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IV.錯誤示範

　　一路往魔法學院宿舍回去的路上兩人都默不做聲。

　　莫葉早已沒有追究之意，他認為有更需要在意的事情──再說，假如索羅真的演變成與他為敵、他也有自信可以打倒以魔法世界來說比雛鳥還不如的索羅。

　　「所以說，你也聽得見這聲音吧？」走進PO公園前，他向身後的室友開口發問。索羅聞言抬起了臉卻呆滯無神，顯然沒有聽見剛才莫葉說了什麼。於是莫葉重複了一次問句──每晚都可以聽見、彷彿社團練習的旋律，今天也依然悠揚動人。

　　沒有想隱瞞莫葉、也無力再多做掙扎，索羅很乾脆地點頭。事到如今才曉得自己其實不是人類什麼的、再多來幾個震撼的事實也已經撼動不了自己了。放棄一切後的絕望裡充盈著詭譎的平靜，莫葉便是看出了索羅處在這狀態才沒有在這段路上繼續追問。

　　「那個聲音，人類是聽不見的。」即使如此、莫葉仍又一次殘酷地揭露索羅並非人類的證明。「那是妖精的歌聲。」

　　這話勾起索羅的回憶。索羅還記得在報到前看過的那本書內，就寫著屬於夜晚的妖精喜歡高聲歌唱。「那個是、妖精的……」明明書上寫著現在已經很少這種生物了，沒想到莫葉跟這個聲音的主人都是妖精──

　　「嗯。妖精是代表夜晚的生物，喜歡唱歌。人類接收不到這種頻率。」沉穩地接上話，確定索羅有在聽的莫葉回頭看路。他有種繼續注視下去，索羅就會哭出來的預感。「現代的妖精已經很少在晚上唱歌了。種族數量越來越少、唱歌還可能會暴露身份落入危險。不過不愧是兼容並蓄的亞薩奇爾學園──大概也只有在這裡才聽得見了吧。」

　　無論是魔法史老師或莫葉，都提到了這間學校的特殊性。這意味著跟原世界其他地方相比，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相對安全許多？抱持疑問注視前方莫葉那屬於戰士的率直背影，索羅險些產生自己見到了傳奇故事主角的錯覺。

　　緩和敘述完，莫葉悄悄側過臉、觀察到身後的人沒有快哭出來的跡象，這對他們來說都是個好消息。「明天要上基礎實戰與治癒，不早點睡沒體力上課。」既然沒有異常，他也不再擔心。

　　「嗯。」輕輕回應莫葉的話語，兩人回到宿舍、一如往常的就寢──如果不算上索羅因為整夜都在思考魔法以及校長的事情而失眠的話。

　　學校的課程不會因為索羅的失眠而中止，基礎實戰與治癒的課程附註了教學課的字樣。根據洛德學姊之前的說明，索羅知道這堂將會與師範學院的學生一起上課。地點是在中庭後方的草坪，也就是與索羅有許多不解淵源、騎士團團練時會去的大草坪。班上的同學們基本上是一起移動的，莫葉與索羅則是一如往常在全班最後尾一起前往上課地點──草坪上已經有一群白袍生在等待，他們看上去非常成熟、臨危不亂的態勢彷彿這裡是他們循循善誘學生的講台。

　　「騎士團的那個人也在。」率先注意到的是莫葉，他維持一公尺的距離向索羅通風報信、暗指向身穿白袍的魔法騎士團第一班班長黎恩。他戴著頂扁的軟帽和眼鏡，絲毫沒有望向這邊的狹長綠眸透著凜然正氣，索羅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想像得到這人站在講台上一板一眼的樣子。白袍學生們的前方有兩位與學生袍色不同的人，索羅大約能夠分辨出來、只要穿的不是學院色的袍子，基本就是老師。

　　學生們很快按照老師的指揮依學院排成兩列面對面，莫葉正好跟第一班班長黎恩一組。而因為人數不對稱，索羅對面站的是粉袍的女老師。站定位置後，粉袍女老師發了練習用的魔杖給一年級學員們，別於她的綠袍青年則一邊做簡單的自我介紹。他自稱尚坦，有著軍人般剛毅的氣質。他將這堂課的上課方式說明給全體學員：兩人一組於這邊的草坪上，以九平方公尺為一個單位進行。師範學院要教導魔法學院的學弟妹如何使用實戰中可以自保的攻擊與治癒魔法，並在這堂課內分出學弟妹們的魔法系別──分錯或是分不出的師範學院學生將得不到學分，並且會由他與粉袍老師千音一個個檢查。

　　「好了。四年級的，我先做示範。」尚坦的視線朝千音老師對面的學生看去──落單的只有索羅一人，眼下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他握上魔杖，嘴裡呢喃了幾句。

　　無形的扭力舉起索羅的右手──變形至一定程度的手遭受無法抵抗的某種力量撕扯而斷裂。鮮血揮灑空中、斷骨清晰可見。

　　發生、什麼、事情了──

　　脫離身體的手不受控地摔進草地。

　　不，那彷彿擰過的抹布似的形狀，已經不能稱作手了──

　　「啊、啊──」躁動的空氣混入了班上的女孩子的尖叫。必須逃走──必須逃走才行。這樣下去會死──會死的。「索羅！」莫葉的叫聲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好可怕，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

　　「最好弄成重傷，讓對方只剩一口氣！這樣施術起來才有意義跟成就感！」尚坦的聲音非常宏亮。他的教學之心是真實的認真，魔杖也揮的特別用力──

　　「喂！」「會死的！」比千音老師早一步怒吼出聲的莫葉也不管自己還在剛劃分好的平方公尺內，拔腿就往尚坦的方向衝。剛剛那下有非常清脆的斷裂聲響，索羅亦口吐鮮血應聲倒下──到底傷到了哪裡、狀況又如何，身體趕在思考前動了起來──

　　站不住了。內臟像被什麼東西翻攪著，還掐碎了哪裡的骨頭。全身都好熱、無法呼吸。嘴裡全是血的味道。周圍吵鬧的聲音低語要死了。好可怕、好噁心、好想消失──

　　「再來是治癒術！」尚坦老師的聲音好遠、好模糊……「好，以上是錯誤示範！」軍人似冰冷的嗓音，人命在他的面前、毫無價值──「攻擊能力越高的魔法師、治癒能力便越低！因此，各位同學務必記得攻擊與防禦的平衡──」

　　「去死！」莫葉的怒吼，是索羅失去意識前殘留的最後印象。

　　◇◇◇

　　「治癒術只能用在傷處，沒辦法把意識一起拉回來──所以，就算斷掉的手腳也能無縫接軌治癒回去，最好的時機也是在人醒著的時候。」千音老師替爛泥似側躺草地上的索羅施術治癒。不僅止住出血、手腳順道一起接了回去，連傷痕也全數消失，就像不曾存在過。她順便將剛才因為衝出來對著尚坦叫囂反被尚坦用魔法揍的莫葉治好後，才瞪向教學作風強硬過頭的同事。「你真的太過火了喔，尚坦。」

　　凝結的空氣與沈默的草坪，被尚坦的教育方式驚嚇到的師範學院與魔法學院生，沒有人敢多吭一句。如果今天不是索羅，很可能被拿去當成示範教材的就是自己──恐懼在一年級生們的心底流竄，或許會化為養分、也或許只是讓莘莘學子看見現實殘酷的一面，總體而言，這門課第一堂就給了所有同學足夠的震撼。

　　除了內心將尚坦老師劃分為需重點注意之人的莫葉。

　　「下次再亂來就換我把你變成那樣。」緊盯尚坦作為警告，千音才用魔法將索羅傳送到醫療中心──非常剛好的避開了可能會發生的一公尺魔咒，連莫葉也不得不在心底佩服千音老師的厄運迴避能力之高。

　　「好了，先繼續練習──」拍了拍手，粉袍的千音老師提點練習方式不需要像尚坦那麼暴力並讓大家重新各就位。而被趕回原本練習位置的莫葉，也只得先按捺著性子，投回魔法學院一年級生必修的基礎實戰與治癒課程上。

　　晚點下課就去醫療中心看看索羅吧。

　　　　　　　　　　《續》