靠得太近的傢伙,盡皆該殺!」
  劍尖帶起一串鮮血、落地如梅花點點時,劉淳宜渾身一顫,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便想掙脫掌握奔向爺爺,忽覺腹部劇痛,低頭看去,他腹間插著一柄短刀,直沒入柄。
  他的身邊再無別人,只有楚泓……
  一隻手指在他胸前一點,他登時口舌麻痺,四肢僵硬不能動彈,始終摀在嘴前的手才總算鬆開,劉淳宜亦緩緩仰倒在地。
  楚泓的眼神,冷酷,平靜,一如此時的烏豁。
作者碎碎念:原本想說一章結束回憶,不知為何又超過了(咦這句好像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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