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蛋鬼

她處在房門口，吸著今日的第二根煙，身後是昏暗的室內。現在才下午四點，陽光已經消失無蹤，只有接近樓梯口的地方有一盞小小的燈泡，散發著微弱慘白的光暈，整條走廊乃至整層樓都顯得陰冷。

這棟大樓是著名的鬼屋，屋齡超過五十年，外牆磁磚龜裂，每扇玻璃窗皆蒙塵，破爛的廣告帆布垂掛，隨著陣風吹拂了無生氣地晃動。內部看起來更糟，結構錯綜複雜，空間狹窄充滿壓迫感，各個角落堆滿廢棄物，油漆剝落牆面斑駁，鋼筋外露還冒出好幾條電線，地面碎玻璃四散不然就是沾染了不明液體。多年前幾起縱火案遺留下大量焦炭，無人清運之下環境汙濁又帶有腐敗氣息。霉味揮之不去，陰森詭異的氛圍讓此處靈異傳說流傳甚廣。

一陣嬉鬧聲從樓下傳來，她側耳傾聽，猜測來者約五、六人，有男有女且全都是十幾歲或頂多二十出頭的年紀。這棟荒廢建物每年總是吸引一大票不知死活的年輕人來此探險，讓僅剩的零星住戶不堪其擾，偏偏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們基本上沒什麼經濟能力，有些原本還是流浪漢，無法搬離之下只能默默忍受。身為過來人，她理解這種鬱悶苦楚，若非迫於無奈，誰想住在這種鬼地方呢？

人類是喜歡追求刺激的生物，她也懂這一點，所以不會怪擅闖者擾人清靜，幾乎不出面勸阻或找他們麻煩，大概就是待在一旁看著，觀察到有些人在不熟悉的地方會為了壯膽而聒噪不已，或是變得異常亢奮。今天來的這幾位不知道屬於哪種類型。

喧鬧聲越來越清楚，不久後幾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長長的廊道盡頭，數一數共六名，她猜得沒錯。領頭的人抓著一支手電筒，另一位拿著自拍棒緊跟在後，其餘的人握有手機以及罐裝酒類。她在煙霧繚繞中望過去，白色燈光下一群妖魔鬼怪現形——正確來說是一群假扮成妖魔鬼怪的愛玩份子。

「現在呢我們來到11樓，來看看這裡有沒有古怪之處。」一個小惡魔對著鏡頭大聲說話，聲音迴盪在空氣中。隨後有人跳出來回答線上網友的提問，接著一夥人嘰嘰喳喳地大聊特聊，完全不控制音量。真是吵死人，不過也多虧這一點她才知道稍早前這群死小鬼幹了那些好事。他們頂著駭人妝扮，如入無人之境般四處亂闖，大肆喧鬧、尖叫怪笑，還很過份地惡作劇，把住戶嚇個半死後揚長而去，所經之處還留下新的垃圾。

世界上總是有人吃飽撐著幹無聊事，她心想。

天色很快就要暗下來了，眼看這幫人打算繼續搗蛋、作亂，她移動到廊道上，擋在路中央捍衛自己的地盤。這裡再怎麼破舊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領域，絕不容許外來者隨意踐踏。可惜所處的這一邊黑漆漆一片，沒人看見她，也感受不到那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笑鬧了好一陣子，一位眼角滲血(假的)、臉頰佈滿醜陋縫線(特效妝)的人被推派出來打頭陣，接過手電筒後磨磨蹭蹭地走過來，考察環境時不忘實況現場情形。這一層樓破舊幽暗但比先前經過的各樓層乾淨，很明顯有人在打理環境。身後的幾個人聽完似乎很放心，情緒更加興奮高昂，一一邁開步伐跟上，也不知是誰先帶頭講述與大樓相關的詭異傳聞，講著講著演變成各種驚悚故事輪番上陣，再然後呢眾人High過頭，開始口無遮攔、胡言亂語，說出來的都不是什麼好話。

她冷冷地看著那群態度輕浮的人，認真思考該做些什麼才能有效制止他們靠近。此時走在最前面的人注意到地上有東西，想蹲下來查看卻一個踉蹌失去平衡，整個人歪倒著地時身體撞過去，將堆放好的物品弄得亂七八糟，手電筒脫離手中飛向另一端。她忍無可忍，認為有必要來個機會教育，讓對生者無禮、對死者亦不尊重的死小鬼們好好反省所作所為。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扶起摔在地上的同伴，看清地面的景物後，每個人臉色都變了。有人想取回手電筒，順著光亮尋找的後果是倒抽一口氣，其他人的反應大同小異，紛紛驚慌地挪動顫抖的身軀，想撤離這個莫名令人不安的地方。她捕捉到這一幕，突然覺得有些好玩，也有了主意。既然要玩就乾脆來玩大的，今夜絕對奉陪到底。

燃燒的線香只剩一小截，她也差不多吸飽了。看了看被弄亂的金、銀紙捆和各式各樣的供品，有些煩悶但想想每日正午都會有好心人來清掃上香，申時會再奉上一炷香，倒也沒啥好苦惱，反正隔天住處就能恢復整潔。此刻最要緊的是收拾六位玩夠了就想跑的不速之客。

樓梯口那盞小燈泡一明一滅，燈光閃爍間她決定先對亂碰所有物的那位搗蛋鬼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