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28|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BL】明若今朝(三)

    (三)
    寒漠將冰子洛抱入房室後,他讓那人平躺在床上。
    冰子洛的意識模糊,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就像是被人狠狠撕裂開來般的疼痛,尤以心口處最為劇烈。
    寒漠以前見過冰子洛寒症發作的情況,卻都沒有這次來得嚴重。
    為何會如此?
    「寒漠……痛…我好痛……」痛苦的呢喃不斷從冰子洛口中喊出,聲音卻是一次比一次虛弱。
    劇烈的疼痛持續不斷,冰子洛下意識伸手扯開衣襟,五指狠力的往自己心口抓去,就像是想要把這顆劇痛不已的心挖出般。
    寒漠見狀趕緊將那人的手抓住,但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冰子洛仍舊不斷的扭動掙扎,見心愛之人如此痛苦,他又何嘗好受。
    沒辦法了……
    寒漠集中精神運氣,一股熱流緩緩從他腹部延伸而上直至喉間,他彎下身吻住冰子洛的唇,以舌撬開那人的唇齒,停在喉間的熱流渡入對方口中,化入他的體內。
    妖的內丹含有強大的力量,能保護妖身,自然也能護住人身。
    白蛇的內丹融入冰子洛的身體後,漸漸平穩下來。
    感覺到人已不再掙扎,寒漠退離唇間。
    強行提取內丹救人的白蛇並沒有在意自身力量的流失,他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冰子洛,好似這天地間的劫數都與他無關,包含他自己的。
    那是一場畫面很清晰的夢境。
    冰子洛睜開眼時人已身在一片雪色無際之地,他轉頭看了看四周欲尋找寒漠的身影,但此處除了自己,再無見他人。
    枯朽的梅樹枝芽發不出花,只篩落著被霜雪凍結的冰晶,頹敗冰索的野漠荒林中,悠悠遠遠地傳來一陣陣悲愴痛絕的嘶吼聲。
    那聲音他感到很熟悉,彷佛自己也曾經經歷這般痛苦的奮力嘶喊,聲聲入耳的音調,敲碎的是永遠不醒的夢魘。
    他緩步走向聲音源頭,踽踽而行的步伐即將為所有疑惑散除,而冰子洛踩踏過的每一步,潔白的雪印足跡隨即湧出血水,綻出一朵朵血色紅花,冷白的雪與地獄般的紅互相交錯形成了一條迢迢無際的火照之路。
    到達林末,冰子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景象。
    他看見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站在前方,身上穿著一件紅色喜袍,但那人衣袍的心口處卻有著一大片怵目驚心的血跡。
    他想走上前去,但雙腿卻無法再往前踏出一步。
    雪濤碎響飄搖過片片柔絮飛舞的輕盈,卻無法熄滅燃燒在那人身上的烈火。
    男子身體的四周開始出現炬火,焚蝕著他身體的每一部份。
    一股同眼前人相仿的疼痛襲身而來,冰子洛全身皮膚由白皙轉變成一片嫣紅,彷佛快要沁出血來一樣,皮膚如烈火焚燒般的刺痛,體內則是如萬蠱針心,隨著血液刺虐著身體的每一部份。
    而他卻聽見了,聽見了那人崩潰嗚嚎著一個人的名字。
     魏青……魏青……
    霜雪持續飄墜,在白雪飛揚中冰子洛又看見了一抹熟悉身影出現在男子面前。
    是青兄!
    魏青就像是看不見那人一樣,他走到一棵梅樹前,喃喃低語。
    冰子洛聽不見他說了什麼,只見到那名烈火嗜身的男子吃力的走到魏青面前,他抬起的手觸碰著魏青的臉頰,無奈掌心的接觸卻是穿體而過。
    那是一種永遠無法再觸碰到對方的遺憾,但男子的臉上卻是帶著笑容。
    他對魏青說。
    對不起。
    搖晃的身軀顯然已經快要撐不住,男子全身是傷的頹然倒地,而冰子洛身上的不適感也瞬間消失。
    那是相當劇烈的疼痛,但男子卻仍奮力的想要靠近魏青,他看向那人的眼神有著深濃的情感,就像一隻為情奔騰的飛蛾,即使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也僅意於化為灰燼的同時可供燃燭火,卻仍奮不顧身的看著自己的靈魂淌入無間裡不得超生仍未帶一絲悔意。
    強烈的意志讓他撐到魏青離開,男子笑出了聲,聲聲不絕的悲痛回蕩在雪林中,直到烈火將他的身體完全吞噬。
    灰與雪相融一片,在一個沒有任何人可以解救的地方掩埋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天大謊言,日復一日,明若今朝般的重複著同樣的痛苦折磨。
    明明知道自己是身在夢境,但從眼中所見到的殘酷畫面和傳遞到心底的痛苦卻又是如此的鮮明。
    站在原地久久無法言語,冰子洛讓自己閉上眼,他希望當自己再度睜眼時,就能從這夢中清醒。
    但在冥冥中又好似有另一股力量強迫他留下來,要讓他親耳聽見心碎的聲音,親眼看見選擇犧牲而得來的結果,是如此的讓人生不如死。
    遺忘了時間過去多久,當他睜開眼時,他還是待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迷惘的凝視著這片枯林雪色,沒有魏青,沒有那名男子,又只剩下他一人。
    正當他以為一切都將恢復平靜時,四周景象卻又開始劇烈搖晃扭曲變形。
    待他站穩身體,荒林雪野已消失不見,他來到的是一個和方才形成極端對比的地方,刺鼻腐朽味散佈四周,而他的眼前僅有一座冒著白煙及堆滿了怵目驚心殘骨屍骸的污濁水池。
    冰子洛下意識的想要轉身離開,但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動不了。
    忽地,原本平瀾無漪的異池開始冒出滾燙水波,一團奇異的黑霧從池中央緩緩升起慢速地飄向他佇足之地。
    黑霧在冰子洛面前停了下來,霧氣向前傾近,就像是在他的唇上輕吻般。
    唇間熟悉的溫柔,讓他不知為何掉下了淚來,眼淚滑落的瞬間,黑霧也逐漸變為淡色白霧,直到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眼前。
    「子洛……」
    寒漠!
    沒有想到寒漠會出現在這裡,他想開口喊出他的名字,但張了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只能看著寒漠凝望著他的神情轉變。
    那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寒漠,悲傷寫滿容顏。
    寒漠抱著他,在他耳邊輕聲的告訴他,他一定會治好他的病,不會再讓他痛苦。
    細綿的吻從耳間吻到了唇邊,寒漠明明沒有落淚,但冰子洛卻嘗到了屬於那人的淚水滋味。
    寒漠放開了他,一股強烈的不安由心而生,他奮力的喊叫他的名字,喉間卻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響。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子洛,對不起。
    那是寒漠對他說的最後兩句話。
    冰子洛用力的搖頭,卻阻止不了接下來令他痛不欲生的畫面。
    寒漠將手置於自己心口,五指如同利刃貫穿了他的身體,刺目的血染紅了他白色的衣杉,手卻毫不猶豫的更往深處刺入,直到他刨挖出了自己那顆最愛冰子洛的心。
    取心的痛苦神情漸漸消失,寒漠的臉上帶著未留遺憾的笑容,他在用眼神告訴冰子洛,好好活下去,鮮紅的心臟在金色的光芒包覆下變成了一顆救命靈丹,而寒漠的身影也跟隨 著如天泣般的白雪,消失在這片大地上。
    不要──
    身體的禁錮解除,冰子洛奔上前去,他伸出手胡亂揮舞卻抓不住那灰飛煙滅的人影,唯有那顆以心換取而來的丹藥飄落在他的掌心。
    緊握住那人最後留下的東西,他痛哭失聲。
    寒漠──
    寒漠!
    「子洛……子洛!」
    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冰子洛緩緩睜開眼後便見到寒漠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夢境的畫面太過真實,讓冰子洛一時半刻還無法將那些影像從腦中移除,尚虛弱的身體努力撐起身,他緊緊的抱住寒漠。
    「子洛,怎麼了?」寒漠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背,方才他守在床邊看著床榻上安睡之人,不知為何子洛卻突然開始掙扎了起來開始喊著他的名字,悲淒的聲線敲擊了他的心。
    「我……」將頭靠在寒漠的心口,耳邊傳來那人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冰子洛漸漸平靜下來,「寒漠,我沒事,只是做了個惡夢,醒來就沒事了,不用擔心。」
    寒漠扶著冰子洛躺回床上替他蓋好厚被,叮囑著他要他好好休息。
    說完,寒漠才正要站起身,冰子洛就急忙伸出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深怕這人會如同夢境中的寒漠般,消失在他面前。
    寒漠先是一愣,而後握住冰子洛的手,卻發現那只手在微微的顫抖著,他心疼的低下頭在那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吻,接著將那微涼的手放回溫柔的被子裡,自己再褪去外衣上床躺在那人身側。
    「子洛,我在這兒,別怕。」身體往冰子洛那裡靠去,他抱著那人也跟著閉上了眼,直到聽見那平穩的呼息聲。
    在確認冰子洛睡著後,寒漠趁夜離開了客棧回到雲珀山,他的巢穴所在之地。
    今晚,他與一舊友相約。
    而那舊友一見到他,便是劈頭就罵。
    「寒漠,你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副德性!」
    「威大哥……」寒漠也只能以笑掩飾。
    妖類相聚,最能看出各自妖體變化,在來見威擎前寒漠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被唸一頓是免不了的事。
    「你還笑得出來,你、你居然還把內丹給了他,寒漠,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內丹對妖而言有多重要,冰子洛只是個人類,他遲早都會……」
    話還沒說完,威擎便見到寒漠眼神轉為犀利,他急急停口。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了。」
    「威大哥,我知道人類無法與妖一樣擁有繁長的壽命,但我實在無法看著子洛因病痛苦而棄他不顧。」為妖千年,卻也在這冗長的歲月中孤單了千年,愛上人類是他無法控制的事,即使他明白最後他還是會失去子洛,但他還是甘願為他犧牲一切。
    「但你已經為他耗去了太多修為,一年一次的續命,每次就要耗去你百年修為,寒漠,這樣真的值得嗎?」
    況且……若再這樣持續下去,連你自己的命都難保了。
    威擎並沒有說出這句話。與寒漠為友少說也有數百年,他很清楚這人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再輕易改變。
    「為了他,值得。」聽似輕淡的語氣,卻是最堅定的情意,寒漠只要想起冰子洛的笑容,彷佛自己失去的那些都只是浮雲輕渺,可有可無。
    「不談此事,威大哥我拜託你查的事如何了?」
    「喔,那個啊,沒查到。」威擎眼神閃爍的撇開了頭。
    「是沒查到還是你根本不打算告訴我?」寒漠最是清楚威擎的為人,耿直的心性一旦說了謊便很快的就會被拆穿。
    見威擎依舊沉默不語,寒漠心裡也有了底。
    「你不說,我便自己去查,結果也是一樣的。」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輕歎一口氣,威擎喚住寒漠,「天底下確實有一種能治百病的靈丹,就是……就是千年蛇妖的心。」
    其實在威擎猶豫著是否要說出口時,寒漠便已猜到了八九分。
    換寒漠沉默,威擎就更是擔心,「寒漠,你可別做傻事。」
    妖類取心是一種十死不生的方式,他斷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寒漠這麼做。
    「我知道。」寒漠抬頭見天快亮了,他必須在子洛醒來前趕回去,「威大哥你別擔心,我得先回去了。」
    「寒……」名都還沒喚全,威擎就見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回到東廂房,冰子洛還未醒,寒漠躺回原先的位置,伸手輕撫著那張越見消瘦的臉龐。
    只有千年蛇妖的心才能救得了子洛是嗎……
    與冰子洛相戀後寒漠便不曾再造殺業,甚至他會遺忘了自己是條千年蛇妖,學習著人間的一切,學著如何守護、愛護冰子洛。
    但如今,他面臨了即將失去這個讓他繼續留在人間的冀望。
    藏在被中的手緊握著拳,也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為了救子洛,白蛇再為修羅又何妨。
    他想起了在這個地方,還有一顆千年蛇妖的心。
    是青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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