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茗芳（二十）

　　後門「砰」的一聲砸在牆上。

　　「小楚有織仙的消息沒有──」

　　黑影應聲襲來。

　　有著上回滿臉泥漿的經驗，王盛自然不會大意，衣袖揮處，在眼前半寸堪堪捏住黑影。堂堂穿堂燕要是連東西也接不好，好歹是江湖留名的神偷，次次被砸臉，以後還怎麼混！

　　然而出糗和男扮女裝一樣，只有零次與無數次。

　　手中的不明物體「噗」的爆開，炸出一片白霧。相距如此之近，又是攔截得手心神鬆懈之際，王盛雖立時發覺不妥，及時閉眼阻絕粉末，卻還是被白粉撲了滿頭滿臉，成了真實意義上的「面若傅粉」。

　　他忍不住「阿嚏」、「阿嚏」的打了幾個噴嚏，抬手抹臉，還未來得及睜眼，腳下又被什麼毛軟的事物一撞，險些絆倒。回首望去，便見小右絨尾在芒草叢中一擺，倏忽失了蹤跡。

　　至於手中捏著的，不過是一小麻袋米麥者流磨成的細粉，沿著袋面脫線豁口處流淌不絕。

　　這是在做糕點嗎？

　　哪家甜糕的工法會把整袋麵粉扔出來啊？！

　　「你是做什麼糕點需要把米粉扔出去啊？」

　　灶房裡有人道出了王盛的心聲。半掩的門扉轟然大敞，全不亞於方才他疾踹後門的聲勢，然而走出來的卻是與之截然不同，垂頭喪氣不以的嬌小身影。來人一見銀髮蒼蒼、上身沾滿白粉的神偷，愣了半晌竟「噗嗤」一聲，毫不留情地大笑道：「上回是泥漿，這次是麵粉，你怎麼每回來的總是這般湊巧！」

　　此人自然是小醫仙了。灶房內的楚泓聽見銀鈴般的笑聲，伸長脖子向外望去，見著王盛的狼狽模樣只輕輕「嘖」了一聲，說道：「浪費了，可惜。」

　　王盛有摔麵粉袋的衝動。然而對性命的愛惜仍是超越了悲憤之意，他只能頂著白粉也蓋不住的黑臉，由爆笑過後削肩顫抖的小醫仙接過麻袋，拿布巾抹了頭臉，彈一彈衣襟，沒好氣問道：「你們這又是在搞什麼名堂？」

　　楚泓舉起沾滿米粉麵糊的雙手：「如你所見，做豆糕糖點呢。」他生怕挪動輪椅髒手，索性待在後廚遙遙說話。

　　「重點不是這個。」王盛揉了揉鼻樑，說道：「我以為品神閣賣的是點茶。」

　　事實上茶點同賣，他遊歷江湖時便曾見過不少，倒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之舉，但這類館子多是沖極苦極澀的濃茶，有助於中和糕餅之甜，而先前楚泓堅決做點茶，此茶本身即是甘甜潤口，獨飲已是上佳，若與糕點同食，卻會加重其甜膩，如此做配乃是大大的不妥。

　　……除非楚泓終於打算捨棄點茶了？！

　　楚泓瞟了眼滿臉寫著「孩子你終於成長了我很欣慰」的王盛，滿腹疑惑：「點茶怎麼不能和糕餅同賣了？過去村子仍在，我爹也是這麼賣的，生意也不錯。」

　　好吧，他還是很堅持。

　　小醫仙卻驀地臉色一變，說道：「你記起以前的事了？」

　　楚泓茫然應聲，便覺眼前一花，小醫仙渾不顧他滿手黏膩，頗為粗暴地把住手腕、伸指號脈，速度之快幾乎不下於同樣在場的穿堂燕，楚泓亦是恍神片刻才想起回奪手腕，卻仍被她牢牢壓著動彈不得。

　　王盛清晰瞧見楚泓眸中惶懼之情急遽攀升，低喝道：「小醫仙！」

　　小醫仙眉頭緊鎖，似乎半點聲音也聽不見。眼見楚泓情緒瀕臨崩潰邊緣，王盛只得出手劈向小醫仙手腕，然而他拳腳功夫平平，即使雙手齊出，卻連對方一隻左手的招式也無法突破。過了幾回合，王盛猛一咬牙，左手倏揚，戟指戳向她雙眼，右手同時從後避開她左手，抓上對方右腕。

　　他左手自然不會戳實，但不論是誰，即使只是在眼前虛晃一招，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要閃躲，氣勢不免為之一洩，王盛趁小醫仙閃神的當頭，扯脫了抓著楚泓手腕不放的右手。

　　此時他左手架在小醫仙左側，右手攔在右側，便如將人抱在懷中，小醫仙省及如此，面上一紅，彎肘後撤，正擊在王盛右脅，後者面色慘白的連退數步，一手摀著傷處，撐著櫃邊才不至於軟倒，卻還是死死扯著小醫仙右腕不曾放脫。

　　分明只是右手受制，卻不知為何不以左手擊退對方的楚泓同樣面色慘白，左手摀著右手縮在胸前，顧不得衣襟沾滿麵糊，渾身顫抖不止。

　　小醫仙的神色卻是從凝重轉為疑惑，一時陷入沉思。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王盛默默的拍了拍傷處，確認未有骨折，鬆了口氣，順道放脫了小醫仙，卻聽緩過神來的楚泓直望著少女，眼神格外清明，說道：「我從來不曾同你們說過村中往事，你怎知我忘了許多『以前的事』？」

　　小醫仙眨了眨眼，說道：「先前你在市集巧遇劉少掌櫃，那時我聽了一些，大概猜出些原委。」

　　楚泓眸中警惕之意散去，嘟噥道：「那倒也是。」

　　王盛直覺再聊下去對他三人的情誼有重大影響，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我說小楚，你可有蒐集到我……織仙的消息啊？」

　　前一刻還平靜鎮定的某人，身軀不動，氣勢卻似無故矮了幾截：「……沒有。」

　　王盛又似擔憂、又似鬆了口氣，搓手道：「那也是沒辦法，畢竟銷聲匿跡如此久……可這個，我沒有催促的意思，但何時才能找到哪？」

　　不這分明是在催促了吧！

　　拿人手短，好歹最初也從他那兒得了一些情報，加上自己暗中的計畫，楚泓只能囁嚅著說道：「這個、品神閣客源相較以往稀少，本座仍在設法拓展，比如這糕點！或許能吸引不同的人客……你們不妨試上一試？」說著一指櫃檯上擺著的幾碟糕點。

　　嗜吃甜品的王盛瞬間被引開注意力。免費的糖吔！！

　　楚泓暗暗鬆了口氣。

　　然而以往幾次，王盛雖也經常問及消息，卻只似隨口一問，少有追問，甚至聽得沒有消息還會大為釋然，全不似今日一般急切溢於言表，莫非此次離開品神閣的期間曾發生什麼，令他轉變了想法？

　　話又說回來，過去聽聞無甚消息時，王盛又為何總是露出鬆口氣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