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07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謊言屍篇:明日黃花 (05)

短暫憩息的淨土
  「早。」天剛亮,眾人陸續起床,彼此打了聲招呼。
  煮飯和守夜一樣是輪值的差事,今天的負責人已備好早餐,是用乾柴點火慢慢熬成的地瓜籤稀飯。裡面的白米少得可憐,有點像是回到日治時期和光復時期,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
  不過未來的生活或許會更加困頓,畢竟因為活屍肆虐的關係,幾乎已經沒有人在生產那些生活必需品,所以無論是瓦斯罐還是白米,但凡保存期限稍長一點的物資,大家都是盡量省著用。
  肉類來源就比較麻煩,附近沒有養殖場可以搜索,水泥都市比例又高,想打野味都難,老鼠、野鳥和貓狗成為較常見的蛋白質來源,偏偏大夥兒在情感上多半無法接受,只能儘量找些罐頭、肉乾、奶粉或保久乳來補充營養,吃完再想辦法。
  好在豆類很容易種植,再配些地瓜葉什麼的,怎樣都不會吃得太差。
  從監獄生活無縫接軌到災變後的世界,紀衍良倒是習慣得很快。昨晚,祝永晴已簡單提過住在這裡需要遵守的事項,規矩不算多,總之就是安全為上。目前住在這間幼兒園裡的共有二十幾人,並不是很難管理的數字。
  祝永晴和紀衍良還互相傾訴了自身的近況。
  祝家父母已在災變中罹難,至於他們怎麼死的,她沒詳說,他也就沒多問。同樣的,當他提起自己坐牢的事情時,也僅是用三言兩語帶過,並未提到此事是因他誤會祝永晴才引起的,好在祝永晴也沒有選擇打破砂鍋問到底。
  有時候,沉默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劑。
  還未用餐,見到紀衍良走進餐廳,祝永晴馬上把自己那一份稀飯給他。兩人笑著聊幾句,祝永晴拿了兩個罐頭,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又見到祝恆雨走進來。
  祝恆雨幾乎是弓箭不離身,即使是吃飯的時候也不例外。昨晚紀衍良就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外面,默默擦拭那些別人幫他從活屍身上拔回來的箭矢。這種武器就是如此麻煩,原本應是消耗品的箭矢如果不重複使用,等到用罄時,弓也就沒了作用。
  據祝永晴說,如若必須外出,由於在外頭回收箭矢的可能性比較低,祝恆雨通常還會使用自製的箭。
  「恆雨從小就是被當成國手培訓的,有參加世大運的實力,他只是不想參加而已。而且,不管是反曲弓還是複合弓,都難不倒他!」祝永晴說這句話的時候,紀衍良都能感受到她的雙眼正在放光,充滿驕傲。
  但紀衍良一點都不想跟著誇獎這隻孤高的獨眼龍,更不想自曝其短,追問反曲弓和複合弓有什麼差別,所以當下只是暗地裡腹誹,這傢伙箭術再好,還不是傷了一隻眼?
  此刻見面,見祝恆雨還是無視他的存在,紀衍良也沒了點頭打招呼的興致,逕自去選好位置坐下。
  倒是夾在中間的祝永晴看起來依然沒有很為難,她開開心心地拿著肉醬和海底雞的罐頭走過去,問道:「這是我們三個人今天的配額,你想先吃哪個?」
  祝恆雨只是多看了肉醬罐頭一眼,便去排隊領自己的稀飯了。
  整間餐廳很安靜,因為擔心怕說錯話,大夥兒平時很少交談,除非是很熟的親友,否則只能用簡單的問候來提醒彼此,自己仍是生活在群體裡的人類,讓紀衍良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更能感受到末世來臨的肅穆悲涼。
  喀。
  祝恆雨卸下弓箭,拉開椅子,和紀衍良之間只隔一個空位。兩人的視線都看著前方,誰也沒理誰,唯一不同的是,祝恆雨是很淡定地繼續做他安靜的美男子,而紀衍良卻只想趕快吃完這頓飯離開這個地方。
  好不容易,祝永晴端著稀飯過來了。她一邊分配肉醬罐頭,一邊輪流和兩人說話,像極了冷戰的和事佬。
  「嗨。」這時,他們的對面多一個人,正是方孝賢。他端著只有兩顆菜脯的稀飯坐下,親切地問紀衍良:「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聽說紀衍良願意留下,方孝賢很是高興。
  其實一般來說,身為這裡的領導者,他是不會隨便挽留陌生人的,否則便形同埋了一顆不定時炸彈在身邊。
  只是一來,紀衍良願意冒險出手救一個不認識的孩子,戰鬥力也強,二來他又是祝永晴認識的人,方孝賢自然更為放心。
  再看紀衍良和祝永晴的互動,他大概能猜出這兩人的關係。紀衍良如果不願留下,只要出聲邀請,祝永晴說不定也會走;而祝永晴一走,祝恆雨自然會跟著離開,這可是他不願意見到的。
  「還行。」紀衍良淡淡回答。他聽祝永晴說了,這個姓方的以前原來是個警察。作為一個過去經常違規犯法的不良分子,他實在對警察沒什麼好感。而且他永遠都不忘了,兒時有次跑去派出所,想找警察阻止父親對母親的暴行,對方卻用息事寧人的態度來敷衍,導致最後連他也遭殃的不堪回憶。
  「對了,方大哥。」祝永晴問道:「昨天是怎麼回事?大門怎麼會出現破口?」
  「老問題啦,可能真的得找一天和大家討論白天站崗的可行性。」方孝賢嘆一口氣,「不說這個了,等等吃飽,你再帶他去熟悉一下環境吧。」
  望向紀衍良,他又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
  飯後,大夥兒又散去各忙各的,祝永晴則是帶著紀衍良隨處逛逛。由於今天有比較多的閒暇時間,她索性便講起這兩年來疫情是如何爆發的,好填補紀衍良入獄期間,對外界幾乎一無所知的空白。
  「世界並不是突然變成這樣的。」她說。
  最開始,只是世界各地出現幾個零星的猝死案例,由於沒有變成活屍或是植物的狀況,也就沒什麼人在意。
  漸漸的,病毒開始突變,而且症狀愈發凶猛。
  感染病毒的人猝死後變成活屍的案例陸續增加,咬人、吃人的事件屢見不鮮。隨著嚴重的程度獲得重視,一個新的傳染病終於被承認,不再被當成狂犬病或是吸食浴鹽的後遺症來處理,但由於傳染途徑不明,又缺乏精準有效率的篩檢方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恐慌。
  在研究病毒、疫苗和治療方式的期間,人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進行著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用的防疫工作。瘋狂搶購物資、被法令限制自由、疑似感染受到排擠、親友一夜之間驟逝、摯愛的人屍變後互相啃食……各種壓力如潮水般湧來,讓所有的人精神緊繃,瀕臨崩潰。
  一開始,新聞媒體播放某個聞名全球的名人死亡的消息,還帶來不小的震撼,後來訃報如每日鳴曉的晨雞,出現的頻率讓人習以為常,人們又逐漸看淡了,自身的安危到底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有人以此來安慰自己,名利已全然不重要。原來這個世界還是平等的,擁有得再多,也無法防範未知的病毒攻擊。
  而真正讓一切陷入混亂的,是世界衛生組織的幾份官方報告。陸續公布的內容明確指出,這是一種急性病毒性疾病,主要傳染途徑為飛沫和接觸傳染,但食物和飲水傳染的案例也不斷增加。
  「由於沒有其他症狀,使得大部分的人類都輕忽了自己可能已經感染的事實……」
  「等等,」紀衍良打斷她的話,「你是不是要說,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已經被感染?」
  「恐怕是的。」祝永晴說:「各國政府做過抽樣篩檢,發現採檢對象的病毒數量很不一致,有的初次篩檢結果就呈現陽性,有的則是經過多次採檢才驗到病毒,但無一例外全數感染。」
  「那說謊會變活屍是怎麼回事?」
  「嗯……詳細情形我不清楚,簡單說就是病毒寄生後能適應人體,精準判斷出宿主說謊時在體內所引發的反應與其他情緒有何不同。一旦說謊,病毒便會迅速攻擊心臟和大腦,導致宿主死亡。猝死後中樞神經系統受到控制變成活屍,就是這種傳染病唯一的症狀,而且只有人類會感染。即便有的動物也會出現類似欺騙的行為,但病毒似乎對牠們完全沒有興趣。」
  說到這裡,她露出一抹哀傷的笑容,像是在自嘲,「沒有人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感染的。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說謊可是人類的本能啊,既然所有人都疑似被感染,為什麼我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說穿了,只是我們夠幸運而已,前期因為體內病毒數量不足以致死,後期又及時發現真相而停止說謊,這才能夠倖存到今天。」
  然而,這波疫情還遠不止這麼簡單。
  就像是要和人類賽跑一樣,就在疫苗即將進入試驗階段的時候,病毒又發生突變了。
  由於所有人都已經遭到感染,因此無論有沒有被活屍咬到或抓傷,只要死亡都會變成活屍的一分子,但這次病毒突變後,活屍與活屍之間產生了顯著的差別:
  但凡因說謊而猝死異變的活屍,在大腦遭受破壞後都會變成植物,這類的案例一律被通稱為「說謊者」;反之,因生病、重傷或其他因素死亡的人則沒有這一項特點,變成活屍後即便大腦被破壞,屍體也不會再發生變化。
  至於說謊者為什麼會變成植物,人們至今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過去有真菌寄生於昆蟲體內的例子,譬如冬蟲夏草,更有以「喪屍真菌」這俗稱聞名的偏側蛇蟲草。
  偏側蛇蟲草寄生的物種主要為萊氏巨山蟻。之所以被稱為「喪屍真菌」,正是因為偏側蛇蟲草菌的菌絲能滲透螞蟻的軀體,切斷大腦用來控制肌肉的神經,令螞蟻淪為隨意操控的木偶兼養分來源,以利真菌本身生長,和尋找適合散播孢子的環境。
  而被寄生的螞蟻,最終會長出蕈類一般的子實體,這和活屍身上長出枝葉、開出花朵的樣子有點像。但這是真菌界的情況,如今居然有病毒能使人體能開出花朵,而且植物與人體似乎還融為一體,這是沒有前例可循的,因此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找到預防和治療的方法。
  諷刺的是,人類原本只要不說謊就能幸免於難,可偏偏卻不能停止這樣的行為,甚至早在疫情完全失控之前,就有許多人口是死於同類的互相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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