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地獄前我想忘記的八十七件事 | (5) 等待

(5)

眼睛再次睜開時，ㄈ還縮在牆邊熟睡，櫃台閃爍的日光燈從未停過。我的左眼眼珠因為缺乏水分而乾癟、掉出眼眶，安穩地陷在手臂上，這讓我非常確定，董已經離開了。

「轉過去、眼睛閉起來！等我一下。我沒說可以之前，都不准睜開眼睛喔！一下下就好。」 那時我們還在唸小學，董隔著廢棄儲物間的鐵門，向我發佈最後一道命令。

那一天他把自己的左眼珠跟我的交換之後，我聽話閉著眼睛等，一直等到半夜來巡邏的警衛把我擰出學校。之後我就再也沒遇見他了。

直到今天，我在地獄門口這個等待報到前的空檔不小心睡著後，才在夢中發現他的身影。

他坐在一個月台旁的鋁製座椅上。北上列車高頻灼熱的摩擦聲與挾帶著大量鹹沙粒的熱風，隨班次一陣陣襲來，烘烤他的左臉。每次殘留在毛細孔間的溫度完全逸散後，他都會小心翼翼地搔搔乾硬的臉頰，似乎某些部分能稍稍剝落、飄落鐵軌。偶爾他會遲緩地彎下僵硬的腰，向被他坐在屁股下、厚厚一疊的秋季喃喃唸著有股黏稠口音的咒語。

月台上的雜貨店窗檯邊種著一棵供人觀賞的仙人掌（因為無法承載過量離別記憶而枯黃），鹽粒在葉尖析出。夢境裡的夕陽被鹽晶絆倒、跌入他的左眼窩，那顆橘紅色的眼珠還來不及闔上就已經枯萎，眼珠子迅速皺縮後，滾落至鐵軌間的碎石堆。

在報到所驚醒後，我趕緊搭車隻身趕去他所在的那個車站。抵達時，他已經乘車離開了。椅子上剩下一層層朝南面蛻下、浸滿秋意的皮膚。我在鐵軌邊找到那顆本來屬於我的眼珠，隨意挖了一把泥土後，把捏在掌中那顆同樣乾癟的珠子放在旁邊，一起用土掩埋起來。

「聽說整個暑假，他都把自己反鎖在那個廢棄的儲物間裡。」

我坐在他坐過的椅子上，突然十分疲倦，倚靠著把手再度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我們的眼球已經在鐵軌間發芽抽莖，開出一朵朵矮小的眼球，面著疾駛來的火車，繼續等待。

* 這個地獄87系列從12/1 意外排程發佈第一篇以來，不小心維持週更一個月了，但庫存堪用的系列文字也差不多見底，剩下的東西沒有砍掉重練之前都還見不得人。待我把緣起與序言補上以後，這系列很快就會回歸佛系更新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