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地獄前我想忘記的八十七件事 | (3) 死因

靈界轉運站匯聚了各個不同班次、通往不同地點的接駁車。「投胎」線和「尋仇一日遊（延駛人間）」專線的客運上已經塞滿了靈魂，卻遲遲未發車，還在站牌旁排隊無法上車的旅客不停鼓譟叫囂，發出呼呼呼冷冽的風吼聲。我找到LED顯示器亮著「地獄〔新人報到〕」的專車，硬著頭皮踩上踏階。

車上的空位還不少，我選了一個中排偏後靠窗的位置坐下。直視車上其他靈體的時候，頭部上端會蹦現出一個透著螢光綠底色的視窗，裡面浮著一行字記述他的編號、死亡年紀、與死因。這或許是新人到地獄報到前特有的資訊註記。

<B∃ , 19 , 感情因素上吊 >
上車後無法不注意到最角落邊墊高的座椅上，有一團像紙球般揉在窗戶邊的靈體。 （通常是先感覺到氣體有節奏的被擾動後、看向來源處而發現。）他的相貌一直被陰影籠罩著，讓我無法看清他的輪廓，就算路燈橘黃的光束照到那格窗框也會自動避開。他正急切地與前方座椅的塑膠握柄溝通，試圖挽回一些事情，抽長並扭轉脖子的同時，發出一種喘不過氣像被掐住喉嚨的聲響（假如成功挽回的話，他應該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我本來想嘗試加入那段急躁又絕望的對話，順便和他一起咒罵那個一直按著喇叭、不時原地迴轉又急煞甩尾的客運司機（後來才知道司機以前就是在開大客車的，會爆炸的那種，所以頸部以上已經消失，開車時只能用單手捧著撿回來的那顆眼球朝向前方），但接續上車的乘客們一直用異樣的眼光盯著我，讓我放不下心。

直到車子終於啟程，他才慢慢把那些摺在陰影中的身軀展開，那個已經滿佈刻痕、好像車子行經一個窟窿就有東西會灑出來的身軀；我也才隨著晃盪中的車身與窗外倒退的景色感受到，雖然時間還在運行，但我們的年紀卻已經無法再增長。一些微不足道的慾望隨著車子顛簸甩出窗外── 比如說，在這台滿載靈魂空氣污濁通往地獄的車上唱首歌。

<bφ , 34 , 債主虐殺後分屍>
透過單腳不停起立、坐下，他的感官認知系統與邏輯迴路得以關閉重啟。起立坐下是他能抵抗臨終前那些殘忍記憶不停湧現的唯一辦法。起立、坐下、打開窗戶；起立、把灑落的內臟撿起來拾入腹內，坐下、把剝落的中指指甲彈出窗外；起立、把被鋸下的腿當作麥克風收音桿探出窗外，司機大喝一聲（應該是吧？聲音從司機那個頸部斷縫中傳出來的），坐下、把腿收回揣入懷中。

他忙著起立坐下，以致於無法理解別人對他行為的反應，即使是起立時也無法與坐下的自己溝通。情緒於他類似一種漣漪形的波動，在每個波紋的頂峰與低谷之間，他無法感知及思考。但他還是很有理想的，當他在車內用殘肢撐開雨傘以抵禦回憶中一直噴濺在他臉上的腥紅血水時，驅使他的不是好奇心，而是存在感。

上車後我就無法停止觀察這些已經就座、型態特異的乘客們，但不清楚為什麼，其他靈體彼此之間似乎視若無睹，只有在察覺我時，他們才會移動目光停留在我的頭上（假如他有眼睛的話），遲疑片刻後尷尬地撇開。

或許下車前還是先照個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