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23|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擬把疏狂圖一劍《卷一 潛鋒勿用》第十五章 癲狂者(下)

  「氣主,請收刀。」
  伏在桌面的女子也不知道是否完成了推算,仰起頭來直視罩紗下的目光。
  那是一張清秀的臉蛋,沒有一雙攝人心神的秋波,沒有一片引人遐想的紅唇,只有因為一夜未睡而露出的疲倦之色。即便如此,這張顏容仍舊是說不出的乾淨,就好像六月的西湖,湖水無比清澈,放眼望去,彷彿得以照鑑一切。
  青衣客微微垂首,不知道是從女子容顏中見到了什麼,抽刀的手忽然懸在半空。
  「氣主不願收刀,是太白雲說的不夠清楚,還是要麻煩夫君代勞?」
  女子一邊說道,一邊取出木簪,隨手將長髮盤成一個小髻,髮式雖然尋常,卻是十分地襯合她。
  白日蹤聞言,如獲赦令,長舒了一口氣,只見他身形游動,一掌自青衣客視線死角拍出,不偏不宜,打向青衣客握刀之手。
  「有趣。」
  青衣客瞬收心神,旋步迎向白日蹤偷襲,同時吳鉤終於離鞘,在身前斬出一道清冷的月弧。
  月弧一閃而沒,刀風帶動燭火一陣搖曳。
  晦暗不明的燈光裡,白日蹤的身形也隨著搖晃,青衣客挑起一道眉毛,卻是刀勢暢行無阻,顯然只斬到了殘影。
  白日蹤本人就在一掌打出之後,抽身急轉,避開了無情刀鋒,踏著書架飛快繞了密室一圈,等他站定之時,已身在名為太白雲的女子身旁,而地上散亂的紙張,也被他收攏,整齊地收放在桌上。
  原來白日無蹤說的不僅是他平平無奇的面貌,還有這門詭譎的身法。
  「再來!」青衣客嘴角勾起,倒握吳鉤,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太白雲搖了搖頭,制止道:「氣主莫忘了來此目的。」
  白日蹤只是看著青衣客,忍住性子,沒有隨之起舞。
  青衣客大感無趣,哼了一聲,便將吳鉤入鞘。
  太白雲說道:「氣主依訊來到洛陽暗堂,想必已讀過樓主親筆書信。既是如此,應當明白樓主指示,酒色財氣四主,一同行動,奪回《無痕劍》劍譜。」
  頓了頓,她反問道:「敢問酒、色、財三主,現在何處?」
  青衣客說道:「他們不會來了。」
  「擅自行事,四主又要違反樓主命令?」白日蹤昂聲說道。
  自從下了密室、見到太白雲後,原先他那謹慎規矩的性格逐漸剝落,露出了尖銳、昂揚的本性──這顯然才是他的真面目。
  「我說過,你們無權過問。」青衣客扶著黑檀木握柄,無所謂地說道。
  太白雲莞爾一笑,笑裡意味難明,「無畏士確實無權過問四主行動,前提卻是,四主的行動與樓主命令並不衝突。」
  「劍譜我自會取回,你們只要告訴我,人在何處。」青衣客三度問道。
  白日蹤哼了一聲,伸手戟指著青衣客,反問道:「那氣主又是憑什麼命令我等?」他的言語和動作在在流露一股張狂之意。
  青衣客微微抬頭,露出罩紗下一抹饒有興致的笑容,似乎在期待對方藉此發難。
  一旁的太白雲搖了搖頭,按下白日蹤的手,緩聲說道:「夫君說得不錯,四主地位雖然高於無畏士,卻不代表四主有權力直接指揮無畏士行動。」
  凌絕樓是一個奇怪的門派。
  樓內層級劃分雖然分明,樓主之下有副樓主,有三邪,有四主,緊接著才是無畏士以及一般門眾。然而,地位居於副樓主、三邪四主之下的無畏士,卻是除了樓主誰也無法指揮下令。
  這是因為無畏士設置的最初目的,便是源於樓主對於底下門眾的不信任。
  這份不信任與凌絕樓傳承的心法〈極情轉〉絕對脫不了干係。
  〈極情轉〉是一門變化性情,極端情緒的詭異心法。修練此門心法之人,雖然能藉此爆發潛能,擁有有別於一般人的力量,卻也會令心中突出的情緒受到放大,如果修練者不能主宰這股情緒,那便會遭到情緒反噬,一輩子成為情緒操弄的傀儡。
  也就是說,如果是一名易怒之人,越是修練〈極情轉〉,此人心中這份憤怒會被逐漸放大,侵蝕佔據整副軀殼,最終一言一行無不為怒意控制,成為一名動輒暴怒而起,憑怒而殺的瘋子。
  樓中一般門眾雖然只修練了〈極情轉〉前幾層,但積年累月下來,心性不堅者,長期受心中情緒影響,早已變得恣意妄為,任行其是,視江湖規矩和國家法令若無物,但憑心中一股快意橫行──這也是凌絕樓被歸類為邪教惡類的緣故。
  為了收拾受心法影響,而至失心瘋的門眾,凌絕樓培養出了首批無畏士,這群「生死不畏,一往無前」的死士,經過特別挑選,極其忠心,視其狀況授予了〈極情轉〉心法,不令其沉陷情緒之海無法脫困,得以保持清醒,手持利刃制裁同門。
  隨著時間發展,無畏士成為樓主私衛,非樓主命令不聽,甚至在各處城池暗自建立情報網,成為凌絕樓的另一利器。
  青衣客握住刀柄,忽然笑了一聲,「你們不說,我不介意在洛陽城殺個水落石出。」
  酒色財氣四主自然也修練了〈極情轉〉,且層次更加高深。他們四人雖然心志堅定,得以制伏心中翻湧的情緒,且為自身所用,但是如同先前青衣客對賈市骨與屠蘇所說,這些情緒終究是影響了他們本身,甚至影響了他們的愛好。
  好酒,好色,好賭,好鬥──喜好各有不同,卻是殊途同歸,看似理智,卻如不知何時脫困的柙中瘋獸,一旦自由,便是血腥殺戮。
  白日蹤怒道:「滾元賭場,你們還殺得不夠多?」
  他怒的不是青衣客等人濫殺,而是他們的舉動往往破壞了凌絕樓布局,給予那些自詡正門俠士推敲目的的資訊。
  「同門相殘,無畏士何必自命清高。」青衣客冷聲回道。
  「夫君,冷靜下來。」太白雲清澈的聲音響起。
  她一手按住白日蹤收回的紙張,說道:「無畏士可以不計較四主擅自決議行動,也可以告知《無痕劍》傳人下落,前提是,氣主必須等上兩日。兩日之後,我便會將《無痕劍》傳人的下落通知氣主。」
  白日蹤瞪大眼睛,轉頭看向妻子一眼。太白雲並未理會他。
  「給我一個理由。」青衣客說道。
  太白雲說道:「三日前,《無痕劍》傳人遭遇如夢賦襲擊,同行之人因而受傷。為求大夫醫治同伴傷勢,這段時間來《無痕劍》傳人日夜兼程,體力精神已臨極限……這樣疲態累累的《無痕劍》傳人,氣主可有興趣?」
  青衣客鬆開了握刀之手,「好,我便等妳兩日。」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去。
  「氣主還請留步。」太白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青衣客腳步一頓,並未回頭。
  「敢問酒主現在何處?沒有夫君釀製的醉青松,酒主耐不得滿肚酒蟲,想來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太白雲嘆了一聲說道。
  青衣客擺過頭來,看向太白雲說道:「無畏士既然知曉賭場之事,屠蘇下落,何必問我?」
  由於罩紗遮掩,難以判別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究竟是何種表情。
  太白雲又嘆了一口氣,起身說道:「既是如此,還請夫君送氣主離開。」
  「請。」
  白日蹤走到青衣客身旁,比了個請的手勢。
  青衣客轉過頭,沿著來路離去。
  一刻鐘後,白日蹤無聲無息回到密室。
  太白雲正坐在桌前,仔細審視出自自己手中的紙張。
  「雲兒,為什麼要答應告知他《無痕劍》傳人下落?」白日蹤站定在桌前,語帶不滿地說道。
  太白雲放下手上紙張,抬頭望向白日蹤,反問道:「難道要任由氣主將洛陽攪個天翻地覆不成?」
  「洛陽行殺,自有那些衛道人士出手。」白日蹤回道。
  太白雲搖了搖頭,說道:「那是洛陽的規矩,不是凌絕樓的規矩。」
  「凌絕樓的規矩,便是樓主的命令。」白日蹤緊握雙手,一字一頓道。
  太白雲伸手抓著白日蹤的拳頭,將之舒展開來,柔聲說道:「夫君冷靜,〈極情轉〉正在影響你的情緒與判斷。」
  白日蹤聞言一愣,立即咬了舌尖一口,嘴角淌落一絲鮮血。
  「對不住,每次一見到四主,我便會控制不住心中怒意。」他反握住妻子的手,欠聲說道。
  「無畏士與四主向來不合,我不怪你。」太白雲柔和一笑,說道:「至於我為什麼答應氣主──夫君,因為你我並沒有辦法阻止氣主。」
  頓了頓,她接著說道:「酒色財氣四主,早已病入膏肓,較之一般門眾,並未理智到哪裡去,他們能遏制住自己的殺性,不過是因為自我設下的規矩,還能未被自己打破罷了。」
  白日蹤一臉困惑,雖然明白妻子話裡的意思,卻無法將這一切關聯聯繫起來。
  太白雲解釋道:「四主恣意妄為,不按命令已經不是頭一遭,樓主如果真要取回劍譜,為什麼不派三邪出手?三邪實力超群,尤其天邪更是對樓主忠心耿耿,若有天邪出手,《無痕劍》傳人羽翼未豐,又豈是對手?」
  「你的意思是,樓主的目標不是劍譜,而是另有他物?」白日蹤驚道。
  太白雲抿了抿嘴,說道:「我有此想法,卻不知道這是否真是樓主意思。」
  「如果不是呢?我們這無疑違背了樓主命令啊。」白日蹤沉聲說道。
  太白雲站起身來,將白日蹤的手握得更緊了。
  「我會傳信回稟樓主此事,如有責罰,太白雲一肩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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